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南北风波
天正十二年即将过去,人们对今年的除夕尤为感触。人们痛感世间已变革颠覆,继天正十年信长死后仅仅两年半,世间变化如此之快,任谁都会惊讶。
而事实上,曾集中在信长身上的众望和荣誉、地位,以及使命已经全盘转移到了秀吉身上。不,在信长之上还加上了秀吉的色彩和宽大,以他为中心的时势正兴起一种政治和文化之间微妙的回旋推进。
眼望此时代趋势,即便是家康也不得不按下逆反时潮的愚昧。大概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古以来从未有一个违逆时势还能得其生涯之人。他明白人类的渺小和时潮的伟大,以无法与得时势之人抗衡为原则,考虑周全,向秀吉让了一步又一步。
如今即便是家康,看着秀吉也不得不如此思量,而佐佐成政一介头脑简单的武夫,竟想以未脱尽旧壳的头脑,从北陆的一个角落颠覆整个时运大局,只能说他是一个既不自知也不明时势之人。
然而这种盲目之鸟总是在人世森林中遍地筑巢,有时飞出旷野和天空,迷茫于世界的广阔之中,最终又飞回原来的黑暗森林中。
得知佐佐成政离开浜松,不久在清洲也无所得,最终徒劳返回北陆,家康心中不禁感慨。但谁想,就在那不久之后,纪州的畠山贞政又派家臣江岛太郎左卫门和渡边和泉二人送来书信道:“此次特遣心腹二名,望大人接见,推心置腹密谈。”
见面后一听,这二人说的话与佐佐成政的想法如出一辙。
“所谓和睦到底是哪种和睦?”似乎和睦也分好几种似的,“主人贞政说,德川大人定是有深层次的考虑,打算来年开春再兴兵事。那时,吾等便率杂贺、根来的僧众,四国的长曾我部元亲大人也将领濑户内的海盗一同向大阪城进攻。”
使者提出联合作战的协议,又煽动道:主人和自己都深信,如今能压制秀吉的势头,具有领导理想的和平世间能力的只有德川大人一人。
这次家康也自始至终地认真聆听,待他们高谈阔论结束后,非常遗憾地如此说道:“原来如此。若采用这个战略,从东西、海陆对大阪城进行夹击,秀吉也会忙于腹背受敌,可能最终也将被攻破。但眼下已经缔结和睦,再商量此事已晚矣……要说家康的想法,对和睦并无二意。若是早些时日尚好,但事到如今,各位的智慧都已于事无补。还请转达畠山大人和长曾我部大人,请二位见谅。”
权谋争斗的世界中总有追捧者不停地东奔西走,将他人捧上台以实现自己的愿望。春秋以来,世上甚至有了说客这一职业,每个藩邦内都必定有几名专做游说的雄辩家。
前来敲打浜松城门意欲吹捧城主的这类人并非今天才开始有的,但却从未有过任何人将家康吹捧起来。不过,在自己允许之下让他人吹捧的例子倒是有过——北畠信雄便是其一。不过从信雄的角度来说,事到如今他恐怕正向秀吉扭曲事实,认为自己才是被家康吹捧的一方。
不管怎样,面对人生的最盛时期和天正十三年新春时节,一切都如愿地跨越新年的便是秀吉了。
跨年后他便是四十九岁了,一个到五十仅差一岁的盛年男子。
迫近年关,家康之子于义丸抵达大阪城,表面是作为秀吉的养子,实则是人质。贺新年的客人比去年增加了一倍,大阪城新的城门处春装群集。
当然,家康并没有来。忌惮家康的少数诸侯也没有来。而那些很明显地依然高唱着反对秀吉的部分势力,在这个新年正月仍奔走于军备和谍报之间,也没有马匹停留在大阪城门。
权门来往就是人心的一个微缩图,也可以说是围绕权力争霸的人们的一个分布图——秀吉一边观察一边迎接着来来往往的宾客。
进入二月,信雄走出了伊势。
到了正月便和一般诸侯一样去向秀吉拜年,实在有失身份——他的脸上明摆着这种属于他的自然心理。
没有比满足这种自尊心更简单的事了。秀吉一如前日在矢田川原跪拜其脚下般礼让,以无微不至的优待表达了诚意。
信雄想,筑前在矢田川原说的话并非虚言。
每当闲谈起家康,信雄总是在暗中屡屡诽谤其吝啬的性格,他认为这样秀吉会感到高兴。但秀吉却谨慎地只是默默点头,因为这种人下次不知何时又可能会将大阪城的闲话拿到浜松去作酒桌笑谈。
在城中滞留四五日后,信雄大为喜悦地向伊势启程。途中,由秀吉的斡旋和密奏,还授予信雄正三位权大纳言的官职。
信雄在京都也待了五日左右,在此接受了各种款待,吐露出如今只能是秀吉的满足,并于三月二日回到了伊势。
新春以来,以大阪为中心的诸侯来往,尤其是北畠信雄的这些举动也都一一汇报至了浜松城。但如今,秀吉对信雄施展的这些怀柔政策,家康只能如第三者般旁观。
也许是抑郁之情在家康心中凝聚以致生病,“家康病倒”的风传不知从何处突然窜起。据传他患的是不治之面疮,甚至有人说已经病危。
谣言让邻国的北条家和甲州等其他潜伏势力欢欣雀跃,尤其大阪的羽柴一党更是拍手叫好“家康病倒,家康病危,家康已死”就像真有其事一般,谣言越传越夸张。
不久,谣言也传到了越后的上杉家。
某日,重臣们对上杉景胜讲起这个谣传,景胜长叹一声,内心非常惋惜地祈祷传言不是真的,道:“若谣言属实就太令人惋惜了。就在十余年前,世上还有信玄、谦信、氏康、信长四巨星,各自身怀所长,一派武门罗列的壮观景象。而如今称得上人物的,却只有大阪秀吉和东海家康两人。且家康还是四十几岁的壮年,将来必成大器,此时失去他,大的来说就是日本的损失。若家康不在了,对秀吉而言也会失去一个好对手,招致早成之弊,绝不会带来好结果……对吾等来说,也会令人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
这时期,远州秋叶的一个修验道行者正逗留越后。当他从上杉家的人口中听闻此事后,想着“德川大人乃是秋叶坊的大施主,若病危之事属实,便要集全山人一起作法祈祷”急匆匆地赶回了本国远州。
这位叫叶坊的秋叶僧人立即来到浜松城下,拜访酒井忠次的宅邸,低声问道:“我在越后旅行时听闻此事,可是当真?”
忠次笑了。
“你也听说了吗?哎呀,谣言这种东西还真是奇怪,各方诸州都来问到底是谁说出的,家中之人也很奇怪到底原因为何。想来,大约是在一些妄想德川大人死去的人之间,忽然间听到了什么无聊的话题吧。真是可笑,近来亦无战争,大人的身体可是愈见康健啊。”
“唉,这么说并无任何不妥?”
“上月大人的背上长了个肿包,倒是有让医师糟谷良斋诊断过……莫不是此事被夸大宣扬了出去?”
“噢,若是如此就好了。不过越后那边,甚至还有谣传说大人已去世,丧事被当家隐瞒了下来等等……”
叶坊将在越后听来的上杉景胜的话等一一道来,然后便回去了。
日后,忠次又将这番话告知了家康。景胜的话让家康觉得真乃吾之知己,如此说道:“上杉家自谦信以来一直秉承武风正直、情理分明的国风,现今当家的景胜看来也是一个品行忠厚之人……”
不知是否是一直记着这件事,家康晚年直至有名的关原合战前后,每每在途中遇到上杉景胜,据说他都必定下轿,施以厚礼。
如今隐隐存在于日本北方的一大势力正是越后的上杉景胜。其人的特点是保有自谦信以来的武风,刚健、质朴,既不主动侵犯他国,亦不容许他国前来侵犯,有一种独有的保守派性格。
景胜的名声也一向很好,近臣中又有直江山城守这样的人辅佐,与德川家颇有交情,在大阪城也极有人缘。
有这样一个巧妙协调的邦交置身中原争霸之外,在越后边境静静地振兴国土、养民强兵,无论秀吉还是家康都总是予以重视。而对凡事皆重信重义的景胜就更是如此了。
面对佐佐成政的盲动和不可小视的野心,秀吉早就与景胜书通情谊,从不怠慢平日的书信往来。到今年天正十三年开春,秀吉认为比起北方应先平定南边,加上去年与利家也有过约定,于是突然发布了平定纪州的军令。
三月二十二日,大阪大军为一扫纪州方面常年的祸根,于当日向南启程。
大军如奔流之河朝着根来滚滚前行。很快,接到谍报的根来众僧便举全员从泉州岸和田到千石堀、积善寺、浜城等地建筑堡垒,为决一死战巩固防御,并向四国的长曾我部、濑户内的海贼等所有反秀吉派发送檄文:“有异变!请求援助吾等,共袭大阪!”
然大阪方面的突袭实在太快了。进攻积善寺堡垒的细川忠兴和蒲生氏乡的军队,仅一日便踏平了此处;而进攻千石堀的秀吉外甥秀次也意欲以此战一雪去年长久手合战所蒙受的污名,拼尽全力进攻,不多时也将其攻陷;将浜城包围的高山右近长房和中川藤兵卫的军队,也以火箭、铁炮等充足的新武器的威力,瞬间将其化为焦土。
别动队的堀秀政、筒井定次、长谷川秀一等人此时已经前往袭击敌人在一乘山根来寺的大本营。
秀吉的本营大军也在那里。
这些人以所谓的“根来众”“根来法师”的名号,豢养众多僧兵,蓄藏大量火药武器,在世间的混乱之中随心所欲地施加暴力,已经是众所周知之事。
如今,审判之日已降临到这个贼巢之上。整座山上的禅房、伽蓝院仅留下一座传法院,其他尽皆遭熊熊战火所焚。
僧众们四散而逃,连等待前来救援的武门的时间也没有。秀吉的祐笔大村由己记下当日的情况如此写道:
“一乘山根来寺自开山上人建传法院以来,专与近邻相争,取弓箭而不立寺法,六百年来恣意聚财,避强敌而蔑小敌,自夸自擂如井底之蛙。今灭于一朝,只闻修行者狂歌。根来法师动不该动之武力,终成毁灭自身之弓箭。”
长年以来,纪州的统治是个连信长也感到棘手的宿疾之癌。癌病之源不只有根来僧众,巢居于杂贺党、熊野众、高野山等法城中的僧兵也是如此,还有越海唆使的四国、一旁支援的濑户诸岛的海上武门等,祸根并非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此次秀吉下定决心要彻底解决,这虽然连信长也觉得难办,但秀吉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之相。
杂贺党见根来被瞬间消灭,又被秀吉大军疾风迅雷的气势吓倒,于是杂贺孙一及以下的重要僧党全都不战而出,向秀吉投降。
但北杂贺一党仍自恃四国的援兵,坚持顽强抵抗。终于,秀吉使出他特有的水攻法报以对方。
四方堤坝,绵延四十八町,路四里。堤高六间、地基十八间。附近民家之栋亦低于堤坝,料之应有五尺。
如此工程确实宏大。
很多人都觉得进攻太田这等小城根本不需要如此规模,不过这是秀吉所相信的秀吉流的战略,比起牺牲众多性命,这点工程只是小事,而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四月纪之川发大洪水,一部分堤坝被冲垮,但很快便有三十万贯沙袋修葺,水攻的包围圈一如铁壁。
见此情形,城中将士立刻觉悟——守城是愚蠢的。于是即刻派出降使,求蜂须贺正胜处置,提出无条件投降。
五十余名主谋者被枭首于太田原野,其余人则尽皆释放。
九鬼、仙石、中村一氏等军队又继续向熊野进攻。熊野本宫的神官、乡党们并排跪地投降,秀吉便颁布新政,将各地乱建的关卡废弃,先行疏通了通商、旅行的道路。
接着秀吉又亲临高野山。一山的人战栗着不知事情会变得如何,因为高野是自信长以来便一直被紧盯的一座强势法城。但秀吉并非信长那样只急于消灭寺院的人,他向山中众人如此道:
“将历年来储存的武器弹药之类悉数搬出山外,僧侣、旅人解除一切武装!而近年以武力恐吓掠夺的近邻土地皆应全部归还,让高野回归原来的高野,僧侣变回原有的模样,不再兴兵起事!”
闻此,高野众举全员签署联名誓约书,托付给木食上人,一味地乞求秀吉宽赦。
木食上人名应其,也叫兴山上人。此人乃一代高僧,善于辩论。与秀吉会面后,反倒劝使秀吉皈依,保住本国领土并拯救了一山众人,还令秀吉捐赠布施,修筑新的兴山寺。可以说在这个浑噩时代的法灯中,只有木食依然拥有作为僧人的鲜活生命。
根来众与高野众自古就被认为水火不容。面对秀吉,二者间没有联合起来成了他们的弱点,但也因此,高野一山众人才避免了战火和血流成河,不必身殉根来。
高野不仅避免了灾祸,此后还得到丰臣家的援助,很大程度上这些都是拜木食上人所赐。一座山中只要有一名真正的僧人,无论这盏法灯身处怎样的荒山野岭,总有一天会再度点亮。木食以身示范,将这个道理告诉了当时的所有僧众。
就这样,征途不知何时已进入能看到山樱的时节。时隔一月左右,秀吉于四月二十七日返回了大阪城。回程中,他的马蹄涉足之地跨越了摄、河、泉、和四州。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将信长公生前亦不服从之诸地,根来寺、杂贺、熊野山中,乃至高野山岭都悉数收服,其果敢决断值得借鉴。尤其废止关卡驿所之举,实乃后世旅人之福。
《甫庵太阁记》的作者小濑甫庵用尽辞藻,对他平定纪州的迅速和得天独厚的时机、完美的处理大为赞赏。
恐怕秀吉也觉得自己做得不错,内心感到些微欣慰和畅快。
大阪归途中,秀吉在纪州和歌浦游玩时即兴咏道:
“古人亦望和歌浦,惟愿有贝弯腰拾。”
这些和歌,他都示之于老母和宁子,大概是作为一路旅途的乐趣了吧。
只不过,在这大阪归程之中,也有一件事一直让他备感郁结——接到对他而言既是难以忘怀的前辈,也是他的恩人,又是他暗地里的协助者的丹羽五郎左卫门长秀去世的消息。
据越前的使者说,长秀的身体自去年开始便不如从前了。不知是否是生病的原因,尤其近段时间总是郁郁寡欢,有种生无可恋之感,想与其在病中挣扎不如来个痛快,四月十四日便幽闭在自己房内切腹,于十六日黎明终于咽气。
此外,他在遗书中向众老臣吩咐日后万事皆与秀吉大人商量,孩童则听从长辈之言。这封遗书和留给秀吉的遗物也都一并送了来。
秀吉听使者讲述着事情经过,也不顾身处人前,几次三番地擦拭眼泪,叹息道:“是吗,想来应该还有话想与我见面相谈的吧……太遗憾了。北陆之旅还未成行,小牧以来最终也没有机会见面,就此任时间逝去,留下心中遗憾。”
当晚,他与家人分开,一个人用斋。当然对局院的女人们也忍耐下来,独自就寝,躺在床上想起丹羽五郎左卫门在世时的种种,不禁感到惋惜痛心,打心底为他祈祷冥福。
“他是一个善人。”
想到丹羽五郎左这一人物,秀吉便不得不承认自己为人的狡猾恶劣与其正直诚实相比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时至今日,他的大半生都为了我秀吉而被悉数利用,其心中定有很多无法说出口的悔恨和苦闷。”
五郎左切腹的心情,不治之症自然是最大的原因,但秀吉觉得即便如此也无须急于求死。事实上,比任何人都更能直接明白这一点的,除了秀吉也别无他人。
提及过去信长极盛时期的织田重臣,首先便是丹羽、柴田二人。因仰慕二人的荣誉,从二人的姓名中分别求得一字,给自己冠姓羽柴的一介藤吉郎,不知何时却获得今日成就,拥有的声望、实力都在已故信长之上,如今除了家康之外,天下再无可与之抗衡之人。看着这种现状,丹羽五郎左平日是如何想的呢?是觉得理所应当还是意料之外?这是他的夙愿还是令他感到遗憾的事呢?
若这是他的夙愿、觉得理所当然的话,那他又何必自杀呢?而若是相反的话,在他人心中又必定会产生很多疑虑和反问。
毕竟从本能寺之变到四国征伐的途中,人在大阪的丹羽五郎左对讨伐明智光秀一事最为信赖的便是秀吉。他等着从备中折回的秀吉,同心协力完成了悼念主君的合战。而紧接着在那次山崎合战之后,清洲会议上也是,如果没有丹羽五郎左对秀吉的支持,时势也绝不会给予秀吉一飞冲天的羽翼。
还有小牧、柳之濑的时候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丹羽长秀这位人格高尚之人无视家康和信雄的共同声明,支持秀吉,世间的武门和人心的向背恐怕十有七成都会倒向信雄、家康一方吧。尤其是他接受秀吉的密旨,按其指示暗地里为和睦周旋,悄悄安抚信雄等,虽说是暗地进行,却都已是众所周知之事。
因此,秀吉以领土若狭、近江、越前、加贺的一部分近百万石的报酬优待于他。这是理所应当的报恩。
然而,丹羽五郎左眼见秀吉即将成为天下王者却不知为何变得郁郁寡欢,一种事与愿违的苦闷日渐攀升。
温厚念主且明辨是非的他,鞠躬尽瘁至今并非是为了秀吉,只是为了拥护清洲会议上所立的信长正嗣三法师秀信,以刘玄德托孤诸葛孔明之心一味地等待时机的到来。
然而世事难料,身在时潮之中的人们连三法师的名字也不知何时忘得一干二净,认为秀吉才是下一个王者,秀吉自身也对此认同,所有的事世人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世事应当如此,一定会这样。没有比作出这种错误的预测而招致悲惨的人生更甚的事情了。一个以人类的小聪明来预测由复杂的意志和力量组成的时势以及微妙且无形的天意天数的运转,并将自己的事业和志向投入进去的人,往往会因此悔恨不已。
丹羽五郎左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陶醉于自己的先见而犯下这种错误,以他而言应该说是事事明辨过头了。很大可能是他觉得他人也与自己一般诚实率直,自己付出真心的话,对方也会以诚意同等回应。
完全不曾想,经过这几年的世风骚乱,他独自描绘的良心计划却筑起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现实。而当他在内心暗暗后悔自己当初并非打算如此之时,自己也曾帮忙筑起的一代大阪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其撼动了。而那里的主人作为天下王者却是和自己心中的主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如果丹羽五郎左身体能更加健康,性格更为乐观超脱的话,心机一转,这也是人世之间,那也是人世之间,不好好享受何谈人生。事已至此,即便臣事秀吉也好,顺王者之意安享短暂的晚年才是最好的。如此常常到大阪露个脸,也能将未来之计稳定下来。然而,自信雄和秀吉单方议和开始,他就几乎不再与秀吉通信了。
此前面对佐佐成政暗中的不安分和暴动,秀吉事先也吩咐前田利家凡事都和五郎左同心协力去做,但那之后丹羽五郎左的行动却一点儿也不积极。
虽然这个义理分明的人从前就有个对待事情欠缺积极性的性格,但特别是近段时间来,其心中某个地方显得极为朦胧不清。虽没有卑微到要臣事秀吉,但要与秀吉对抗又缺乏摆明意志的勇气——不,如今也没有那般健康的身体了。
“……啊啊!尽想些无聊的牢骚,今晚真是有问题。睡了睡了!”
秀吉躺在床上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丹羽五郎左死去的事,阻碍了睡眠之后,他的心思便绵绵不断地涌出,漫无止境。
“正因为五郎左太善良了……”
他的良心必定感到一阵的不是滋味。翌日,他少有地步入了持佛堂,对着丹羽五郎左的牌位一直不断地念诵。
这种事是很罕见的,说明他大概也是有佛心的吧。饭后,他进入茶室,竖起茶筅,对着空空的位子上看不见身影的客人施以茶礼,似乎在想着什么,双手支在榻榻米上沉默良久。
刚这么想着,但其实从那一日开始,他的头脑中似乎就已经构筑起了进攻四国的计划。就在那天午后,他召集众臣、武将到一间屋子内,一直议论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