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第十一节
昭阳和田忌依旧分坐在堂首,正在听那叫张仪的舍人与另一名舍人陈轸辩论,两边尚站着不少门客。
陈轸本是齐国人,是一名游说之士。战国时期,辩士云涌,策说盛行,纵横参谋,长短角势,可谓“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陈轸就是这样一位辩士。几年前,昭阳攻魏有功,又顺势攻打齐国。当时楚军兵锋正锐,齐国举国震动。陈轸主动为齐王当说客,来到楚军营中,告诉昭阳道:“您本来官任柱国,封上爵执珪,因攻魏有功,刚升为令尹,已经是位极人臣。今日再兴兵攻齐,岂不是画蛇添足?即使您侥幸取胜,楚王亦再无可封赏。若是攻之不胜,按照楚国法律,您就会被夺取爵位,赐令自杀。”昭阳闻言深以为然,遂主动退兵,但却将陈轸留在身边,充作自己的心腹谋士。
陈轸为人虽然机智圆滑,但却是个忠诚之士,成为昭阳舍人后,他也尽心尽力为其出谋划策,昭阳称其为“谋臣”。不久前,韩国预备联合秦国共同攻打楚国,却被昭阳用巧计离间击破,这一缓兵之计即出于陈轸之手。
张仪则是魏国人,曾经拜在卫国鬼才鬼谷子门下学习纵横之术。鬼谷子是当世最传奇的人物,姓王名诩,因隐居在云梦山清溪鬼谷,故世称鬼谷子。传闻其人通天彻地,能够预算世故,人不能及,曾断言卫国虽然弱小,却能在众诸侯国中独存最久。除了神学外,他还身兼数家学问,尤以兵学和游学最为出众:兵学有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军,鬼神莫测;游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口成章,万人难当。鬼谷子门下弟子多俊杰之士,如张仪的师兄庞涓、孙膑学习兵学,下山后先后在魏、齐两国叱咤风云,兵惊天下;就连跟张仪一起学习游说之学的师兄苏秦而今也贵为赵国相国,封为武安君,而今正致力约会关东各诸侯国,共同抗秦,混得风生水起。
可惜张仪本人仕途不顺,他学业期满后回到魏国,向魏惠王求仕。魏惠王曾经重用过张仪的师兄庞涓,用膑刑和黥刑残害过他的另一位师兄孙膑,挖出其膝盖骨,在其脸颊上刺上墨字,由此引发了著名的“围魏救赵”,导致魏国从中原最强大的首领之国急遽跌为齐国的附庸。魏惠王至今心有余悸,一听到张仪是鬼谷子的学生,立即命人将他赶了出去。张仪在魏国无法容身,只好来到楚国,投奔在最有权势的令尹昭阳门下。
楚国自吴起变法以来,一向轻视游说之士,吴起任令尹时,曾立法禁止纵横家游说,“破横散纵,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在张仪之前,其师兄苏秦已经到楚国游说过楚威王,但并没有得到官职和赏赐,苏秦这才辗转去了北方赵国。张仪虽然自认口才远比苏秦出色,但在楚国这样一个制度习俗不同于中原诸侯的国家,他只靠嘴皮子功夫根本得不到重视。加上他为人多诈,常常为达目的而言过其实,久而久之,旁人都知道他是个奸诈小人,愈发懒得搭理他。他起初来投奔昭阳的时候,昭阳听说他是鬼谷子的弟子,很是敬重,待为上宾,供奉在代舍中。但很快发现他除了机诈巧言外,并没有什么真正本事,便将他降为下等舍人,从代舍迁移到傅舍。若不是他是鬼谷子的弟子,有那么多大名鼎鼎的师兄,只怕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
南杉进来时,陈轸正在口若悬河地道:“楚国是天下之强国,楚王是天下之贤王。楚地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汾陉之塞郇阳,方圆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这是建立霸业的资本。凭楚国的强大,大王的贤能,天下莫能当。而秦国素来是虎狼之邦,贪狠暴戾。而今天下大势,无非是秦楚争强,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秦之所害者莫如楚。”
张仪历来主张秦、楚联盟,共倾天下,忙插口道:“秦国于楚国有复国大恩,两国素来势气相连,秦强则楚强,秦弱则楚弱……”
这些话都是陈词滥调,昭阳早听得厌烦了,正好一眼瞥见到南杉匆忙进来,当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张仪滔滔不绝的话头,问道:“南宫正有事么?”
南杉点点头,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昭阳深知自从出了所谓“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谶语后,昭府就成了众矢之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近日府门外面多了不少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就是明证。他早有心将和氏璧奉还楚王,免得旁人非议他有觊觎王位的野心,可楚威王偏偏不准。本以为华容夫人一事已经足够烦心,却又多了和氏璧这块更加烫手的山芋,当真是麻烦不断。他听南杉禀报后院出现了可疑人,第一个反应跟孟说、南杉一样,即有人来盗取和氏璧了!当即飞快地站起身来,道:“府里出了点事。来人,送君上到代舍歇息。其余诸君请各自回房,不得本尹召唤,不要轻易出来。”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屋子人,赶来堂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