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皇太极定下连环计 袁崇焕浪言复辽东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二年,上闻袁崇焕重返宁远,深忧之。乃与大学士范文程密定连环计,再开和谈,允其去天聪年号,尊南朝为天朝。袁崇焕已渐入连环计中。

辽东大地,四季分明,秋风乍起,树叶翻白,早晚立刻便凉了下来。范文程走出汗王寝宫,微风迎面扑怀,他仰望满天星斗,十分惬意地长长出了一口气。突然,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不知怎么就冒了出来:“夫天地者光阴之逆旅,人生者百代之过客。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他真想效仿古人,也来个秉烛夜游,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可太晚了,快到子时了。

轿夫在宫门外已迷糊好几觉,其中一位看见范文程,急忙吆喝道:“醒醒,醒醒,老爷出来了。”另三位睡眼惺松,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是吗?今天怎么这么早?”

“还早,都快半夜了,你小子他妈的做什么美梦呢?”

范文程笑了,自己掀起轿帘坐入轿中。

回到府上,滴漏恰指子时,但他丝毫睡意也没有。新汗即位后,他更忙了,汗王几乎离不开他,已经到了每事问的地步。越是这样,他越小心,对三大贝勒和其他贝勒以及女真重臣,他都十分尊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因此,在朝中,他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三大贝勒和汗王之间,偶而出现一些小磨擦,只要他一出面便可很快化解。而立刚过的范文程,已是大金国汉臣中领袖,汗王及众贝勒的股肱。

对三大贝勒与汗王并肩同坐,他比宁完我更多几分切肤之痛,因为他与三大贝勒打交道的次数,要比宁完我多得多。他不得不像尊重汗王一样尊重三大贝勒。天无二日,大金国的天空却是四个日头。上古时天有十日,羿射九日,天下方得安宁。而今四日当空,将大金国的臣民们烤得也是死去活来呀。

“吾虽不是后弈,无弯弓射天之力,但吾可化日,吾要尽一切可能让汗王这个日,光更强,火更旺,将汗王身边三尊佛烤化、烧化、融化。”

汗王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要报答汗王,他要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汗王。他每天都在为汗王筹划着,汗王的许多奇谋异策,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将皇太极辅佐成为千古一帝。

回到家中,他沏了杯酽茶,在灯下开始准备明天的讲读。汗王沿袭先汗的做法,一有闲暇,就要他讲读经史。对讲读,范文程十分重视讲读中的内容,讲读是影响汗王决策的一个重要途径。他准备明天讲《史记·吴王濞列传》,以进一步引起汗王对三大贝勒并肩同坐危害的重视,尽早下决心解决这一问题。

他刚看了不大会,门人来报:“大人,汗王侍卫急召大人进宫呢。”

范文程撂下书,又是什么重要事情?他已经习惯了,不到睡觉前不更衣,随时准备应召。他吩咐家人道:“让夫人先睡吧,不要等我。”

皇太极从脚步声中听出了范文程,未等范文程进门,便先招呼道:“文程先生快请。”

范文程进来后先请了安,皇太极道:“文程先生,看看吧,这是京城谍工送来的邸报。”

范文程一笑:“嗬,好厉害,邸报都搞来了。”他展开看时:“袁崇焕重赴宁远,圣上委以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使重任,督蓟、辽,兼督登、莱、天津水师军务。袁大人矢志五年复辽,圣上嘉其勇,赐上方剑,许以便宜行事。”范文程吃了一惊,兵部尚书出外督军,有明以来不大多见。蓟、辽、登、莱、天津军务,这等于全国兵马的一半,尤其还兼着副都御使,可真叫名符其实的权倾朝野了。

皇太极问道:“这个右副都御史是个什么角色?”

“南朝设都察院,都察院设左右都御史各一,左右副都御史各一,都察院主管弹劾百官,辨明冤枉,都察各道,我们常说的言官便是都察院中人。南朝皇帝这次对袁崇焕格外信任,颇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气度。将在外,最怕的是京城中言官们的弹劾,袁崇焕出任副都御使,管着言官,言官们谁还敢弹劾他?不过,这个袁崇焕,臣以为是昏了头,怎敢轻言五年复辽?”

“他想五年复辽,朕还五年灭明呢,朕看他是马谡,言过其实。”

“莫非汗王已有了破敌之策?”

“朕正要与先生商议,先生以为我们应如何对待?”

范文程道:“容臣三思。”

君臣二人都不吱声了,范文程眉头紧锁,皇太极拿起笔,不知在桌上写着什么。大约一刻功夫,范文程说话了:“臣以为权倾朝野者,最容易引起主上的怀疑,所谓物极必反。若要破袁,要设法使其君臣相疑,君臣一旦相疑,袁崇焕在外就没法将兵,我们就会有各种机会可乘,就有可能将袁崇焕变成第二个岳飞。”

“先生所言正合朕意。”他将刚才写字的那张纸递给范文程,范文程接过来一看,上面已被女真字和汉字密密麻麻地写满,却只是两个字:“岳飞。”

君臣二人相视,同时放声大笑。

皇太极道:“我们如何才能让他们君臣相疑呢?”

“臣以为应重开和谈,在与袁崇焕的接触中大肆吹捧他,要将他捧上天,要让京城的谍工们大造一种舆论,即:天下人只知袁帅,而不知有崇祯。一个十八岁的娃娃,他焉能不疑?”

“然后我们就可避实就虚,绕道蒙古,从长城薄弱处突进,直逼北京城,只要不是袁崇焕的军队,我们就狠狠地打。遇到袁崇焕的兵便让,大肆散布我们与袁崇焕有不战之约。”

“汗王妙算,如此,袁崇焕死期近矣。”

“先汗驾崩,朕曾发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袁蛮子回老家后,朕以为这一誓言落空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真是天意,莫非先汗在天有灵乎?”

“只要除掉袁崇焕,南朝中便再无人可以为帅,凭他山海雄关,长城万里,皆形同虚设矣。”

“朕最担心的是毛文龙,他哪里是龙,分明是个虱子,是跳蚤,虽无大害,却扰得人不得安宁。最近在皮岛上又死灰复燃。我们打,他就跑,我们不打,他就来扰,真令朕大伤脑筋。朕以为对毛文龙也可用相疑之法,借袁崇焕之刀杀掉毛文龙。”

范文程道:“如此,便是计中计,连环计了。”

君臣二人认真研究了连环计中的每个细节,越议越兴奋。喝了两碗御制参汤后,便更加精神,一直议到了东方发白。

天聪二年九月,袁崇焕到任不久,大金在辽河两岸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狩猎,八旗将士全部出动,从辽河西岸到三岔河绵延一二百里,十五万铁骑,在两岸驰骋,旌旗蔽日,尘土飞扬,十分壮观。袁崇焕闻报大惊,他连夜乘快马赶到清水河,登上一座小山向东望,夜幕中八旗营帐相连,篝火点点,如一条火龙向东北方向延伸,无边无际。袁崇焕问当地的一位将领:“鞑子们只是狩猎吗?”

“是,他们不进村庄,不攻城堡,只是打野兔、野狐、野狼、野鸡等。”

袁崇焕自言自语:“鞑子们这是在向我示威呀。”他下令各地将领,要严阵以待,不可轻举妄动。他沿着河西岸又观察了一天后,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宁远。

这次狩猎,对袁崇焕的压力极大,他看到鞑子们的兵力已逾十五万,兵强马壮,装备精良,当为天下第一虎狼之师,我若据险而守,或有胜算的可能,五年复辽,实在猛浪了些。

八旗兵的狩猎正在进行中,皇太极的和谈使者方吉纳、温塔石等一行十五人来到了宁远城。双方已有过多次接触,袁崇焕仍然以礼接待,方吉纳先是呈上了皇太极的一封信。

“欣闻将军荣升兵部尚书,副右都御使,本王特表祝贺。将军神威圣武,独镇宁远,堪称天朝栋梁。我大金兴兵以来,从未遇到能与匹敌者,杨经略丧雄师,贺世贤丢沈阳,袁应泰失河东,王化贞弃广宁。八旗将士所向披靡,天朝之兵一败再败。经略高第,畏吾如虎,竟下令尽撤辽西诸城之兵而龟缩于山海关。当此时也,将军愤然抗命,率宁远军民孤城自守。我八旗大军对将军却无可奈何。后又有锦宁相持,各有损伤,大金将士对将军无不十分敬佩,以将军比之为诸葛孔明也。

“然将军五年复辽之言,本王却不敢苟同。试问将军,第一年准备收复何地?第二年又能收复何地?辽阳乎,沈阳乎?五年之说,乃浪言尔。昔诸葛孔明以光复汉室为己任,六出祁山伐曹,却出师未捷身先死,而后不久,天下归晋矣。诸葛之才千古一人而已,却不能扭转时局,为何,时与势使之然也。今纵使将军之才,可追孔明,又奈我何?

“将军之长在于固守,吾之所长在于野战,而若复辽,将军则是用己之短,攻吾之长,此兵家之大忌也。本王断言,野战之日,便是将军溃败之时,故野战,系关将军一世英名,将军当慎为之。

“与天朝交兵,实为不得已,若天朝当初待建州以公,必不会有今日生灵之涂炭。立国当以爱民为本,若双方能休干戈,息边烽,划大凌河为界,彼此相安,辽东民众必世世代代感谢将军之恩德矣。”

袁崇焕看罢,得意、气愤、自责、不祥、无奈,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真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的难受。皇太极对他的赞扬,令他十分受用;但六出祁山之比,令他心头袭过一种不祥;五年之期令他懊悔不己,自责不已。皇太极问得对呀,我第一年准备收复哪?第二年又准备收哪?真要野战,将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令他气愤的是,明明是犯上作乱,却要把自己打扮成一副爱民的嘴脸。他抬起头看了看方、温等,见二人正襟危坐,一副大国使臣的模样,他差一点按捺不住拍案命令:将这两个蕃狗的鼻子割下来,轰出城外,以解心头之恨。但不能啊,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他要恢复大、小凌一带的城防,他要训练将士们野战,……眼下还得善待他们,这实在是一种无奈。

“二位将军一路辛苦,请先到驿馆休息,晚上本帅要为二位接风,一切事情待明天再议。”

他好言好语将二人送出,回到府中,一个人陷入了沉思,怎么办?奴酋意要和谈,圣上能答应吗?这次被重新起用,圣上与他谈了整整两天,对他寄托了无限的希望,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使,权倾朝野,下一步就是加太师、太傅,太保,位列三公了。三公之下,他的官位已到了极至。他被这种空前的知遇,感动得热泪盈眶,热血沸腾,也是一时冲动,当圣上问他几年可以复辽时,他竟冒出个五年复辽的豪言壮语。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为了收回这句话,他向圣上提出了许多根本不能答应的条件,但没想到,他提什么圣上就答应什么。他没辙了,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在与圣上的谈话中,他发现圣上是以尧舜自居的,连李世民都不屑一顾,与奴酋和谈,也就根本不可能。圣上对奴酋,只一个字,那就是:剿。而朝野上下,由于新君一项项英明的举措,都对大明中兴充满希望,无不翘首盼望他再来一次大捷。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圣上不是许我以便宜行事吗?我要和皇太极偷偷地谈,以谈争取时间,以谈麻痹对方,从而寻机破敌。”

第二天,他会见了方吉纳,表明了自己的严正立场:“昨天读了汗王的来信,见其有爱民之心,本帅甚为高兴,但愿这是真心话。尔之历代之主,皆为我大明守边之臣,双方因觉昌安、塔克世被误杀一事产生纠纷,一争便是十多年。今若化干戈为玉帛,本帅焉能不应允?但本帅要申明,一、你们必须去掉大金国名称,去掉天聪年号,以臣子礼事我天朝。二、辽阳乃我辽东都司所在地,沈阳乃我辽东重镇,今无故被尔侵占,若真有和谈之诚意,请先交还两城。”

方吉纳心想:“袁蛮子哟,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想要回辽阳、沈阳,白日作梦!”这次和谈,汗王有令:让,让,一个劲地让,什么都可以答应,就是不能搞僵。可他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我们汗王不忍见民众再受战乱之苦,真心诚意重开和谈,但将军所说退还辽阳、沈阳之事,可能吗?”

袁崇焕正色道:“我大明乃天朝大国,一统江山,若周边蕃邦都象你家主子,随意占领朝廷的城池,还有什么王道可言?两个条件是和谈的前提,你回去如实禀告就是。”

方吉纳冷笑了一声:“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双方往来周旋几次,一谈便是半年之久。崇祯沉不住气了,他督促袁崇焕道:“先生赴任已七月之久,朕无时不盼望先生剿奴捷报,然先生一直按兵不动,亦未见先生剿奴之方略,朕实忧之。奴酋,一群跳梁小丑尔,果真如此难剿吗?朕解决魏忠贤一党,不过两个月嘛。”

皇帝急,袁崇焕更急。但十八岁的崇祯毕竟稚嫩,他哪里知道奴酋的厉害。

袁崇焕正在着手恢复三方进剿的战略,他命令毛文龙发兵侵扰偷袭,让奴酋不得安宁,同时派人去了朝鲜,争取将其拉回到明的怀抱。但毛文龙却以军饷不足为理由,迟迟不行动,并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要求他立刻拨饷一百二十万两。袁崇焕气得拍案大骂:“土匪,草寇,一百二十万?占辽饷近四成了,三百万都给他算了。”他恨不得立即将毛文龙按军法办了,可鞭长莫及,却又奈何不了他。

就在他气得浑身乱颤的时候,方吉纳又来了,这次皇太极的来信,令袁崇焕露出了些笑容:“将军之责,本王谨受教。本王何尝不想为天朝守边?但天朝边将动辄生衅,或杀我耕作之民,或无端封闭马市,如李成梁、毛文龙之辈。佟养正,乃我建州第一恩人,竟为毛文龙所杀,建州上下,无不对毛文龙恨之入骨,将军所言去掉年号一事,此和谈情理中事。至于退还辽阳、沈阳,不待将军言,吾众兄弟亦早有此意。吾入辽、沈以来,旗汉之间便形同水火,旗人被害之事,时有发生,以至吾旗人无不提心吊胆。再者我女真以狩猎为生,辽沈一带多是平原,不但水土不服,且射猎之勇日渐衰退,本王深忧之。长白山中,松花江畔,方是我女真驰骋之地也,但若毛文龙在,本王不敢轻言退还,亦无法向族人交待。诛毛文龙,本王愿接受将军所提之条件。”

崇焕将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冷笑道:奴酋是在借刀杀人。我杀了毛文龙他们就能还我辽阳、沈阳?他也风闻过奴酋内部有不愿在辽沈居住者,皇太极的一番话确有几分诚意。这个毛文龙早该除之,不如现在杀了他,送皇太极一个人情,看他还怎么说,若真能退出辽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也,对圣上也是个交待。

他将前来宁远慰军的内阁大学士钱龙锡请来,共议如何处置毛文龙,钱龙锡听说毛文龙又是狮子大开口,同样是义愤填膺:“这个毛文龙,孤悬海外,快成了海外天子了。朝廷拿他毫无办法,他是打了一两次像样的仗,但从此便口出狂言。天启三年,他曾夸下海口,若得饷百万,明年即可平奴,一百万饷银骗到手,却再不提平奴之事,今天无非是故伎重演罢了。”

袁崇焕道:“不仅如此,他还欺骗朝廷。偷袭金州时,杀了六个人,却狂言六万。我统计了一下,这些年毛文龙上报杀敌之数已过十六万,如此,鞑子们不叫他杀光了吗?他是以袭金为由,骗取朝廷军饷,他将手中的几万将士作为与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任其下去,便又是一个奴酋。为天下计,吾意擒杀之。”

“此事非同小可,大人千万要慎重。”

“毛文龙骗了很多人,也骗了圣上,现在他官居武一品,手中也有尚方剑,杀这样的大员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毛文龙又不得不杀,为何?毛文龙与朝鲜是三方进剿中的重要一方,三方进剿之略,需配合默契,步调一致,否则必被敌各个击破。当年,杨镐正是败在四路大军不能统一步调上。在下现在督蓟、辽、登、莱、天津等各路兵马,必须军纪严明,毛文龙却根本不听号令,将来一旦进剿,他便是最大的隐患,这支队伍绝不能掌握在他的手里。”

钱龙赐道:“大人所言极是,但不知大人如何能杀掉毛文龙?”

袁崇焕考虑了一番:“若调其来宁远杀之,岛上将士不明真相,必生哗变,很可能转而投金,故杀毛文龙必须于毛文龙处。”

“皮岛上都是他的人马,大人如何能在皮岛杀他?即便是杀了他,大人的安危怎么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至于岛上军民,大多数是忠于大明的,陈继盛等人对毛文龙早就不满,正好可作内应。”

钱龙赐叹服道:“大人为大明天下,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令在下佩服。将来一旦有人追究此事,下官愿与大人共担之。”

王化贞于崇祯二年四月末,被斩于京城西市,消息传到了皮岛,毛文龙痛哭失声,他面西跪拜:“大人赴黄泉路时,末将不能亲为送行,请大人谅之,大人走好,大人安息。”他在岛上搭起灵棚,为王化贞招魂,王化贞地下有知,亦可瞑目矣。

参将陈继盛道:“大帅,京城传闻王大人之所以迟熊廷弼两年后处死,皆因魏忠贤护佑,现在正有人要将王巡抚划入阉党,大帅如此为王巡抚招魂,恐生流言。”

毛文龙破口大骂:“那些个舞文弄墨的小丑,就知道用笔杀人,别人怕他们,我却不怕。他们若是敢到岛上说三道四,我就先宰了他们,用他们的狗头,祭奠王巡抚的亡灵。”

陈继盛却道:“大帅不可与朝中人搞僵,军饷装备等还有赖于朝廷。”

“朝廷若觉得本帅可用,便用之,若觉得不可用,本帅便遣散队伍,回我的钱塘老家,安度余生,省得在岛上遭这份罪。”

陈继盛默然不语,心中却道:“此大逆之言也。”

一天深夜,毛文龙宽衣解带,正要歇息,侍卫在门外轻声道:“大帅,外面有故人相见,说是从那边来的。”

毛文龙不耐烦地道:“快半夜了,什么故人,哪来的也不见。”

“他说他叫刘弘遇。”

毛文龙翻身坐起:“是弘遇先生?真故人也,快请。”

刘弘遇在侍卫的引领下进入室内:“大帅,深夜来访,多多打扰,还请原谅。”

毛文龙惊喜异常:“什么大帅,叫文龙,在弘遇兄面前,文龙永远是兄弟。这么些年,你跑哪去了?想得我好苦。”

原来,毛文龙初到广宁时,官职卑微,手头困窘,常常得到刘弘遇的周济。刘弘遇见其身材魁伟,尤喜谈兵,知其有大志,遂出银为其铺路,毛文龙这才混上了个游击。当年,毛文龙率二百人赴海上开辟另一战场,送行的人中便有刘弘遇。刘弘遇道:“广宁失陷,我便四处飘泊,现居沈阳,靠经商维持生计。”

毛文龙问道:“还没吃饭吧?”

刘弘遇摇了摇头:“刚刚下船,上哪去吃饭?”

“快,搞些菜来,我要和弘遇先生好好喝上几杯。”

酒菜上来后,刘弘遇先举起杯:“广宁一别,已八年矣,当年将军率二百人赴万里波涛,一战而下镇江,京城献俘,天下人莫不仰望之。在下早已断言,将军非寻常人,日后必成栋梁,今日果然应验,在下敬将军一杯。”

毛文龙道:“慢,先生乃文龙之恩人,无先生则无文龙之今日,我当敬先生才是。”

“将军此言差矣,灵芝岂能久没蒿莱,珍珠迟早要现其光辉,不过是时间和机遇罢了。在下当初不资助将军,定会有其他人资助将军,天赐在下良机,令在下结识将军,在下岂能吝啬些许家资?”

“先生眼光远大,非市井之辈,这回来了,就不要走了,正好与我共享富贵,来,咱们共同干了这杯。”

三杯过后,毛文龙问道:“先生从沈阳来,那边情况如何?”

“将军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想听真话。”

“那在下就说实话。”刘弘遇端起杯,独自呷了一口,“皇太极即位后,一改过去暴虐汉民的作法,推行仁政,善待汉官汉民,荒年开仓赈济,出资为鳏夫娶妻,近闻又要效大明开科取士,种种举措深得民心。加之蒙古各部来归,国势正日渐强盛,已成为可与大明抗衡的一个大国。”

毛文龙放下筷子,将头靠近刘弘遇:“这么说,女真人将来真的能坐天下?”

“在下以为是迟早的事,退一步说,就是不坐天下,也是稳坐辽东。”

毛文龙道:“头些日子,皇太极派人捎来信,有意与我讲和,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请先生为我谋之。”

“将军岂不闻狡兔三窟?将军之所以能从朝廷得到粮饷,是因为有金的存在。金在一日,朝廷便依仗将军一日。所以,将军对金不可不袭,但又不要真袭,若真袭,惹恼了皇太极,他便会倾全国之兵攻打将军,将军则危矣。一旦丢了皮岛,将军将何处安身?所以在下以为皇太极既然已向将军表示和解,何不顺水推舟,暗中与其修好,万一将来女真人夺了天下,将军也算是为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

“先生深谋远虑,吾亦早有此意,但迟迟下不了决心,今天见到先生,吾意决矣。不知尊兄在沈阳能否为我通款,此事关系重大,我不敢轻用他人。”

“既蒙将军对在下之信任,我便与将军说几句肺腑之言,在下是奉了汗王之命,前来见将军的。”

“真的?”毛文龙眼睛瞪得老大,“你现在在大金国为官?”

“在下在大金国宫中书房当值,现为大学士之职。”

毛文龙一拍大腿:“太好了,有先生为我通款,我进退有路了。”

刘弘遇道:“将军既然愿意与大金国和好,现有一宗大买卖,不知将军愿作否?”

毛文龙的父亲是商人,对经商有着天生的兴趣:“什么大买卖?”

“大金国欲购战刀一万把,不知将军肯卖否?”

“既然通好,哪有不卖之理,但不知多少银两一把?”

“随将军定价,汗王有话,不能亏了将军。”

“那就五两一把如何?”

“就依将军所言。”

几年以来,毛文龙从朝廷处得到大量兵器,都在岛上藏着,别说一万把,就是十万把也不成问题。现在把这些东西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何乐而不为?

毛文龙问道:“如何交货?”

“十天后在大孤山附近的菩萨庙。”

“一言为定。”

“在下在庙中恭候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