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理烟云洱海雾 肆
五华楼,矗立于苍山玉局峰下。
这是南诏后朝的著名建筑,坐落于紫城城南,始建于南诏王天启十七年(856年),为南诏及大理时期著名的迎宾馆,专门为接待当时西南各族首领而建。楼为方形,周长七八百丈,高约十丈,楼上可住万人,楼下竖有十几丈高的旗杆。
五华楼按佛经教义的“七级浮屠”重楼设计,十余万工匠历时两年完工。因采用了先进的脚手架法营造,故而工期比传统的推土法缩短了五年。
南诏早期的首府设在太和城。大历十四年(779年),南诏与吐蕃联合出兵攻略成都,大败。南诏王惧吐蕃迁怒,遂将首府由太和城迁往紫城。此后紫城经南诏中后期、长和、天兴、义宁至大理,一直是诸朝地方政权的首府,前后凡470余年。
选择紫城为首府是基于战略上的考虑。因它“西依苍山之险,东扶洱水之扼”,以苍山洱海为天然屏障,城西城东不需建筑城墙,只需筑造南北两道城墙即可。
紫城除了华丽的南诏王宫室和官员的住宅外,还在五华楼引天然的溪水作护城河。
这一日,五华楼一楼大厅,忽必烈端坐于一张大理国主临朝时的座椅上。两边文臣武将屏息肃立。
“大理国主段兴智率众妃嫔、众王子公主晋见亲王殿下!”随着门前侍卫的一声吆喝,段兴智带领着五百余名妃嫔和百余名王子、公主鱼贯而入。立刻,音乐四起,乐声中,段兴智向忽必烈鞠躬为礼,众妃嫔、王子、公主行跪拜大礼。
罗凤坐于王妃之位。看到她,段兴智并不觉得惊奇,他早知阿良酋长献女迎降之事。想到这位以美丽清纯、歌喉婉转享誉大理国的少女最终成为蒙古亲王忽必烈的宠妃,他只是稍稍有些感慨。
罗凤以前曾多次随父亲觐见国主,是以对国主并不陌生。她向国主颔首,清秀的脸上露出友好的笑容,国主也只好报以苦笑。
礼毕,段兴智的宫廷军将高声传唤:“向蒙古汗廷忽必烈殿下呈献大理传世之宝《南诏图传》、《张胜温画卷》。”
随着笛子、芦笙悠扬的旋律,两名大理文官手持画卷款步近前。侍卫接轴舒展,两幅巧夺天工的传世之作徐徐展现在人们眼前。
《南诏图传》又称《南诏中兴国史画》、《中兴图传》,是由文字卷和画卷两幅长卷组成,绘作时间在南诏中兴二年(898年)。画卷系纸束彩绘,长约二十四尺五寸九分,宽一尺二寸八分,系用连环画的形式,以宗教为题材,又伪托为人间之事,描绘了一系列引人入胜的故事。
“唔,这画的是佛经故事?”忽必烈一边注目欣赏着画卷,一边感兴趣地问。
献画的大理文官见问,趋前答道:“是的,殿下。这一个说的是观音菩萨幻化的故事。观音化身为梵僧,到南诏奇王家乞食,其时奇王父子正躬耕于巍山,观音受到他们慷慨的施舍,乃显灵使之立国。后来,观音又到其他地区,怎奈当地首领和村民不识圣灵,顽愚不可教化,最后观音显圣才使他们心悦诚服、皈依佛法。”
他接着说道:“殿下请看这里,这幅图讲的是包括洱海地区九个乌蛮、白蛮首领会盟时一起祭天的故事。这边画的却是洱海神和洱海形势图。两条大蛇组成的蛇圈,围护一条额上有轮的金鱼和一只金螺蛳。这其实是一幅洱海先民的原始宗教图。”
“这又是怎么回事?”忽必烈听得津津有味,指着一幅欢喜像问。
“殿下有所不知,这里描绘的是南诏时期宫室人员拜佛的场面。您看,欢喜像周围有南诏末代王与其父南诏王隆舜,身后是进献《南诏图传》的诸人和侍从,皆作拜佛之状,以示对佛的虔诚。至于这幅‘文武皇帝圣真’,画的则是一个对佛顶礼焚香的皇帝及其大臣侍从。”
讲完《南诏图传》,另一大理文官上前,讲解《张胜温画卷》:“此画绘制于大理国盛德初年(1176年),为画工张胜温所绘。画卷系素笺束彩色施绘画,长为七十尺二寸,宽为一尺二寸八分。此画也以佛教故事为题,依其内容可分为三:前面绘的是大理国主及其男女扈从,中间则是诸佛菩萨、天龙八部等像,后一部分绘的是天竺十六国王。全卷主题为中间部分的‘南天释迦牟尼佛会’和‘药师琉璃光佛会’。此画的精美程度,尤胜于《南诏图传》。殿下您看,画里绘制了许多当地流传的神话传说,共一百三十四开,有像六百二十八个。整个画卷的用线、着色、构图、造型及各组图画的相互呼应都安排得疏密有致,浓淡轻重恰如其分,宾主从属亦各得其所,大如礼佛图、佛会图等,小如一角一隅都无不远绍晋、魏、六朝遗风,近承吴道子、武宗元之衣钵。”
忽必烈饶有兴致地听着讲解。作为一个自幼接受中原文化熏陶的蒙古亲王,忽必烈有着一定的艺术鉴赏能力。尽管他不会作画,却十分喜欢绘画艺术。
待侍卫将《南诏图传》、《张胜温画卷》收起,忽必烈的目光重又落在大理国主段兴智及其家眷、随行身上。
段兴智与王后正端坐于专为他们所设的华丽的客座上,五官周正,神情专注、凝肃,倒也颇有些王者之风。
忽必烈对他说道:“大理国主阁下,你献的这两幅画本王很是喜欢,我一定妥为收藏,以使其传之后世。怎么样,接下来我们的宴会是否可以正式开始了?”
“好的,宴会开始!”段兴智宣布。立时,轻歌曼舞,鼓乐齐鸣,在美妙的乐曲中,欢庆胜利和合作的庆典舞宴拉开了帷幕。
鲜嫩的生肉片摆满盘碟,有猪、牛、鸡、鹅、鱼,和以蒜泥和其他作料。
段兴智看到忽必烈等人都不动箸,明白了意思,说:“这些鲜肉片蘸上蒜泥,味道十分鲜美。请吧,殿下。”
忽必烈笑着说:“我还是吃这个更合胃口。”他拿起一块手抓羊肉,用蒙古刀切下一块放在段兴智的盘子里。“你也尝尝,这个味道如何?”
段兴智夹起羊肉,蘸了一点蒜泥作料,放进嘴里:“嗯,味道很是特别。”
忽必烈哈哈大笑,命人又摆上一桌蒙古大餐,专为犒赏段兴智及其随从大臣。
时光在和谐的气氛飞快流逝,酒过三巡,忽必烈稍稍显出几分醉意,他望着段兴智,直言不讳地问道:“不知段国主可曾认真思考过大理国战败的原因?是我们军队的强大,还是大理军的孱弱?”
段兴智正容回道:“全不是。最大的原因是这些年来大理朝纲不振,高祥兄弟专权误国,他们网罗党羽,架空、排斥王室,致使民心失和、军心涣散。”
说到这里,段兴智略一停顿,端起米酒一饮而尽,接着说道:“以实力而论,大理军是比不过蒙古军,但是,我们以逸待劳,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有利条件。而贵军长途奔袭,水土不服,人困马乏,即使人数再众,怎抵我百万大理军民众志成城?天宝十年(751年),唐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统兵八万,进攻南诏洱海地区,全军覆没,鲜于仲通仅以身免;三年后,杨国忠命剑南留后李宓率兵十万,两次进攻洱海地区,我们诱敌深入,分兵合击,唐军再一次全军覆没,李宓阵亡。请问殿下,您的军队比李宓的军队实力又当如何呢?”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大理国被我军征服呢?”忽必烈又提出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是您的仁慈之心和爱民之意征服了大理,也征服了我的心。否则,我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集聚起二十万大军与您作战。只要我们在崇山峻岭和山谷溪流边四处出击,我坚信,不消一年,你们就会败退北还,甚至还会重蹈李宓的覆辙。”段兴智侃侃而谈,不无感慨。
“我非常欣赏你的直率。依我看,你们的军队失利的原因并不在于军队的多寡和武器的优劣,同理,我们的胜利也不在于士气的高昂和训练有素,而是印证了两个字——民心。高祥兄弟鱼肉百姓,轻蔑大理国君,擅把朝纲,臣民对其离心离德,而你虽然大权旁落,但在大理国民中威望犹在,所以,高祥兄弟才陷入了四面楚歌、孤家寡人的境地,不败天理不容。”忽必烈的分析可谓入木三分,一下子就说到了他们的致命之点。
段兴智拱手作揖:“殿下英明,一语破的。今遇殿下,实乃三生有幸。这样的军队当然所向披靡,势如破竹。由此推断,灭宋者,非殿下莫属!”
忽必烈的高级幕僚子聪、姚枢、窦默、廉希宪、郝经等及大将兀良合台深以为然,饮酒赏曲,举杯相庆。
忽必烈大笑起来,笑声酣畅淋漓,双目熠熠生辉。段兴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在掩藏的兵败的耻辱背后不由生出几分真实的崇敬。
王者,龙凤也,得天下者或非此人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