第八章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第三节
邯郸的得名颇为有趣,东城下有小山名邯山,“单”则是尽头之意,邯山尽头之处的城邑即是邯郸。
这座城邑背靠太行山,南临漳河水,交通便利,且靠近中原,邻接齐、魏,是黄河以北最大的城市,原先属于卫国,后并入晋国,战国时属于赵国。成为赵国都城后,历任赵王对其苦心经营。
作为城池而言,邯郸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分为城和廓两部分。
城即赵王城,是赵国王宫所在地,由西城、东城、北城三部分组成,呈“品”字形。三城均是正方形,周围十余里,布局严整,排列有序。其中东、西两城坐落在太行山余脉一个丘陵上,东城又称外城,是朝堂和中央官署所在地;西城为内城,是国君和嫔妃起居的地方,中央有高达近百尺的龙台,气势雄伟;北城是王宫禁苑所在,有渚河横贯其中,苑中种满奇花异草。
廓称“大北城”,位于赵王城西北,总面积要比赵王城大,周回三十余里,是邯郸的居民区、手工业区和商业区。沁河和渚河两条河流由西至东穿过全城,河水荡漾,夹岸杨柳成荫,是邯郸的一大著名景观。
沁河原名牛首水,西出紫山,东贯邯郸后注入滏阳河。它正好从中将大北城一分为二,因而成为南北两区的天然分界线,这条河流两岸也相应成为大北城的市集中心。
除了以船作为交通工具外,沁河上还有一座木质浮桥,名为沁河桥,又称学步桥,著名的“邯郸学步”即发生在这里。昔日有燕国少年听说邯郸人的走路姿势优美,很是仰慕,于是不远千里来到邯郸学习步法。结果,不但没学成,反而连自己原来的步法也忘光了,最后只好爬着回去。
赵邯郸故城核心城区布局平面图
沁河桥是跨越沁河的唯一桥梁,理所当然地成为大北城南北的交通要冲,时称“三辅锁钥”。桥的附近尽是酒肆市集,繁茂如烟。
卫国商人吕不韦站在自家的珠宝铺窗前,偷眼打量着对面酒肆的鼓瑟女。邯郸自古多美女,且个个擅长弹奏琴瑟,踏脚尖起舞,时有所谓“朱唇动,素腕局,洛阳少童邯郸女”的俗语。那鼓瑟女生得肌清骨秀,发绀眸长,正用一双纤纤荑手来回抚弄着赵瑟,为酒客们助兴。一根琴弦,一缕情思,丝丝弦弦,羁绊住逝去的华年。他一时望得呆了,连有主顾进来也未曾留意。
还是那人等得不耐烦了,自行叫道:“店家,我有玉要当。”
吕不韦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回来柜台。那仆人打扮的男子便从手中的包袱中取出一块玉璧来。
吕不韦一见之下,立即露出了惊异之色,道:“好一块玉璧,你从哪里得来的?”那仆人道:“是我家主母交给我的。”
吕不韦依稀觉得对方有些眼熟,料来其主人必是邯郸城的达官贵人,便点点头,仔细摩挲一番,才问道:“作价多少?”那仆人道:“五百金。”
吕不韦虽然才十七岁,却已经是经验老到的商人,替其父主持在赵国的生意,虽然揣度那玉璧也值五百金,但还是有意地摇了摇头,道:“五百金太高,五十金还差不多。”
仆人急道:“五十金?我家主母说这玉璧至少值千金,若不是急着筹措路费,断然不肯五百金贱卖的。”
吕不韦道:“既是等着钱用,那我做一回好人,八十金,不能再多了。”
那仆人气得全身发抖,将玉璧一包,赌气道:“不卖了!”
吕不韦笑道:“你可要想好了,我是邯郸城中最大的珠宝铺,别家可一下子拿不出八十金来。”
仆人道:“我不信没有识货的人。”转身出去,正好在门口遇到一人下车,被那人瞧见手中的玉璧,上前问道:“你那玉璧拿来当的么?多少钱?”仆人道:“五百金。”
那人见那玉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便索要过来仔细查看一番,道:“好,我要了。你这就跟我回家取钱去。”
吕不韦有意狠压价格,眼见着与上好的玉璧失之交臂,不免有些后悔,但随即认出新买主是宦者令缪贤,国君身边的大红人,绝对不能得罪,忙跟出来笑道:“恭喜令君,这可是件极品玉璧,至少价值千金。”
一旁仆人听见,恨恨地道:“你适才不是才出八十金么?”吕不韦笑道:“我是商人,令君是识货之人,怎可相提并论?”
缪贤闻言心下大悦,喜滋滋地带了玉璧,乘车回来家中,命管家取了五百金给那仆人。又召来门客一齐观赏玉璧。众门客纷纷赞赏不已,独有蔺相如一人皱紧眉头,默不作声。
缪贤心中大奇,等众门客退去,特意留下蔺相如问道:“先生适才为何一言不发?莫非觉得这玉璧不值五百金?”
蔺相如道:“臣不是玉工,无法断定这块玉璧是否值得五百金,但此玉品相不凡,必是珍品,对令君而言,怕不是什么好事。”
缪贤更是不解,道:“先生不妨直言。”蔺相如道:“昔日楚国垂涎随国的随侯珠,出兵灭了随国。楚国又有和氏璧,一度引来多方争夺,听说秦相张仪、秦将甘茂、秦相魏冉先后全力对付楚国,均与和氏璧引发的风波有关。人性贪婪,只要是奇珍异宝,就会有人觊觎,祸事往往因此而生。臣担心这玉璧也会给令君带来祸端。”
缪贤素来信服蔺相如的见识,闻言道:“先生言之有理。就算侥幸我得了佳璧,还是不要张扬的好。”
缪贤心中究竟好奇这块玉璧到底价值几何,于是特意请赵王城玉工汲恩来家中相璧。
汲恩小心翼翼地拿起锦缎包着的玉,仔细一看,立即大吃了一惊。他是王宫玉工,见多识广,识玉的本领当然远在玉器商人吕不韦之上。缪贤见他神色,一颗心立即提了起来,问道:“怎么,成色不好么?我可是花了五百金。”
汲恩摇摇头,啧啧连声道:“这是和氏璧啊。和氏璧失落已久,想不到居然被令君无意中买到,恭喜。好玉,真是好玉,小人磨了一辈子玉,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玉。”
缪贤大喜过望,一把抢过玉璧,反复看了许久,又问道:“这就是名闻天下的和氏璧?玉工,你没弄错吧?”
汲恩十分肯定地道:“小人绝不会看错。和氏璧又称夜光之璧,黑暗中可以自然发光,令君不信的话,将玉璧拿到暗室,一试便知。”
缪贤“啊”了一声,忙道:“我们这就去内室试一试。”
试璧的结果令缪贤欣喜若狂——那玉璧果真能在阴暗中发出幽光,如星辰一般柔和安详,仿若梦境,见之令人倾醉。
缪贤不断地抚摸着和氏璧,当真是爱不释手,直到外面门客一再叫唤,这才收好和氏璧,不情愿地出了内室。临出门又叮嘱汲恩道:“和氏璧一事,千万不可对外张扬。”
汲恩料想他是怕旁人知道和氏璧下落,心道:“谶语有云:‘得和氏璧者得天下。’你不过是个寺人,难道还想要争夺天下么?这璧在主父或当今大王手里还差不多。”他心中嘀咕,表面还是不敢得罪,连声应道:“小人知道。”
缪贤命人取了一些财物送给汲恩,这才问那门客道:“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那门客名叫李银,道:“令君还不知道么?奉阳君李兑昨晚被人杀了,现在满大街都在议论这件事,说是新相国望诸君派人下的手。”
缪贤“啊”了一声,呆在了那里。
李银忙提醒道:“令君还不赶快进宫看看么?”缪贤这才回过神来,道:“你说得极对,快叫人准备车子,我要进宫。”又迭声叫道,“快去叫蔺先生来。”
李银与蔺相如同乡,均是代地人,二人同时投到缪贤门下当舍人已有三年。他见缪贤遇大事只叫蔺相如一人,颇为不悦,但恼色也只是一闪而现。
过了一会儿,蔺相如赶来堂中,见缪贤不停地绞动双手,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叹,一会儿愁,忙见礼问道:“令君如此不安,是为那块玉璧么?”缪贤道:“正是。”命从人退下,这才压低声音道:“那就是和氏璧。”
即使性格沉静的蔺相如,听闻“和氏璧”的名字时也吃了一惊,但他旋即镇定下来,道:“和氏璧名气太大,多少年来,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得到它,也有不少人为了它无辜丧命。如若让别人知道和氏璧在令君手中,必然要带来许多风波。如此珍贵之物,令君不宜留为己用。”
缪贤道:“先生放心,而今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我和玉工三人,我已封住汲恩的嘴,只要先生不说,就再也没人知道和氏璧在我这里了。”
蔺相如道:“那卖璧人呢?他是什么来历?”缪贤道:“我叫先生来正是为了他。本来今日我买玉璧时并没有认出那人,只依稀觉得他眼熟,适才李银来报,李兑昨夜被人杀死,我才陡然想了起来,我曾在李兑府上见过那卖璧人,他是李兑的心腹仆人。和氏璧恐怕正是从李兑府上流出来的。”
蔺相如沉吟道:“这件事蹊跷得很。”缪贤道:“我也是这么想。但不管怎样,我都不想交出和氏璧,请先生帮我想个稳妥的法子。我先进宫去打探消息。”缪贤匆忙交代了几句,带上侍从,出门上车往赵王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