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邢道长勘定风水宝地 大金国鳏夫喜得娇妻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二年,邢道长受先汗之托,约上会于棋盘山,为先汗勘定风水宝地,其址在石嘴山。因国中鳏夫日增,上纳刘弘遇言,出资为国中无妻者婚,此尧舜之举也,由此汉民渐附。
众贝勒按皇太极的吩咐到了自己的领地。平时,他们很少能到社会底层,每年打完仗,便是庆功,休闲,然后再是打仗。处理旗务的事都由各自的都堂去作。现在到了田庄,亲眼见灾情的惨象,无不受到了一次巨大的震撼,回来后,齐聚在代善府上,一个个感慨万分。
莽古尔泰道:“怪不得汗王要我们开仓赈济呀,再不开就要闹大乱子了。”
阿敏道:“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相信我旗下的人会有人相食的现象。开仓,我要再开一个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发着感慨,代善说话了:“汗王的眼光要比我们远得多,他是站在国家的高度看待这次灾情的,咱们还是请文程先生写个赔罪书,要深刻些,递上去,然后再真诚相请,我看汗王会重新理政的。”
莽古尔泰道:“这回还得有劳文程先生。”
范文程道:“臣自当效力。”
写完赔罪书,已是过晌,莽古尔泰道:“文程先生,你这赔罪书肯定好使?”
范文程非常自信:“若此书尚不能打动汗王的话,臣甘受任何处罚。”
莽古尔泰拿在手里,看了看:“好,若真能打动汗王,本贝勒一定要重重赏你。”
于是众人第三次来到汗王宫前,这回是莽古尔泰高举着赔罪书:“臣等已各自去了自己的领地,亲眼见灾民的惨状,深深理解汗王的爱民之心,我等特上此赔罪书,请汗王御览,并请汗王以宽大为怀,原谅我等的无知。”
皇太极打开赔罪书,一见其字迹,便知是出自范文程之手。对范文程他几乎是言听计从,这份赔罪书,哪怕就是几个字,也表明了范文程的态度。皇太极这两天并没有真的不理朝政,派到朝鲜的使臣已返回,镇江一带已开始粜米,两千石的种子正在途中,估计再过两天就可运到沈阳。各地灾民领到赈济后,已陆续返回家园。
“事不过三,既然众贝勒已经知错,朕若再不上朝就不对了。”
众人在大门前跪了不到一刻功夫,大门开了,皇太极出现在门内,众贝勒已十余天未见到皇太极了,现在,汗王终于走出了寝宫大门,不用说,这是接受了大家的赔罪,众人自然是十分欢喜,遂一齐叩拜道:“给汗王请安。”
汗王见比自己年长的二哥在石板上跪着,心中十分不忍,他亲自搀扶:“二哥,快快请起,请兄长和众兄弟起来说话。”
代善拉着皇太极的手声音有些哽咽:“汗王……我们见识是短了些。”
“好了,不说这些,快快请进吧。”
众人进得宫来,沿南北大炕坐好,皇太极道:“朕看了你们的赔罪书,几乎落泪,难得兄长和弟弟们能理解朕的一番苦心,朕对阿敏哥和五哥的言语也过于苛刻了些,朕也要向你们赔罪。”
皇太极站起来,向二人深深鞠了一躬,二人慌忙站起:“这如何使得,是我们惹汗王生气的,我们自当赔罪。”
皇太极道:“朕自幼受父汗熏陶,酷爱《三国》。记得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时,曹操评价袁绍时有这么一句话,‘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这个评语可谓入木三分,说到了袁绍的骨子里去了。朕以为曹操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你看他,献刀之计行刺董卓不成,返回老家,尽散数十万家资,招兵买马,投入到国家兴衰的大业中。张飞也是个大英雄,放着个好好的桃园酒家不干了,全部卖掉,与刘备、关羽结义举事。我大金国也有这样的大英雄,那就是佟养性,他现在忙得很,正在研制我们自己的红夷大炮,今天没来。当初他也是尽散百万家资资助父汗,所以父汗说无佟氏一族便无我大金之天下,并戏称其为佟半朝。我等兄弟一定要记住,我们是干大事业的人,只要能取得民心,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值。”皇太极话锋突然一转,“多尔衮,你觉得这场灾情是好事还是坏事?”
多尔衮集努尔哈赤和大妃的优点,年方十七,长得十分英俊,皇太极文爱萨哈廉,武喜多尔衮。多尔衮闪动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汗王,灾害当然是凶事坏事,若不是汗王及时采取措施,后果不堪设想。”
皇太极却微微一笑:“多尔衮,你只看其表,未探其里。我们攻占辽阳后,汉民的反抗就从未停止过,金州、复州、宽甸、镇江,可谓此起彼伏。一些士子们暗中煽动,把南朝的暴政都记到了我们的头上,近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替南朝还债,背黑锅。部分汉人不明真相,对我们的敌意越来越深,而这次赈济之后你们听到了什么?”
萨哈廉道:“到处是万岁之声,许多汉民激动得热泪盈眶,不少人还朝沈阳方向叩拜。”
皇太极开心大笑:“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天降大灾于金,大金焉能不兴。”
众人被皇太极搞糊涂了:“天降大灾于金,大金还能兴,这是什么道理?”
皇太极道:“尔等知道吗?镇压是要流血的,是要死人的,是要花钱的。现在我们打了一场不流血的胜仗,这是一次不动刀枪的征服,是一次对心的征服,这要比打十场、二十场的仗合算得多,你们说你们的那点粮食放得值不值?”
众人如梦初醒,代善赞道:“汗王深谋远虑,吾等远不及也。”
皇太极:“尔等今后要经常到自己的领地中去看看,多体察些民情,多了解百姓的饥苦,做到防患于未然。”众人齐声应道:“您请好吧!”
辽东的五月,微风和煦,阳光明媚,距沈阳城四十余里的棋盘山,已是满山翠绿,一片欣欣向荣。一支大队人马,正沿着浑河边的农家土道向棋盘山行进。走在前边的是大金国汗皇太极,紧随其后的是书房的大学士们,后面是代善、莽古尔泰等一群武将。大金国所有的要人今天都出动了。除了重大征战外,大金国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原来,赫图阿拉城显佑宫邢道长昨天派人捎信来,说是他已为先汗勘定了一块风水宝地,请汗王及众贝勒今天到棋盘山相见。皇太极听罢非常高兴,对邢道长他无比敬重,当天晚上他沐浴薰香,第二天清晨,怀着十二分的虔诚,到棋盘山拜见老神仙。
连日来皇太极心情颇佳,今天的心情是好上加好,他抬鞭指着大田里的庄稼:“玉米都半人多高了,一场灾荒总算熬了过来,上苍保佑,但愿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多尔衮跟在后面,心思却没在大田里,他突然冒出一句:“汗王,邢道长今年至少有一百二十多岁了吧?”
皇太极道:“这可说不好,朕第一次见到他,便是白发苍苍,到现在三十来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精神矍烁。”
“他为什么要选在棋盘山和我们见面呢?”
“大概是厌倦沈阳的喧嚣吧。再者,传说吕洞宾和李铁拐曾在此对弈,至今山上尚留有巨石棋盘,乃仙家流连之所,邢道长是位仙家,当然要选在这里了。”
众人上得山来,只见山中怪石嶙峋,突兀峥嵘,苍松翠柏,挺拔俊秀,山涧溪水潺潺,林中鸟吟鹿鸣,果然是仙家洞府,脱尽凡尘。
阿济格在后面说道:“铁刹山险峻,棋盘山清秀,虽然都是仙山,却各俱风韵。”
皇太极道:“十二弟今天也雅起来了,难得。”
范文程道:“山川秀美,草木多情,十二爷这叫触景生情。”
快行至巨石处,邢道长派了两个小道士前来迎接,在小道士的引领下,众人来到棋盘前。见邢道长正在棋盘旁的一棵巨松下端坐,众人上次见到邢道长,是在汗王宁远负伤后,那是邢道长专门前来为汗王疗伤。一晃两年多过去了。今天的邢道长,依然是当初的鹤发童颜,面色却更加红润,颇有返老还童的样子。众人没用任何人吩咐,便一齐跪倒,皇太极亦准备参拜,邢道长慌忙站起:“贫道参见汗王。众贝勒快快请起,贫道怎敢受众星宿之拜,莫要折杀贫道。”
众人站起后,莽古尔泰抢先说话:“老神仙,晚辈可是有言在先,什么时候你得收了我这个徒弟。”
邢道长道:“五阿哥又取笑了,大千世界,讲个缘字。像贫道这样的苦命人,注定要与青灯为伴,五阿哥乃国之栋梁,重任在肩,非山中人也。”
皇太极问候道:“老道长身体越发硬朗了,真令我们红尘中人羡慕。”
“汗王受命于天,重整乾坤,拯救黎民,国事繁忙,还应为国珍重。”
“先汗驾崩,众兄弟将这副重担压给了朕,从此难安生了。”
众人聚在道长身旁问这问那,好一阵寒暄后,邢道长将话转入了正题:“贫道今天请汗王及众贝勒上山,是要谈及为先汗地宫选址之事。受先汗生前之托,贫道遍访了白山黑水,于沈阳不远处寻到一风水宝地。”邢道长打开了一张图:“汗王,诸位贝勒,请看,距沈阳不到二十里路,有一山,名曰石嘴,又叫东牟,其山源自长白龙岗,秉承先汗祖陵之龙气,与尼雅玛山一脉相承,此选陵之要旨也。此山背倚大台山,前临浑河水,中有兴隆岭,两山夹一岗,辈辈出皇上,指的正是这样的山势。”
皇太极与众贝勒无不十分惊喜,皇太极道:“还请老神仙多加指教。”
“贫道一生相山无数,有此山之龙气者,实为罕见。葬有五忌,即:童、断、石、过、独。所说童者,如婴儿之头颅,尚未长发,山上草木稀疏,这样的山,土质贫脊,葬之,后人必受穷苦,且人丁稀微;山势蜿蜒,看似茂盛,但或因水患或因天灾,其势突然而断,此为断脉,葬之,则无后矣;山皆有石,但若恶石成堆,几无沃土,葬之其后必多坎坷;山势如龙,奔腾而去,挽之不住,此为过山,葬之,后人必多劳碌;一山独居,既无群山拱卫,又无众水环绕,其山地气虽佳,亦不可葬,葬之,后人一生必孤军奋斗,难得他人相助。而石嘴山却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一一对应,确是十分难得的风水宝地。”
众人听呆了,代善问道:“老仙家,何谓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天上四大星宿。所葬之处,若能与四大星宿之势相符,即为宝地。请汗王与众贝勒随贫道来。”邢道长引领着大家登上了棋盘山主峰辉山,站在辉山山顶,放眼望去,浑河水如一条银色的飘带从东向西飘来,两岸平原,村庄错落,田野上阡陌纵横,绿色无边,郁郁葱葱。范文程先是一声惊叹:“好一派大金国壮丽河山。”
邢道长道:“相山者,要立北朝南。青龙,指陵寝左侧之山。石嘴山左侧之山,与龙岗一脉相承,它浩浩荡荡从东而来,恰如一条奔腾的巨龙,此即为青龙也;此山再延伸十余里便缓缓低垂,至石嘴山右,形成收势,呈虎状于山中盘卧,此即为白虎也;石嘴山之前,有山为兴隆岭,此山秀丽多姿,如一朱雀,面向石嘴山鸣唱;玄武者,乌龟也,后面的大台山,主峰垂头向下,恰如龟首,向人示意,似在欢迎安葬之人。主峰下不远处,有一平地,流水到此不泄,置座四平八稳,人眠山上龙方住,水注堂心穴自安。石嘴山内有泉百眼,山前是呈环抱之势的浑河水,山与水之间是一片开阔地,此为明堂。纵观其势,正所谓群山拱卫,众水环绕。堪舆之术,仅凭观其表是不行的,最重要的是要善观紫气,贫道在此已观月余,每至子夜,便可看到石嘴山处有紫气萦绕,且有毫光,直冲牛斗,先汗若葬于此地,大金国必将定鼎中原,君临天下。”
皇太极与众贝勒大喜,皇太极道:“若果如道长所言,吾爱新觉罗一族将世世代代供奉显佑宫及道长。”
邢道长却道:“贫道从京城流落到建州,蒙先汗赐观,方有遮风避雨修炼之所,恩养之德,理应回报,此即为报答先汗的一份厚礼吧。”
“先汗与朕待显佑宫薄,显佑宫对大金却如此之厚,令朕与众贝勒惭愧。”
“汗王不必过谦,贫道今天了却了一个重大心愿,从此将与汗王及众贝勒别矣。”
“道长何出此言?道长在沈阳宫中所居三官庙,朕一直命人洒扫,香火从未间断,还盼道长能来此高卧,也好为朕与众贝勒指点迷津。”
“贫道寄身红尘近二百余年,驾鹤西去之日不远,若汗王能在国事之余,多少眷顾些显佑宫,三清界上,贫道将感之不尽矣。”说罢,拂尘一甩,双目微闭,不再说话。
皇太极与众人下山,返回沈阳,一路上感概不已。行至抚近门处,忽听有歌声传来。众人顺声望去,见一大群人跪于地下,他们身后有一男子站在那,正弄琴而歌:
鳏夫苦,鳏夫难,鳏夫的苦处说不完。而立之年无子嗣,夜半衾冷独自眠。
衣衫绽破无人补,心中委屈对谁言。偶染大病卧床上,一病便是七八天,
灶中无火缸无水,粥饭如何到嘴边。挣扎爬起抓饭碗,手捧空碗泪涟涟。
鳏夫苦,鳏夫难,鳏夫的苦处说不完……
一段歌词反复吟唱,每唱至鳏夫苦,鳏夫难这句时,一群人便齐声和之,曲调凄凉,如泣如诉,听着令人泪下,皇太极道:“朕看弄琴之人怎么像是刘弘遇?”
范文程道:“不是他是谁?他这是在效战国时的冯谖,作弹铗之怨。”
皇太极感到诧异:“不对,刘弘遇早有家室,他在这领着众鳏夫而歌,其中定有隐情,左右,传他过来。”
刘弘遇被带过来后,跪于皇太极马前。
“你不在正蓝旗衙门中当值,在这里聚众而歌,意欲何为?”
“恕小臣惊驾之罪,小臣蒙汗王隆恩,任职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怠惰。前天,小臣接到人密告,有一个庄子一下子跑了十六人。小臣闻之十分惊骇,一个庄子十三户人家,就有十六个跑的,平均一家跑一个还多,这还了得,这么跑的话,不都跑光了吗?小臣立即下令追赶。还好,这伙人跑了不太远,都被抓了回来。严加审问后方知,这伙人逃跑的理由十分简单,目的是逃到南朝那边讨个女人,成个家。小臣感到奇怪,大金国没有女人?还用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南朝去讨女人?后来到各田庄一看,大金国鳏夫多得出人意料。这是哥仨,”他指着前排的三个,“他们没钱,讨不起女人,哥仨在偷偷用着同一个女人,被同村人告了密,汉人庄主以为是奇耻大辱,要将这哥仨活活打死。哥仨为了活命,夜半挣脱了绳索,逃了出来。这四个人是为一家拉帮套的,女人的儿子渐渐长大了,别人骂这个儿子是杂种,儿子容不得母亲共事五夫,半夜要对这四个人偷偷下黑手,吓得他们不得不连夜逃跑。”
“什么是拉帮套的?你把话说清楚些。”
“回汗王,拉帮套是民间一婚姻习俗,某家男人无力养活全家时,女人经过自家男人同意,可以招一男子进门,虽非正式夫妻,却可行夫妻之事,当然也可以生儿育女,百姓称之为套股子。凡为套股子者,均为身强力壮,勤劳能干之人。近些年来,辽东民众贫困日甚,无力娶妻者骤增,主动为套股子的也就越来越多,有的一女竟共事五夫,为此,套股子间经常发生械斗,乃至伤及性命。”
皇太极看了看身边的众贝勒道:“我们每战都俘获过许多妇女,大金国不应当缺女人,为什么还有如此多的鳏夫?”
众人也都感到奇怪:“是呀,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鳏夫?”
刘弘遇道:“小臣冒死一言,战中所获女子,大都为贝勒牛录等大大小小的官员收之为奴,极少能落到民间。”
皇太极恍然大悟,他已明白了刘弘遇今天弄琴的目的,但若是释放女奴,涉及各家利益,如同开仓赈济,等于再一次让大家割肉。一个旗的女人,按刘弘遇所说,至少应在一两千人,这块肉割得大了些,也一定疼了些。可要是不割,任这种状况继续下去,鳏夫都跑光了,不但对大金国声望,对各旗生计也是个不小的影响。为鳏夫娶妻,到是个收买人心的好办法。想到这,他决心已下,但他想通过刘弘遇的嘴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刘弘遇,你今天拦驾,想跟朕说些什么?”
“汗王,夫天地者,乾坤而已。乾为天,地为坤,男为乾,女为坤。乾坤和,万物顺,乾坤不谐,世多乖张。故圣人云:民以食为天,吃饭第一。男女同房,人之大伦,能使民安居乐业者,一为土地,二为妻室。民若有此,虽漂泊万里,必返其家。无此二者,则如水之浮萍,风中一叶,无牵无挂,居无定所。如今大金与南朝之争,一是争土地,二是在争民众。只争土地而无民众,则土地荒芜,兵源难续。小臣以为,要想争民众,当给民众以妻室,以固其心,民心固国安能不固?”
皇太极叹道:“先生能见微知著,从一家一室中看到国运之兴衰,真弘论也。国家国家,国与家乃一体,有国才有家,无家何以成国,国与家不可分也。朕自幼主持家政,却不明白家与国的道理,今听先生言,心扉顿开,先生之弘论,乃造福苍生,固本兴邦之举也,朕当首倡之。朕出资一万两,以作民户娶妻成家之资。”
刘弘遇听罢,喜出望外,他转身对众鳏夫道:“你们遇到尧舜了,还不快快叩拜明君。”众鳏夫一齐跪倒,齐声高呼:“祝汗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回头看了看众贝勒,众贝勒一是怕皇太极一怒之下,再不理国政,二是他们也从上次的赈济中看到了笼络民心的作用,争先恐后出资。代善道:“我出七千两。”
阿敏也不敢怠慢:“我出五千两。”
莽古尔泰心里嘀咕:“这也太离谱了,还得给他们娶媳妇。”但两位哥哥都出了银子,他哪敢不出,于是违心地道:“我也出五千两。”
其他贝勒大臣们都各有捐赠,统计下来多达六万两,皇太极道:“弘遇先生,六万两银子,归你支配,凡国中民户三十岁以上,尚未娶妻者,均可得到捐银。弘遇先生要认真统计,代子以上官员,凡家中二十三岁以上未嫁女奴,一律进入人市,所卖银两,归卖主所有。朕要让大金国外无旷夫,内无怨女,朕倒是要看看,是你南朝能将国家建成安居乐业之邦,还是朕能?”
范文程道:“弘遇先生敢为民请愿,拦驾直谏,此忠臣之举也,臣以为当擢其为巴克什,入书房当值,请汗王恩准。”
刘弘遇叩谢道:“谢范大人举荐,但下官还是在旗中为好,这样,也许能更多地拾遗补阙。”
“先生虽高风亮节,不慕荣利,但朕岂能亏待先生。朕任命你为大金国巴克什,依旧在正蓝旗当差,同时可在各旗中行走,多多为朕搜集民情,让朕能常听到民间之声。”
刘弘遇叩拜谢恩后,在众鳏夫的簇拥下离去。
天聪二年五月初四日,大金国的鳏夫们迎来了个重大的节日,各地人市同时开放。沈阳城的人市设在了汗王宫后的四平街。一大早,大台子下面已是人头攒动,鳏夫们的脸在发着烧,他们被安排在了最前头。看热闹的人挤得更是水泄不通。台上一个差役,不得不用长鞭子静场。静场的差役也是一绝,一丈多长的鞭子,叭叭地在人们头上晃动,却伤不着人,哪块地方吵得厉害,鞭梢就悠到哪儿,若再静不下来,吵得最凶的那位头皮就要被抽出一条口子了。不大功夫已有三位挨了鞭子,被抽的人嗷嗷直叫,旁边的人们却是一阵哄笑,现场上的气氛十分热闹。
差役开始念名了,台下立刻静了了下来:“李秀花,广宁中安镇人氏,二十六岁。”李秀花走到了前台,头上插着一根草标,低着头,满脸通红。底下的鳏夫喊着:“把头抬起来让我们看看。”李秀花微微一笑,将头缓缓抬起,一个汉子立刻喊道:“这个女人我要了。”他站出来,走到台下左侧登记处,登了记,将李秀花领回了家。人们到现在才感到,这一切的确是真的,鳏夫中又掀起了一阵骚动。
“廖淑琴,二十五岁,宁远镇海人氏。”
底下又一人喊道:“这个我要了。”
“左二丫,锦西高桥人氏,……”不大功夫,已有二十几位鳏夫圆了老婆梦。
“崔玉梅,广宁人氏,二十七岁。”崔玉梅走到了台前,人们发现,被唤作崔玉梅的是个天生丽质,白皙的皮肤,身材十分娇好,虽身着布衣,却别有一番风韵,一看便是个大家闺秀。鳏夫们看呆了,竟没一个敢吱声的,场内静极了,差役又念了一遍:“崔玉梅,广宁人氏,”
底下的鳏夫醒过神来了,有几个几乎是一齐喊着:“这个女人我要了。”
崔玉梅却跪倒在了台上,她泪流满面,对差役哭诉道:“官爷,奴家早已定下了终身,天命七年,奴家一家与未婚夫的一家一起被迁到了辽阳,混乱中走散,从此天各一方,至今已整整七年。奴家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夫君,奴家自幼受父亲教诲,不敢再嫁二夫,请官爷可怜奴家一片苦心。”
差役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上台?”
“奴家上台是为了寻夫,万一我那夫君在众人之中,我们就可相见。”
差役听罢,点点头:“是个烈女,应成全她。”于是,他到了后台,向刘弘遇禀明情况。刘弘遇在后面听得明白,他吩咐差役道:“你可再为她喊上三声,若无人认领,再作他论。”
可正在这时,就听下面一阵喊叫声,刘弘遇急忙走到前台,看到一伙鳏夫们都低着头,猫着腰,似乎朝着一个人喊着:“孙良勤,孙良勤。”
刘弘遇吩咐道:“发生了什么事?快下去看看。”
原来,一个叫孙良勤的鳏夫昏了过去。而台上的崔玉梅,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脸色苍白,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孙良勤,孙良勤。”她侧过身,给刘弘遇跪下:“大人,孙良勤本是奴家未婚夫的名号,莫非台下昏倒之人是奴家的夫君?请大人允许奴家下台看看。”
刘弘遇道:“若真是如此,可真叫作‘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他立刻答应,“好,好,下去吧,下去看看。”
崔玉梅下了台走进人群,男人们主动为她让出了一条道。当她看到昏倒在地下的孙良勤时,不禁失声惊叫:“夫君!”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着孙良勤的头,嚎啕大哭。孙良勤慢慢睁开了双眼,他发现自己真的依偎在朝思暮盼的未婚妻怀中,同样是放声大哭,二人相拥重逢的场面,令在场的人纷纷落泪。
孙、崔两家本是世交,祖父是挚友,曾同朝为官,后因得罪了权贵,被贬到了关外。官被免了,家被抄了,靠着藏起来的一些细软在广宁置了些田产,过起了平日田中督耕,夜间课子读书的田园生活。孙良勤是孙家长子,崔玉梅是崔家幼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万历四十八年,两家为他们定了终身。正要办喜事时,广宁陷落,两家人在逃往山海关的途中,被八旗兵俘获,在押解辽阳途中失散,一晃便是七年,彼此都以为今生再无相聚的可能。当崔玉梅出现在台上时,孙良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眼睛揉了又揉,睁得老大:是她,就是她!瞬间,他觉得一阵天眩地转,晕倒在了地上。
刘弘遇走到跟前,听了崔玉梅的哭诉,感慨不已:“你们二人劫后余生,破镜重圆,也算是一段佳话,应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二人双双跪在刘弘遇跟前:“刘大人体察民情,仗义执言,才有了我们今天的重逢,我们夫妻一辈子也忘不了刘大人的恩德。”
众人亦纷纷说道:“要不是大人带着我们拦驾哭诉,恐怕我们这些光棍子一辈子也娶不上女人了,将来我们真要是有个一男半女的,要天天为大人烧香。”
刘弘遇摆手道:“尔等此言差矣。本官不过是说了些应该说的话,真要感激,大家得感谢汗王。今春大饥,汗王开仓赈济,平粜粮食,拯民众于水火,若是在南朝恐怕又要饿殍满地,易子而食了。正因为汗王有开仓济民之举,本官才敢率你们拦驾而歌。汗王果然是尧舜之君,当即便捐银为尔等买妻,如此爱民之举,千古未闻,即便是尧舜再世,又能怎样?本官盼尔等有了家室后,勿望君恩,常思报效,再不要受那些个举人秀才们的煽动,干傻事了。”
众人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请刘大人放心,我们一定记住刘大人的教诲。”
为鳏夫娶妻之举一连进行了十余天,国中汉民无不盛赞汗王的仁德,月余后,辽西民众或三或五,不断有前来投奔者,汉民的反抗情绪正不断被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