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旭将军一骑 第一节

传骑(传讯兵)快奔进入鎌仓府。

首先到达的传骑是义经派出的,紧接着前来传达这项事变者,是范赖的手下。

“甚么事啊?”鎌仓骚动着。

传骑报告,法皇的法住寺御所被义仲烧毁了,数位皇族公卿被杀,法皇则被义仲囚禁。京都传言义仲很得意,还笑着说:

“我也可以当王了。”

不管怎么样,闯进御所这种事,可说是古今从未有过的粗暴行为。

“广元,海潮到了吧?”赖朝对京都的落魄文官大江广元说道。

广元因为家世低微,在京都很不得志,于是来到东国,在赖朝的关东政权下工作。赖朝大力借助他的政治能力,他自己也尽情发挥才能。

——海潮吗?

赖朝之意是:是追讨义仲的好时机了吗?该不该发动军队,必须配合潮起潮落,在涨潮时乘势而去,才能够获得人力以外的声势,如此一来,不管面对甚么敌人,都能一举击溃。这是大江广元的论调,赖朝也很赞成。

“果然已经潮起了!”

广元也用力点着头。全天下正以迎接救世主般的心情,期待着鎌仓军出兵。

“这是百年才出现一次的大满潮。”

“说得好!”

赖朝听到广元愉快的祝贺之词,高兴得想拍腿叫好。他终于等到这个时机了。为了把京都的义仲逼到绝地,他不知忍耐了多久,运用了多少谋略与外交手段!

“立刻布阵!”

赖朝命令侍所别当,分别派兵增援范赖与义经,准备进攻京都。


义仲在京都忙碌着。

附带一提,义仲在寿永二年十一月下旬逮捕法皇,武装政变成功,一直到翌年正月二十日在濑多湖岸兵败而死为止,他只享受了六十多天的繁华岁月。这是多么快乐、难过又繁忙的一段日子!

“我也可以成为王。”

在法住寺之战结束后,他高兴地这么说。他说的是事实,神情也像孩童般天真无邪。他把木曾家的孩子及北陆道来的乡下武士,全都叫到身边来,大肆喧闹。

“你们有甚么要求,都可以告诉我。想当大纳言的,就让你当大纳言;想当中纳言的,你现在就是中纳言。”

可是,他立刻受到军师大夫房觉明的责备:

——公卿是由藤原氏担任的,清和源氏不可以当公卿。

他这么告诫义仲,义仲搔着头说:

“是这样吗?”

于是他放弃乱封公卿的行为,可是却要胁法皇将自己升到从四位下的官品。就鎌仓的赖朝也不过是从五位下兵卫佐这一点来看,义仲超越赖朝,在源氏家族中可就取得最高位了。

公卿虽然只能由藤原氏担任,义仲当不了王或公卿,然而,对喜欢的人,他就不断提拔到高位,讨厌的人则不让对方担任任何官职。义仲表示:

“我是事实上的王。”

他白天闯入公卿家,进入女孩的房间说:

“陪我睡觉!”

然后形同强奸似的,硬当了女孩的夫婿。在这方面,义仲控制着整个京都,他要哪家的女儿陪宿,都是他的自由。他藉此来品味权力的乐趣,这个在大夫房觉明口中“无法成为公卿的清和源氏”,以这种行为来展示自己的喜悦。

这天,义仲从白天就一直窝在前关白松殿基房之女的房间里,并从部下处得知,叔父新宫十郎行家在播磨(兵库县)的室津大败。

“畜牲!”

义仲穿着睡衣跑到屋外回廊大叫。这是义仲的口头禅,是句不仅在木曾,在京都也通用的俗语。

行家叔父在义仲要进攻法住寺御所之前,就知道了这项计划,为了逃避,不想跟义仲一起政变,也不征求义仲的同意就远征西海,向平家大军挑战。

——叔父难道以为,人数那么少的军队可以打败平家?

义仲后来听到这件事情,嘲笑着行家低能的军事能力。但是,新宫十郎行家本人也预料到会战败。行家具有复杂的明哲保身直觉,他看出义仲势力将逐渐衰退的命运。

(不能跟他在一起。)

他这么想。鎌仓军就快来了,到那时候,他绝对会跟义仲一起被放在锅中煮杀的。

而且,赖朝那么痛恨他,所以也不能向赖朝投降,赖朝不会饶了他的。赖朝跟义仲不和的导火线,就是行家。

“把行家送来我这里。”赖朝这么说。

可是义仲却反驳道:

“有血缘关系的叔父来投靠我,身为男人,怎么可以把他交出去呢?”

总之,行家无法像近畿的其他源氏一样,抛弃义仲去投靠赖朝。

行家已无容身之处,在京都待不下去,只好去攻打敌人平家,结果大败。

平家势力庞大,几乎可称之为西海王国。行家只带着一小队兵马去挑战,就像对着大石头丢鸡蛋一般。

行家惨败,一个人逃走,他雇了艘渔船,由北而南渡过大坂湾,于和泉国深日(大阪府泉南郡)的港口登陆,在原野上奔走,最后投靠河内国长野的石川源氏。

“他会死!”

义仲站在屋边回廊,眺望着遥远的河内天空,这么说道。那个像狐狸般的策士,只会在暗地里耍谋略,可是战斗力之弱,简直无人可出其右。

“去死!去死!”

他叫着,并回到原来的屏风后面。女子惊讶着。

“你在叫谁死?”

“我的叔父。”

义仲再度抱紧女子纤细的身躯。这位前关白松殿的千金,名叫小子。人如其名,她的眼鼻手脚都很小,然而,京都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她的美。她是松殿的掌上明珠,本来想让她成为皇后,可是义仲闯了进来,使她成为一个小小的情妇。

义仲离开松殿府邸,回到自己家中。更详细的情报在等着他。

听说行家召集了河内及大和的士兵约七十人,揭起了叛变之旗。

——讨伐义仲。

“为甚么叔父要讨伐我呢?”

到了这个时候,义仲仍搞不懂其中微妙之处。他大概天生就欠缺政治感吧!

“我对他施恩不少,不是吗?我和赖朝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讲起来不都是因为我袒护行家叔父的缘故吗?”

“一切都是为了明哲保身。”大夫房觉明说:“人都是为自己着想的,除此之外,不会为其他人着想。”

“我被出卖了!”

“别叹气,你信任这种人,是你的错。”

根据觉明的解释,行家是为了博得赖朝的好感,才会以仅有的七十名士兵,举起反义仲的旗帜。行家的旗帜不是要给义仲看的,而是向遥远的鎌仓全力抛媚眼。

“那只狐狸!我绝对不让他活下去。”

只要新宫十郎行家继续活着,就会不断计算这种蝇头小利,阴谋陷害别人。觉明对这一点也没有异议。

“派刺客去吧!”

“甚么?”

义仲一刹那间停止了呼吸。听懂了觉明的意思后,他大声怒骂:

“我是源家的首领,怎么可以派出鼠辈去杀人呢?”

必须堂堂正正一决胜负才行!我可是威名远播的武家首领,不比以往的首领差——义仲这么认为。他不顾大家的反对,派了樋口次郎兼光麾下的主力部队前去讨伐行家,京都的木曾军队因而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