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锋剑 肆
成吉思汗径直来到关押札木合的帐子。
札木合被惊醒了。帐中的光线足以让他看清成吉思汗脸上每一个一闪即逝的表情,他立刻明白了成吉思汗会在这个时间来看望他的原因。
死?他想到这个字眼。感情之弦没有被拨动。
酒席摆上了,很简单,一只烤全羊,一坛马奶酒,成吉思汗与札木合相对而坐。
札木合为自己和成吉思汗斟满酒:“你来送我?”
成吉思汗心绪复杂地点点头。
“安答,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长生天不会留我的。长生天若还肯眷顾我,又岂会让我一败涂地?死,对我来说也算一种解脱。”
成吉思汗沉默着。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哦,今天,日落时分。”
札木合拿杯的手停了一瞬,转而又笑了:“是吗?这么说,快了。落日,日落,倒是个好时刻。”
“札木合安答,你还有什么话、什么事要交待吗?”
“如果可能,照顾我的女儿吧,她是我在世间唯一的牵挂。祺儿有一身好武艺——我怕就怕她知道我的死讯后会来寻安答报仇,你要小心在意。当然,如果她还是执迷不悟,就任由安答处置吧。”
“我正想问安答,安答离开克烈部时,祺儿没有随行吗?”
札木合沉重地摇摇头:“五年前,祺儿就离家出走了。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她。我猜她多半去寻她师父了,可我又不知道她师父究竟何许人,身在何处。这些年,我行踪不定,祺儿即使回来,恐怕也很难找到我。”
成吉思汗显然有些意外:“可是,祺儿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她还不是为了你……”札木合差点就要说出祺儿出走的真实原因,然而话到嘴边又被他及时拦了回去。即便到了这一刻,他仍旧不愿面对祺儿是为这个人才愤然离家的事实,他是他的敌人啊,却也是女儿芳心暗许的人,长生天真的对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略一停顿,将涌到嘴边的话变成了:“你……你无法理解的原因……”
成吉思汗点点头,并不深问,其实此时他愿意答应札木合的任何请求:“不管怎样,安答放心,我一定会代你照顾好她的。”
“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安答,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死后,把我葬在我出生的豁尔豁纳黑川。安睡在故乡的土地,我将永远为你和你的儿孙祈福。”
札木合要按照处死贵族的古老方式被处决——不出血的死。信奉长生天的蒙古人认为,灵魂是存于血液中的,只要死时血液不流出,灵魂就可不朽。
成吉思汗高高端坐于车帐之上,观看整个行刑过程。这也是札木合最后的心愿:如果你能亲眼看着我像真正的草原战士那样去迎接死神,我将死得其所。
鼓手。战马。
全身绑缚被置于布袋中的札木合仰躺于一低洼处。稍待片刻,鼓声响起后,十几匹战马要鱼贯而过,第一匹战马必须踏断受刑人的颈骨,以尽量减少受刑人临死前所遭受的痛苦。
都在等待。气氛沉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太阳一点点接近地平线,成吉思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
落下了,只剩半轮金光。成吉思汗收回目光,威严地下令行刑。
鼓声震响,十八匹战马驰向目标。急促的鼓点声中,童年札木合清脆的声音执拗地回响在成吉思汗的耳畔:这次你赢了,下次看我的……
鼓声戛然而止,成吉思汗微微一震。
负责行刑的朝伦上前报告:“札木合死了。”
死了?成吉思汗点点头。“厚葬札木合!”他缓步走下车帐,接过斡歌连递上的马缰,扬鞭离去。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木华黎来到札木合身边,命人解开袋子,俯身凝视着他。没有血。札木合安详的脸上露出些许痛苦,定是那致命的一击让他一时难以忍受……“札木合首领,我奉大汗之命送你回豁尔豁纳黑川。”木华黎喃喃自语,拉过掀开的布袋,重新盖住了札木合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