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个缺憾 叁

帖木儿与云娜的婚礼一结束,忽辛就回到他的封地。临行,他叮咛帖木儿一定要善待他的妹妹,帖木儿答应下来。

初婚的日子还算得上称心如意。帖木儿对云娜虽然不甚钟爱,但身边也没有其他的女人,因此始终保持着对云娜应有的敬重。婚后第二年,云娜生下了一个儿子,帖木儿十分高兴,为儿子起名只罕杰尔。儿子满月的时候,他在碣石城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参加宴会的全是达官显贵和他的朋友,唯一让帖木儿感到意外和荣耀的是,色拉兹汗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还派人送来了贺礼。

宴会结束,帖木儿送云娜回娘家省亲。不久,哈兹罕将帖木儿擢升为将军,帖木儿掌握了权力。此前,帖木儿作为哈兹罕的侍卫长多次随哈兹罕领兵出征,每一次,他都身先士卒,从无败绩,他的勇敢为他在军队里赢得了威信。成为将军后,哈兹罕放心地让他独当一面,他将更多的时间花在训练军队和平定叛乱上,他的组织才能与军事才能逐渐为朝野共知。

随着地位稳固,声名鹊起,帖木儿的野心和天性中的莽撞又开始抬头。他一面积极活动,仗义疏财,在军队中广泛笼络人心,一面到处散布对哈兹罕不利的谣言,并假借色拉兹汗的名义号召人们起来反对哈兹罕的专制。他为此而努力,因为,取代云娜的祖父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一天半夜,他被叔叔哈吉从睡梦中唤醒。哈吉吩咐他不要说话,然后带着他从后门出来,来到一个地方。他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像是汗宫后面的果园,院门前,有六个如狼似虎的壮汉正等候着他们。

帖木儿有点惊讶,想向哈吉问点什么,哈吉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向他摇摇头。他明白过来,只好一言不发。壮汉给帖木儿和哈吉蒙上眼罩,引着他们走了一段路,后来,他们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

帖木儿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在尽力辨识着他所听到的一切。为他们引路的壮汉可能发出了什么信号,不多时,他听到几声“吱吱呀呀”的门响,给人特别费力的感觉,显然,刚被开启的门是用很沉重的材料建成。

帖木儿心头微微一动。

壮汉们围住了帖木儿和哈吉,先将他们随身携带的兵器全都收走,之后又将他们全身上下仔细搜查了一遍,才放他们进入门内。进门走了十数步,来到另一座门前,一个壮汉上前,熟练地开启了正中央一个装着机关的小门,其余的人这才将帖木儿和哈吉的眼罩除去。

进入小门前,帖木儿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在暗淡的光线下,他隐约看出第一道门像是一座石门,那么——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这个地方想必就是一个精心建造的秘密山洞了。

六个壮汉彼此使了个眼色,自动分开,两个在前,四个在后,手中都举着火把,引着叔侄二人沿着只能容两人勉强并行的狭长台阶拾级而下。

可能受心理作用影响,在这狭窄、陌生、生死未卜的空间里,除了一步一步、清晰可辨的脚步声,帖木儿觉得他还能听到哈吉紧张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其实是他自己的心跳声从胸腔中传来,紧张使他的呼吸变得既沉重又不均匀。

不知走了多久,在台阶消失的同时,他们的面前出现了另一个洞口。一个壮汉摸索着打开洞门,他们便进入一个宽阔的、地面平整的房间。这应该是建在地下的一处洞穴了,从洞穴的结构看,很像一个大储藏室,当然,这个大储藏室与一般家庭使用的储藏室颇有些不同的地方,它里面不仅空无一物,而且墙壁上还开了好多道门。除了他们进来的那一面墙上共有三道门外,其余三面墙壁上也均有三道一模一样的门,这样加起来整个房间就有十二道门了。如果将进来的那扇门关闭,某个人一旦在这样的环境待久了,就会辨不出方位来。

这大概就是建造这样一间屋子的真正用意所在。

不容帖木儿多想,壮汉们一起将手中的火把熄灭了,帖木儿和哈吉的眼前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一个壮汉吩咐叔侄二人站在原地别动。不一会儿,帖木儿的耳朵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然后,他的胳膊被两个人架了起来,架着他的两个人带着他飞快地在房间里转起圈来。也不知转了多少圈,当帖木儿开始感到昏头涨脑甚至一阵阵犯着恶心想要呕吐时,一扇门突然开启了,刺眼的光线照射在他的眼睛上。他还没来得及向周围看上一眼,就被人一把推进了门里。

他似乎看到了哈吉,接着,门就在他的身后关闭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和完成。多少年之后,帖木儿只要回忆起这段令他恐怖的经历,就会无法克制他对色拉兹汗的憎恶,这种憎恶甚至远远超过了他对哈兹罕权位的觊觎和嫉妒。

他为这位大汗的所作所为不齿,如果当时不是他自己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别有所图,他万万不会答应色拉兹汗的任何要求。

在被人推了一把后,帖木儿已经置身于又一个房间或者说又一处洞穴了。从黑暗到光明,帖木儿的眼睛需要适应一下这种变化。他首先看到他的面前挂着巨大的黑色天鹅绒帷幕,之后,他看到了哈吉。

哈吉的脸色比他还要青白不定,但眼睛中闪现的神采与他相比却镇静许多。显然,哈吉曾经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他知道接下来他会看到什么,他不适应的只是被人强拉着转了无数圈,这使他像晕船一样难受无比。

六个壮汉两个守在门边,四个上前拉开第一道帷幕,第一道帷幕后出现第二道红色的帷幕,在红色的帷幕拉开的瞬间,帖木儿恍若一下子置身于富丽堂皇的汗宫之中。是的,权且将这个洞穴称作“地下汗宫”吧,因为它比真正的汗宫来说也毫不逊色。事实上,地下汗宫的一切装饰都仿如真正的汗宫,之所以还能辨认出它不是汗宫,是因为在这里可以闻到汗宫所没有的潮湿气息。

像帖木儿此前见过的汗宫一样,地下汗宫的洞壁周围和顶部同样被红色的帷幕遮掩得密密实实,帷幕的两侧中央也同样挂着美丽的壁毯。记得第一次进入汗宫时,帖木儿对其中一块表现狩猎场面的壁毯叹为观止。碧绿色的壁毯好似碧绿色的草原,四下逃散的猎物仿佛就要破壁而出。

帖木儿呆呆地站着。他的面前,天蓝色、米黄色、果青色、粉绿色的丝绦从顶部红色的帷幕间垂落下来。丝绦的下端离地面约一个半成人高,站在下面的人说话时,它的下端似乎也会随着话音微微摆动。后来帖木儿发现这是他的错觉,其实地下汗宫里是有空气流动的,只是他说不出来外面的空气究竟是如何进入到这个看似密闭的空间里来的。

地下汗宫的四角竖立着四根巨大的石柱,这些石柱想必是天然存在的,因为它的表面无论粗细凹凸还是颜色都不尽相同,看起来像风化的山石一样。虽然工匠们对它们做了一些装饰,在每根柱身上都雕刻上简洁的花纹和古老的文字,可这些石柱仍然保持着最初的粗糙模样。

地下汗宫的地面砌着条形青石,正对着宫门靠近后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与汗宫里毫无二致的御床,纯金镶嵌的床头,嵌满宝石的床脚以及床沿精心镂空的花纹,都将主人的身份昭示无遗。

床上依旧铺着厚厚的、色彩和式样都堪称精美绝伦的纳失失褥垫,床前到门边则铺着一条可供三个人并排跪下的紫蓝色地毯。其实,这块长条地毯是由几块正方形的地毯拼接而成的,只是由于每块地毯的颜色相同,而且对接处的山河图案天衣无缝,看起来就如同整块地毯一般。

御床的下面,地毯的两侧,各摆放着六把高靠背圈椅,这些做工精细考究、铺着丝绸坐垫的红木靠背圈椅是波斯商人从中国购买回来然后又以昂贵的价格卖入汗廷以及王公大臣们的家的,帖木儿在哈兹罕的府上也见过几把。拥有这样的红木椅象征了财富和身份。

可能是帖木儿对地下汗宫的观察太过投入而且心思也太过专注吧,他根本没看到御床上有人,直到一个壮汉在他耳边低声喝道:“还不跪下”,他才恍然看到色拉兹汗正舒适地半靠在靠枕上,用一种好笑的神情打量着他。

犹如从天而降的色拉兹汗着实把帖木儿吓了一跳。

色拉兹汗是个身高中等、体格肥胖的年轻人,由于常年耽于酒色,他的肤色黯淡,两眼无光,加上他脸上的皮肤早早变得松弛,两只眼袋也垂了下来,他给人的印象就远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

帖木儿对这位傀儡大汗从来不曾有过好感,不过,碍于君臣名分,他还得向这位大汗跪下施礼。

看到他跪下,哈吉也匆匆忙忙地跪下了。

“我这里怎么样?”色拉兹汗的声音像他的眼神一样,既空洞,又无力。

“啊……”

色拉兹汗稍稍从靠枕上欠起身体,探视着帖木儿的眼睛:“你怎么不回答?你的意思难道是,这里还不够好吗?”

“不,不,你误会了。我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恐怕我只能说,这里的一切都太让我惊奇了。”

帖木儿说的是实话,他像个傻瓜一样被人带到了色拉兹汗的面前,从疑惑、恐惧到别有洞天的转变,他所经历的一切无法不让他感到惊奇。

色拉兹汗得意地笑起来,他前仰后合的样子表明他在捧腹大笑,可他的笑声根本发不出来,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嗓子,最终只能发出“沙沙”的声音。“沙沙”的声音在地下汗宫中回荡,犹如一条长长的蟒蛇在草丛中爬过,帖木儿听得头皮阵阵发麻。他突然想到,在这个天堂般的地狱,如果他死了,沙奈他们恐怕这一辈子也休想找到他的尸体。

笑够了,色拉兹汗说道:“起来吧。”

帖木儿和哈吉谢过色拉兹汗,一起站了起来。

帖木儿感到膝盖有些发僵发软,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坚信这都是刚才的强烈不适给他留下的后遗症。

色拉兹汗示意帖木儿和哈吉坐下说话,帖木儿退后一步,坐在右边第二把红木靠背圈椅上,将上首的位置留给了哈吉。

色拉兹汗一直注意着帖木儿的一举一动,在他红肿的眼泡里,一双细长的眼睛出人意料地闪现出精明的光芒。

帖木儿偶尔看到了他眼里的光芒,心头不由微微一震。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他想错了,色拉兹汗萎顿消沉的表面背后其实还藏着心机深沉的另一面,而萎顿与消沉只不过是这位大汗借以保护自己的伪装?假如他的推测没错,他倒必须有所警觉了,也就是说,他不但不该小瞧这位蒙古大汗,还应该对他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和顺从。

色拉兹汗清了清嗓子,咕哝了一句什么,帖木儿没听清,哈吉推了帖木儿一下,帖木儿反应过来,含糊地应道:“在。”

“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这一次,帖木儿集中起全部注意力,总算将色拉兹汗低哑的问话听到了耳朵里。听色拉兹汗说话使他精神紧张,他感觉自己都快发疯了。对于色拉兹汗的问话,他只能回答“是”,心里却在想,我宁愿像一头狮子让人在草原上猎杀,也不要做一只老鼠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苟且偷安。

色拉兹汗从御床上坐直了身体,帖木儿抬起头来,正好遇上色拉兹汗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里流露的暧昧让帖木儿的脊背也开始发凉。此时此刻,帖木儿真有一种后悔莫及的感觉,他若早知道哈吉带他来的是这么个鬼地方,他宁可杀了哈吉重新去做强盗也强似面对着人鬼莫测的色拉兹汗。

色拉兹汗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他摇摇头,缓慢地说道:“你说的不是心里话。”

帖木儿惊奇地与色拉兹汗四目相对。他所惊奇的并非色拉兹汗看透了他的内心,而是色拉兹汗的声音突然间发生了变化。他清亮的声音非但不喑哑晦涩,相反几乎可以用“中气十足”这个词来形容了。

色拉兹汗,他面前的色拉兹汗,这位做了多年傀儡的大汗,他的身上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我想,你此刻的心里一定很后悔,你一定在问你自己: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与色拉兹汗面对?你的恐惧让你变得迟钝,你不愿意稀里糊涂地死去。但是,你已经来了,从你站到我的面前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不再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你必须照我说的去做。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丢掉你的恐惧,要不要打起精神来,仔细听我说话?”

“要。”帖木儿自然而然地回答。

是的。他的大脑准确地判别出一件事,那就是,色拉兹汗说的没错,他的确在撒谎,的确感到恐惧。那么,既然色拉兹汗已经看透了他的内心,他又何必继续掩饰自己?他自信他还不是胆小鬼,因此,不管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他宁可像现在这样与色拉兹汗清清楚楚地面对。

色拉兹汗点点头,重新躺回御床上。帖木儿第一次觐见色拉兹汗时他也是这样躺着跟哈兹罕、跟他、跟群臣说话的,记得当时他就在想,色拉兹汗的懒散肯定是造成他肥胖的主要原因。

色拉兹汗没有改变他说话的语气,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你一直对哈兹罕心怀不满?”

“是。”帖木儿毫不犹豫、简短地回答,他没必要跟色拉兹汗兜圈子,既然色拉兹汗什么都知道,兜圈子对他毫无意义。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或许,只是因为我看不惯他的飞扬跋扈和势大欺主吧。其实,在军队里反对他的人不在少数。”

“他可是你妻子的祖父啊。”

“这点我没忘。有的时候,亲情不可能代表一切,否则,在历朝历代的宫廷里也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的人伦惨变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我会为此努力,让一切回归正位。”

“你说的回归正位,莫非是让我这个大汗重新握有权力?”

帖木儿欠欠身:“是。”

“你在将士中间是这样鼓动的没错。不过,我了解你内心真实的想法,你是个有抱负的年轻人,你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取哈兹罕以代之。”

“你的想法没错,正如我自己的想法一样。”

“既然如此,看来我可以依靠你。”

“依靠我?”

“是的。”

“也许……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你应该懂得。你做的事与我不谋而合,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当然,我明白。”

“等我重新握有权力,你和哈吉就是我的功臣。我会重用你们叔侄二人,这一点,你和哈吉尽管放心。”

帖木儿看了叔叔哈吉一眼,目光滑过一丝惊讶。

“哈吉是我的人。”色拉兹汗淡淡地说。

“我猜到了。”

“现在,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看做我的人?”

“我想,可以。”

“我不止一次听说,你作战勇敢,谋略得当,在将士们当中拥有极高的威望,这是最让我感到欣慰的地方,也是我们成功的本钱。如果我让你做一些准备,你觉得大约多久你才有把握采取行动?”

帖木儿沉吟片刻。

“一个月的时间够不够?”

“十天足矣。时间拖得越久,越对我们不利。”

“你要如何入手?”

“我已经联络了不少反对哈兹罕的将士,举事的时候,最先需要解决的是哈兹罕的亲信将领和军队。”

“你的行动会不会已经被哈兹罕察知?”

“我尽量做到隐密,但我不敢保证我身边的人里没有哈兹罕的眼线。另外,要成大事,就不能太过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很好,你的想法正合我的心意。长久以来,我的身边一直缺少一位像你一样胆识兼备又愿意为我效力的年轻人。哈吉担负使命暗中为我物色人选,他把你推荐给我,证明他不止心思缜密,而且慧眼独具。成功之日,我将赐予你们叔侄封地称王的权力,而你们,作为我的左膀右臂和心腹,我将同时给予你们独当一面以及充分发挥才智的机会,确保你们享受荣华富贵。我相信,只要我们君臣同心,我们一定能夺回被哈兹罕偷窃的权力。”

“一定。”这是进入地下汗宫后哈吉说的唯一一句话。

色拉兹汗摆摆手:“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吧。你们趁着天黑离开,不会有人发现你们的行踪。十天后,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是。”

帖木儿和哈吉同时起身,施礼告退。还是此前带他们前来的那六个壮汉抢步上前,拉开帷幕。

刚才,在帖木儿、哈吉与色拉兹汗交谈的时候,六个壮汉像守候猎物伺机而出的狼群一样,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监视着叔侄二人的一举一动。

帖木儿能够感受到射到他脊梁上的一道道虎视眈眈的目光,他虽然并不畏惧,却深感厌恶。

沉重的帷幕即将在帖木儿的身后拉上的瞬间,他回头看了色拉兹汗一眼,然而,色拉兹汗的脑袋陷在松软的枕头里,他已经看不到色拉兹汗的脸了。

他擦了把手心里浸出的汗水,暗暗想到,这个傀儡大汗,果然并不像哈兹罕也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帖木儿和哈吉从另一条像迷宫一样的地道被带出地下汗宫,沿着石级来到地面上时,壮汉们将他们的眼睛重新蒙了起来,直到将二人护送到街上,才给二人解开眼罩。六个壮汉彼此使个眼色,丢下他们,疾步离去了。

帖木儿望着哈吉,哈吉的脸色阴沉,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想?”过了一会儿,哈吉四顾无人,问道。

“我听你的。”

“先做准备吧,就算不是为了大汗……”哈吉的话没有说完,帖木儿也没有追问,他不用追问也知道哈吉要说什么,哈吉的目标是推翻哈兹罕,在这一点上,帖木儿愿意与他合作。

至于将来,叔侄二人是否会成为对手,那就看天意如何了。

帖木儿问叔叔:“你要直接回碣石吗?”

哈吉回道:“是的,马上就走。在这里分开,不会有人看见我们。我们各自准备吧,到时,我会与你联络。”

帖木儿点点头。

哈吉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帖木儿,帖木儿坦然地迎视着他的目光。在如水的月辉下,彼此相视的叔侄二人竟有几分相似的心情。片刻,哈吉微笑了一下,拍拍帖木儿的肩膀,步履匆忙地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帖木儿也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与哈吉慌张的脚步不同,他显得悠闲、从容,如同平常在街上散步一样,丝毫不想加快速度。

整条街上寂静无声,他尽情呼吸着清冽的空气,试图甩掉地下汗宫留给他的令他晕眩的记忆。除此之外,有些事,他还需要好好想想。

事实上,他也必须静下心来将所有的事情思索清楚。

他并非不知道,接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是一场以荣誉、以性命为赌注的豪赌,一旦赌输了,他就可能身陷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且永无翻身的机会。

那么,究竟要不要做呢?

要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