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雄风·烈马·号角 贰

札木合联军兵败如山倒。

桑昆建议分头行动,由他追杀札木合,成吉思汗追杀塔尔忽台。

成吉思汗焉能不晓得桑昆那副花花肠子。以札木合的为人,势必会乘其盟友溃败逃散之机大肆抢掠各部财产部众,追杀他无疑可独得厚利。塔尔忽台则不同。塔尔忽台最后来到战场,未见仗而先逃,实力完好无损,追上他势必有一场硬仗。不过,桑昆的提议倒也正合成吉思汗的心意,他是不会放过给塔尔忽台致命一击的机会的。

克烈、蒙古两部分头行动了。克烈军去追杀向鄂尔浑河下游逃窜的札木合。蒙军则兵分三路,由成吉思汗自率一路沿斡难河追杀塔尔忽台。

在斡难河对岸,蒙古部追上了塔尔忽台的军队。又是一场酷烈的厮杀。一直躲在后面观战的塔尔忽台心里十分焦急,他清楚,虽然他的军队暂时未有落败之势,但时间长了,终究不是气贯长虹的蒙军对手。

一个年轻将领的身影闪了一下。塔尔忽台认出是只尔豁阿台。只尔豁阿台素有“合撒尔第二”的美称,在泰亦赤惕部是第一流的神射手。此时他向一个人举起了手中弓箭,他瞄准的不是别人,正是跃马阵中的成吉思汗。

一支箭带着风声不偏不倚正中成吉思汗的脖颈。

狂喜差点让塔尔忽台窒息,他感谢长生天赐给他的良机,期待着那一刻的出现:成吉思汗跌倒马下,蒙军军心大乱……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成吉思汗在马上稍稍晃了一下,便奇迹般地坐稳了。他伸手拔下脖上的利箭,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鲜血顺着他脖颈滴落在铠甲上,血流如注,很快染红了灰色的战袍。

当时队伍已然打乱,除紧随于成吉思汗身边的哲列莫外,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受了伤。

太阳衔山时,双方将士鸣金收兵,约定明晨再战。哲列莫寸步不离地守在成吉思汗身边。成吉思汗的脸色惨白如雪,他在哲列莫和众侍卫的保护下刚走到自己的临时营帐,便昏倒在门前。

哲列莫强自镇静,他为大汗细心地察看了伤口,见没有伤到致命处,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吩咐侍卫去准备烙铁,自己则俯身为成吉思汗吮去脖上瘀血。瘀血除尽后,他按草原古老的方式用灼烧的烙铁封住了成吉思汗的伤口。

火光映照在成吉思汗苍白的脸上。

哲列莫凝视着这张脸,心中百感交集。作为孛儿只斤家族的“孛斡勒”(家养奴隶),他从铁木真出生起就被父亲献给了小主人。后来,由于他年纪尚幼,父亲带他到汪古部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得知铁木真与孛儿帖夫人成亲的消息,他才从汪古部辗转来到铁木真的身边。从那以后,铁木真将他置于左右,给予了他绝对的信任和尊重……即使抛开私人情谊不讲,他也实在不敢想象,万一这个人有个好歹,他们会怎样?草原会怎样?毕竟,在每个蒙古将士的心中,在许许多多草原人的心中,成吉思汗的名字早已意味着一统草原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成吉思汗失血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哲列莫忙将耳朵附在他嘴上,勉强辨出一个字:“渴……”

哲列莫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他起身去寻马奶。不巧的是为了追击敌人,他们将所有的辎重军需留给了后卫部队,每个人只带了一点清水和肉干。他不再犹豫,叮咛侍卫守好营帐,出营去寻马奶。在一棵树下,他脱去衣服,只穿一条短裤,悄悄潜入抵营而宿的泰亦赤惕营地。还好,在营边一座空帐前他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奶桶,桶壁和桶底尚残留着不少凝固的马奶,他如获至宝地拎起奶桶,飞快回到本营。

成吉思汗仍处于昏迷之中。哲列莫用清水调匀了马奶,倒在碗里,一口一口地喂着他的大汗。这一夜对他来说是如此漫长难熬,天蒙蒙亮时,成吉思汗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大汗,您醒了?”哲列莫惊喜交集。

眼前的迷雾一点点消失了,首先映入成吉思汗眼帘的是哲列莫疲倦的脸容和嘴上暗红色的血印。

“大汗,再喝点马奶吧。”哲列莫端过早已备好的马奶,扶起成吉思汗。

两碗马奶喝下去,成吉思汗觉得心里不再那么灼烧了,他疑惑地望望哲列莫:“你受伤了吗?”

“没有。”

“你的嘴……这血……”

“哦。”哲列莫恍然大悟,“我担心大汗箭伤有毒,为大汗吮去了瘀血,可能嘴上没擦干净。”

成吉思汗注视着地上黑泥一样的斑斑血污,感动地握住了哲列莫的双手:“我们营中没有马奶啊,你从哪里得来的?”

“泰亦赤惕营地。”哲列莫简述了他弄到马奶的经过。

成吉思汗微微叹口气:“你太冒险了。如果你被抓住,让敌人知道了我受伤昏迷的消息,我们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

“不妨事。我已虑到这一层,所以在进入泰亦赤惕营地前先将衣服脱去。万一他们抓到我,我就说因我违抗了军令,您为惩罚我,将我剥光了衣服关起来,我不甘受辱,才悄悄逃出蒙营。只要骗过他们,我便可以寻机返回了。”

哲列莫的细心深得成吉思汗的赞赏,他更紧地握住了哲列莫的手:“你总不惜以生命来保护我。这二十多年来,你追随在我的身边,无论遇到多少挫折和失败,也不曾让你改变初衷。你,还有博尔术、木华黎,还有那么多的将士,对我来说犹如车之辕轴,体之臂膀,我有时甚至不知该如何酬答你们对我的这份忠心。”

“您别这么说,更不能这么想。您刚出生时,阿爸把我献给了您,从那时起,我的一切就已属于您了。”

“不……”成吉思汗喃喃着,似乎想说什么,又哽住了,他急忙将头扭在一边。哲列莫无言地注视着他,眼眶也微微泛红了。

良久,成吉思汗努力克制住油然而生的温情,以他特有的敏锐问:“你找马奶时,没发现敌营有人吗?”

“没有。敌营很沉寂。”

“沉寂?”成吉思汗的眼中闪出了思索的光芒。

哲列莫也顿悟到敌情的异样。当时他将全部心思都扑在大汗身上,未加留意。

成吉思汗与哲列莫用眼神告诉对方自己的判断:敌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