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行侠义惩凶顽施救王雅琴 济远亲斗俄兵结交田小凤
武连荣拿借来的银子去奉天趸了点儿鞭炮,寻思这玩意儿过年都得放,倒腾回来就可以发笔小财。哪知道用这十两银子买的鞭炮往回拉的时候,也不知谁那么缺德,往车上给扔了个烟头,鞭炮没到家就在路上爆炸了。结果不但把车老板给崩伤了,还把牲口的屁股蛋子崩没了,把武连荣急得好悬没上了吊。回来没办法,武连荣又找周扒皮借了纹银三十两,因为牲口得包赔,车老板得给人家治伤。周扒皮就没安好心,跟武连荣说:“你可两次管我借钱了啊,咱可说清楚了,你拿什么还?尤其这次你一张嘴就是三十两,我不相信,你要还不起我怎么办?”
武连荣说:“还不起您多加利?”
“不行,我不在乎那点儿利,咱把丑话说在前边啊,初五你就得还钱,初五不还钱,我告诉你啊,拿你媳妇儿做押账,到时候钱我不要了,人归我。”
武连荣迫于无奈只好点头答应,还给人家出了手续。把钱接到手,他还想做点儿小买卖翻身,可哪知道又赔得血本无归。武连荣第三次又找周扒皮,好不容易借了纹银十两。周扒皮说:“咱可说话算数啊,前后加在一块儿五十两银子,您就砸锅卖铁,刮骨熬油你也赔不起啊。我呢心善,借给你就借给你吧,不过得把你媳妇儿马上给我送来,钱你什么时候还都行,没钱的话,你媳妇儿归我了。”武连荣也没志气,堂堂的男子汉居然答应了,一路哭着回到家,原原本本跟他老婆一说,他老婆当时就翻了,这人挺倔犟,说什么也不干。武连荣好说歹说,金头贵妃就是不答应。后来周扒皮一怒之下派人来抢人,派的就是这四个小子。他们见了武连荣一交涉,武连荣说:“人在屋里呢,归你们了。我多咱有钱我再赎。”金头贵妃在里屋听见了,顾不得穿鞋,把后窗户蹬开跳出来,一直跑到野地,那四个小子追来了。
张作霖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一骗腿从马上跳下来了:“我说你们四个哪个说了算?”
“我。”
“您贵姓?”
“免贵姓马。”
“我说老兄,无处不为人,你看她说得多可怜,哪有拿人押账的呢?本身这事办得就不对,看在我的面儿上,高高手吧。”
姓马的立即来气了:“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管这事!”
张作霖一看实在没别的办法,他“噌”地就把那日本造密雷艮手枪给拽出来了:“你们四个狗屎的奴才,错翻了眼皮了,知道爷爷我是谁吗?我乃是青麻坎三界沟的,我报号爱谁谁。”张作霖冒充土匪吓唬他们,自己随机应变编了这么个绰号。意思是天是王大,我是王二,谁也管不着我。这四个小子欺软怕硬,一看见来人拽出个冒烟的家伙,就有点儿眼晕了:“哎呀,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是来负责教训你们的。往后少干这种缺德的事。”话刚说完,“啪”就是一枪,把其中当头儿的这小子左腿给打折了。
“哎哟。”这小子抱着腿,躺到雪地上就地翻滚,那三个一看,这爷爷不是开玩笑,是真手黑,立马跪到地上磕头求饶。
张作霖一想人命关天,最好别打死人,达到教训的目的就可以了:“我说你们还抢人不?”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回去转告你们的主子,改天我要登门拜望。你叫他把脑袋瓜子洗干净了,我要给他来个大揭盖。”
“唉,记住了,记住了。”
“滚!”
“唉,这就滚。”三个架着一个,夹着尾巴跑了。遭难的王雅琴见遇上好人了,也给张作霖磕头,张作霖一摆手:“算了,你家离这儿多远啊?”
“十几里地。”
“我送你一程吧。是非之地,不能久待,我走之后你最好搬家,有亲投亲,有友靠友,这地方你还能住吗?”
“是,好汉爷说得对。”
两个人正在这儿说着话,只见顺着妇女跑来那个方向又跑来一个人,这人手里头拎着双鞋,一边跑一边喊:“雅琴,雅琴……”
一会儿这人到近前了,王雅琴急忙给介绍:“这是我丈夫,姓武,叫武连荣。”
张作霖一听他说话,听出来是山东口音,但来人却不是山东大汉,恰恰相反。张作霖个儿不高,但他比张作霖还矮得多,跟磨盘差不多少,祖居山东青河府。张作霖心里也不好笑,心说耿瞎子讲那些评书我听过,其中有什么玩意儿,山东清河不是有个武大郎吧,这位也姓武,是不是武大郎的后代,他心里觉得有趣正胡乱琢磨着。王雅琴见着丈夫把经过一讲,武连荣也趴到地上给张作霖磕头:“好汉爷爷您算积德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我们祖祖辈辈忘不了您的好处。从今之后,我们家不供灶王爷了,把您老人家的大名写到上头,年年节节给您烧香,祝您长命百岁。”
张作霖把他搀起来:“算了,我说武连荣,刚才我跟你妻子说了,你们不适合再住下去了,赶紧找个地方逃命去吧。”
“是,您说得对,要不价我也不在这儿住了。”
这位给他媳妇儿送鞋来了,因为他媳妇儿光脚跑的,这么冷的天怕给冻坏了。王雅琴把鞋子穿上,张作霖又赠给他们纹银三十两资助夫妻两人逃命。
张作霖还没正式入道儿,就当了一回侠客。
张作霖管了这档子闲事之后,飞身上马继续赶路,他着急回家。
这天正往前走着,走到大房身街里了,张作霖往左边一看,青砖瓦房映入眼帘,门前有四棵垂杨柳,他忽然想起一件心事来,就把马带住,在那门口转了那么几圈。心说:哎呀,我那年八岁,我没短了到大房身来,我爹那阵儿还活着,他带我上这儿串门,我记得就到过这家。这家好像我有个二叔,小名叫二来子,大名郭兆志,跟我爹是过命的朋友。应该是这儿,就是这儿,我还在这儿树底下转圈玩儿呢。我郭二叔抱着我没少到门前的小铺买糖果去。这次在这儿路过,哪能越门而过呢。这个二叔郭兆志混得怎么样,我得看一眼。
就这样,张作霖下了马了,敲开门,里边出来个老头儿,打量张作霖,见来人穿得不错,高头大马,人五人六的,不是本地人。老头儿一愣:“先生,你找谁?”
“请问郭兆志是住这儿吗?”
“啊,原来是,现在不是了。”
“怎么?他搬家了?”
“搬了,因为他日子过得不太好,把房子、地都卖了,这已经换了主人了。”
“噢,搬哪儿去了?”
“不远,还在咱们大房身镇,你顺着我手指这个方向往前走,就在堡子边上,门前有一盘磨,那就是他们家。”
“多谢。”张作霖这才知道郭兆志搬了家,日子过累了。谢过老者之后,张作霖按他所指的方向找了过去,那前面真有一盘磨,旁边房子是用土坯垒的院墙,长短不齐,连个像样的院门都没有。里边东倒西歪,两间土坯房,房子都没有一人高,他心说这房怎么住人啊。再看上头压着破砖头、碎瓦片子,门上挂着破草帘子,一看就知道这家人简直穷得够戗。张作霖把马拴到外边,掸掸尘土,迈步把草帘子掀起来,一叩这门,其实门没拴着:“有人吗?屋里有人吗?”
好半天才等到有人说话:“谁?谁呀?”
“我呀。”
只听得里面一阵骚动不安:“等等啊,快,快把裤子给我。”
张作霖纳闷了:怎么快把裤子给他?难道说连裤子都没有?
经过一阵折腾,有个人趿拉着鞋把破门打开了,把脑袋往外一伸,把张作霖吓了一跳。一瞅这位,最少一个月没洗脸了,蓬头垢面。那小辫都擀毡了,满脸浮泥,跟小鬼差不多少,就牙是黄白的。张作霖认不出他是谁来了,里面的这位也愣了:“您,您找谁?”
“请问郭兆志住在这儿吗?”
“啊,他串门去了,没在家。”
“是吗?那么您是?”
“我是他们家的朋友。”
张作霖仔细一打量,嘿,想起来了,他就是郭兆志,刚才他说的是瞎话。
为什么说瞎话呢?原来郭兆志怕债主来要债。
张作霖一笑:“二叔,您还认得我是谁吗?”
“啊,你是?”
“有个叫张有财的你记得吗?我就是张有财的三儿子张作霖啊,我小名叫老疙瘩,您还经常抱着我玩儿,我恕个罪说,您是不是叫二来子?”
“哎哟,孩子啊,你怎么变成这模样了,让二叔好好看看。”二来子掀开草帘子,蹦到院里,抓住张作霖的手,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就看了一百多眼。为什么那么看呢?张作霖从三界沟回来,那杜老判临行之时,除了给张作霖那么多的银子,给枪、给马之外,还给他换了衣服行头,戴的是水獭的帽子,穿的是狐狸皮的大袍子,外边又披着斗篷,比穿绸裹缎还威风。身边还矗着一匹高头大马,在那个年月,不是有钱的大财主哪穿得起这个。穷苦人一瞅这个羡慕得不得了。
郭兆志又是张作霖的长辈,他看见张作霖变成这模样了,心里非常高兴。郭兆志眼泪也掉下来了:“老疙瘩,哎呀,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快快,进屋进屋。”
“哎。”张作霖跟着进屋,一迈步,脚下“咕咚”一声,好悬没摔倒,闹了半天是下窖的房子。这一大步得下去两尺深。屋里头黑咕隆咚,提鼻子一闻,又臊又臭,也说不出是什么味来。用目光仔细观看,一瞅这屋坛坛罐罐,什么破东西都有,就没好东西。外屋是个小道闸,里屋是一铺炕,往炕上一看,仨孩子,个个披头散发,拽着一床破被,这么冷的天屋里都没生火。张作霖这心里就一翻个儿:哎呀,人生在世穷富不等,怎么相差得这么悬殊?
郭兆志却是热情万分:“老伴儿啊,你看谁来了,咱们家来了贵客了,老疙瘩来了。哎,老疙瘩,这就是你二婶。”
张作霖把帽子摘了,鞠了个躬,他二婶吱溜钻被窝里去了,原来她没穿衣服,赶紧把被子围了围:“哎呀,你看看,也不知道贵客驾到,这怎么说的?”
张作霖赶紧把脸背过去了,这女人就赶紧找裤子,一条像样的都没有,就将就着把孩子的裤子穿上了,赶紧把破衣服披上,下了地。郭兆志刚才一直陷在兴奋的情绪中,这会儿也感到不好意思了,嘴里直说:“这,哎呀,这屋太凉了,老疙瘩你先坐下,我给你生炉火。”
“别张罗了,二叔啊,当着真人咱别说假话,我看得清楚,你怎么混到这个地步啊,吃饭没吃饭?”
“吃了。”
“哦,那还行,什么时候吃的?”
“三天前。”
“啊?三天前吃的饭,到现在还没吃呢?”
“孩子,我不怕你笑话,我们家五口人,三天没吃饭了,锅都揭不开了,活不了了,我跟你婶商量,买包耗子药,咱们都吃下去得了,这年月怎么混哪。”他一哭,他老伴儿、仨孩子都哭了。
张作霖这心里很不是滋味:“二叔,别说了,我明白,我们家也过过这种日子,我这儿有钱,你马上拿钱去买,什么好你买什么,大房身也是个大地方,什么买卖都有,你先砍肉,再打酒,然后到布衣铺买几套衣裳来。”
“孩子,那怎么好意思?”
张作霖挥挥手:“就别再说了,你跟我爹是好朋友,我是应尽之责,况且我还过得不错。”张作霖再一伸手,抓出一把银子来,“给。”
“哎呀,这……我的妈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郭兆志也没问张作霖怎么回事,拿银子就上街了,砍了十斤熟牛肉,打了五斤好酒,又买了不少下酒的菜,一会儿买的东西有专人给送来了,后边布衣铺的拿着大包给送的棉裤、棉袄,有大的,有小的,一家人马上换装。张作霖心里也高兴,还帮着他把屋收拾收拾,亲自到杂货铺买来个大炭火盆,把炭火一点着屋里顿时暖气扑脸。他二婶换了一身衣裳,也能大大方方下地了,美得简直连北都找不着了,五口人围坐,开始吃喝。张作霖仔细观察,这五口跟恶狼差不多少,一个个儿眼都蓝了,把那肉放嘴里干脆就不嚼,愣往下吞。张作霖说:“慢点儿,别撑坏了,咱有的是钱,慢慢吃。”
但是他们都饿苦了,前腔贴后腔。个个狼吞虎咽,一阵风卷残云,最后这五个人直抻脖子翻白眼,张作霖也不好乐,心说这人就怕饿啊。几个人快点儿拿水往下溜一溜,水一溜这才缓过劲儿来。郭兆志这才心平气和地问张作霖:“老疙瘩,听说你爹过去多少年了。”
“可不是嘛,早死了。”
“那么你跟你娘的日子怎么过的?”
“哎,东一把,西一把呗,人这一生就像蒙眼驴似的,瞎往前撞,撞到哪步说哪步,谁也说不好。”
“噢,那你混得不错呀,瞅你这身梢,外头的脚力,你有的是银子?”
“嗯,可以这么说,现在我们家过得确实不错。来年准备盖新房子,这不,我姐姐也要成亲了,我这出来给我姐姐采买嫁妆。”
“好,好啊,别看你爹不走正路,到了你这儿辈上改换门庭,小伙子,有志气,比你二叔强得多。”
“哎,二叔,我打听你点儿事,刚才我到你们原来住的地方去了,有个老头儿跟我说你日子过得挺累,把房子、地都卖了,我记得当初你那日子比我们家过得好得多得多,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唉,别提了,我是个败家子,我跟你爹一样,小子,你可别介意啊,你爹也不学好,我他妈也不走正道。我们俩是在赌场认识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出入赌局,你说那还好得了吗?我挣这俩钱,祖上给留的积蓄,全他妈败到那里头了,我告诉你人这一辈子可别赌钱,这条道才坑人呢,妈的,也不知道谁留下的这行。”说完还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张作霖拍拍二叔:“您哪,也别恨天也别怨地了,就怪自己,那人家更多人是不赌钱的呢,你自己约束自己不就得了。”
“嗯,说得也对,我他妈狗改不了吃屎,有俩钱就得送到那儿去。这不,高坎有个叫张大虎的,这小子大名叫张立亭,不是东西,我光银子给他送去没有一千两也差不多少,那房子、地全卖了,卖了三百两银子,一宝我就全输出去了。你说,快过年了,我揭不开锅,我觉得跟他处得还不错,管他借五两银子过年,结果他都不给,你说他妈这小子多狠哪,这叫朋友?这叫冤家!认钱不讲义气。别看我穷啊,我还合计呢,有朝一日我要发财了,我就到高坎找张立亭去,我非跟他论个短长,如果老天爷睁眼,我再压他几宝,我非给他压黄了不可!”
“哈哈哈,二叔啊,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想去压宝去?”
郭兆志自己也乐了:“嘿嘿,胡思乱想呗,要不价你说想什么呢?”
“嗯,你说这个张立亭我也有耳闻,我十四五岁到的高坎,在那儿混了好几年,对那街上的人五人六我也接触了不少,其中也有这小子一个,这么一说他发了财了?”
郭兆志见叔侄二人竟有共同话题,说得就更兴奋了:“哎哟,那可发了横财了,据我所知,开着大宝局,日进斗金,买房子,置地。你听着新鲜不?他在奉天平康里弄出个娘们儿来,也不知叫什么香水精,也不知叫什么,就为她不惜重金,还修了一座艳阳别墅。咱也不懂得这个别墅是什么玩意儿,总而言之,就是在他们家另外找个好地方,又修了一所宅院。张大虎每天跟香水精狗扯羊皮的,那简直是海外天子,二号皇上了,家里有的是钱哪。”说者无意,但张作霖这一听,眼珠就开始转悠,他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噢,二叔,这么一说你是想出气,想报复报复?”
“那当然了,不过我也就这么一说吧,你瞅我这德性,我拿什么报复。”
“嘿,二叔啊,机会来了,你等等。”说着话,张作霖从怀里一伸手,把他干娘郑大脚给他那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拿出来了,往桌子上一拍:“二叔,你瞅这个多少钱?”
“我看看啊,哎?这字念什么来着?我说老伴儿你还认得几个字,你来看看……”
老伴儿伸头一看:“那不念千吗?”
郭兆志顿时两眼放光芒:“啊!一千两啊……”他捧着这个银票,蹦了好几蹦:“我说老疙瘩,你怎么有这么多的钱?”
“这算多吗?这玩意儿咱有的是啊。”
“是啊?那你做什么买卖,你有这么多钱?”
“你甭问了,总而言之我没做坏事,你放心,咱爷们儿现在花钱不成问题,我随便兜里就揣一千两,实不相瞒,这还不是我的,是我一个干娘送给我的。”
“那你这干娘也太有钱了,一送就送这么多银子。”
“哎,对,二叔,想出气好办事,有这一千两还出不来气吗?过三过五有个机会,你陪着我,咱俩到高坎,会会张立亭。我替你打抱这个不平,他不是有钱吗,我三宝把他压黄了,你信不信?”
“我的老疙瘩呀,你,你可是观世音菩萨啊,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啊,你知多少人恨这张立亭,你不但给你二叔出了气,你给那些人也出了气,那些人提起你老疙瘩来都得感谢。”张作霖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人,心说想当年我在高坎栽了跟头,我好悬没死在那儿啊,我说什么也得找找我这脸,借着二来子这件事情我跟他去一趟,会会这张大虎,这小子不是个东西,我在那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敲骨吸髓,横行乡里,我要狠狠地教训教训他。爷俩儿把事定下来了,二来子就问:“老疙瘩,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合适?”
“不着急,我方才没说吗,我姐姐要结婚,我得回去给张罗这个事。这么办吧,过了正月十五,你上我们家找我去。”
“行了,一言为定。你们家现在住到哪儿?”郭兆志闻言精神抖擞。
“住到黑山县小黑山二道沟,记住了吗?”
“记住了。那不你姥姥家吗?”
“对,我就住在那儿了,你到那儿一打听我没有不知道的。另外呢,你记住,见着我娘你可别说会着我上高坎去耍钱去,那可不行,我娘一听那眼睛都得红了。你找个理由,你就说带着老疙瘩上奉天,上营口,去做做买卖,你要说这个我娘准保爱听。”
“行了,好好,这戏指定演真了。”
张作霖临行之时,给郭兆志扔下一百两银子,“二叔啊,没多有少你先留着,先换换季把房子修补修补,等将来咱爷们儿有了钱,这房子再翻盖,我准叫你发财。”
“哎,你真是菩萨啊,我说老疙瘩,咱俩这么办,换换个儿得了,你是我叔叔,我是你侄。”
“哎呀,我的二叔,你怎么那么说话啊?”
总之郭兆志是感激万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家人也都是感恩戴德。张作霖把钱甩下后,上马起身。
张作霖越着急盼望到家,越到不了家。他起身这天正好遭遇雪天,骑着马走高坡穿树林,低头避寒风,正在这时,只听得坡底下好像有厮打的声音。他再次把马给带住了,就听这底下,“啪啪”,怎么回事?张作霖赶紧往坡下观瞧,这才看清,远处还有一匹白马,这匹马也没拴到树上,在雪地直转。离马不远还有一支枪,什么枪看不清楚。但是有三个人正围攻一个妇女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张作霖心说这事怪了,简直跟说书的讲得一模一样了,这事净让自己赶上了。
这个妇女真是个好样的,披头散发,衣服都被撕碎了,裤子眼看给扒下来了,但这女人拼命夺刀。张作霖一看那三个男人,火就不打一处来,全是俄国大兵,武装带,大马靴,带囊的马裤,匪气外露。一看就明白了,不是好事!
当时沙俄政府逼迫清政府签订种种不平等条约,现在辽南地带整个被沙俄所控制,沿铁路线驻满了俄国兵,名义上是保护铁路、保护侨民安全,实质上是侵略中国,俄国大兵横行霸道、恶贯满盈。俄国人三五成群,不定什么时候就出来窜到老百姓家里,见什么东西拿什么东西,见着妇女就奸污妇女,老百姓要是报告到官府,官府一听是俄国人,连理都不敢理,因为想躲都躲不及。一而再,再而三,俄国人独霸辽南,为所欲为,像强奸妇女这种事就太多太多了,有多少良家妇女投河溺井,悬梁自尽,俄国狗熊逼死了多少中国人,破坏了多少中国家庭,简直罄竹难书。对于这些个事,张作霖的耳朵平时里都灌满了,平时只是义愤填膺,但是真事儿还是头一遭遇上。
张作霖一瞅好样的,这个妇女真不含糊,会两下武把抄啊,这会是谁呢?看这意思她虽是艺高人胆大,但愣是寡不敌众啊,我见此焉有不管之理啊!
张作霖火气一上来,就把那枪拽出来了,对准这三个俄国兵,“啪啪”连发了五枪。有两枪没击中,三枪打中了,可是没打死,都打腿上了,仨俄国兵“嗷嗷”直叫,东倒西歪,就地翻滚。张作霖往下一滑,“哧溜”顺着土坡下去了,他赶紧把这妇女给搀起来。这妇女把裤腰带系好了,把头发理一理,张作霖这才看清楚,闹了半天还是个年轻的女人,但看不出来是个媳妇儿还是个姑娘,也就二十岁左右。论模样长得还挺俏皮,干净利索,只是衣服被撕坏了,这女人整理完了衣服,打量打量张作霖,一抱拳:“朋友,多谢你拔刀相助,救了我的命,感恩不尽。朋友,你等等。”这女的说着一转身,奔那匹马去了,离那匹马不远有一把枪,女的一伸手把枪抄起来了,拎着枪回来,只见她眼皮儿不眨一下,对准这三个俄国大兵,“啪啪啪”,三枪来三个大揭盖,三位全交待了。
张作霖一看这女的不含糊,这手可够狠的,就知道不是等闲之辈。这女的把枪往怀里一插:“朋友,帮帮忙吧。”
“干什么呢?”
“把尸体得掩埋了,别给本地找麻烦。”
两个人弄了个大坑,把三具尸体塞到里头,草草地给埋了,把血迹稍微地处理了一下。这女的二次谢过张作霖:“朋友,请问您是哪个绺子的?”
张作霖一听,原来对方拿自己当胡子了,赶紧解释:“我不是哪个绺子的,我就是普通的百姓。”
这女人一听,嫣然一笑:“哎哟,我说错了。那么请问恩公尊姓大名呢?”
“也谈不上什么尊姓,我姓张,叫张作霖,小名叫老疙瘩,你就管我叫张老疙瘩得了。”
“那么我管你叫声仁兄你看怎么样?”
“那当然好了。”
“那么仁兄请上,受我一拜。”
“别价,谁让我遇上这事了,天下人管天下事嘛,这也算不得什么。”张作霖就问她,“那么大妹子,我套个近乎这么称呼你,你一个单身人,还有枪,还骑着马,莫非你是?”
“哈哈,不用往下说,你算猜对了,我是吃老行的。因为你是我的恩公,我不背着你,我是田庄台的,我哥哥叫田玉本,我叫田小凤。”
张作霖早有耳闻,那辽南一带遍地是土匪,八角台有个张景惠,辽西有个杜立三,太平山有个金寿山,黑山那边一带还有个张作相,那简直多如牛毛。田庄台那就是田玉本和田小凤的地盘儿。人们常说有个女土匪田小凤,报号红蝴蝶,双手打枪,善于冲锋陷阵,击退了多少次官军,指哪儿打哪儿,杀人不眨眼,闹了半天就是她。哎哟,今儿个我可见着高人了,别听传说,这一见面不也是普通的人吗,这说话不是挺讲理吗。
田小凤她哥哥田玉本,外号“镇东洋”,没事戴个战斗帽,穿个日本大呢子马裤,大马靴,还会说几句日本话。有人就讽刺他,不管他叫田玉本,管他叫田日本。在本地的绺子当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手下好几百个弟兄,他跟田小凤是一父二母的。虽然是亲兄妹,年龄差得悬殊,田玉本今年五十岁左右了,田小凤今年才十九,兄妹俩被逼无奈占据了田庄台,吃了这行饭。但田小凤生来性情刚烈,听不了不同的意见,女人是男人的脾气,她哥哥也管不了她。在他们这绺子当中,大当家的田玉本,二当家的就是田小凤。
但田玉本有个坏毛病——看海草。“看海草”是黑话,实际上就是吸鸦片。每天跟这烟灯烟枪摽命,只要抽上大烟,吞云吐雾,什么他都不管。田庄台这绺子一切具体的事情都是田小凤安排。有时候田小凤乔装改扮,带着百八十名弟兄,不在本地干活,上江北去,往黑龙江、吉林那边去。抢山珍夺貂皮,砸响窑抢大户,做到手就走人。所以黑龙江一带的人就说,江北的胡子不开面,其实不是江北的胡子,是田庄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