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横行不法
将相结怨魏相当宰相后肩负了治国重任,不能不忧虑霍家的权势和霸道。他早就听说霍家子孙身居高位但狂傲奢侈、放纵不羁,已经引起了朝廷上下的强烈议论。这不仅不利于国家,也威胁着他的相位。于是上密奏说:“以前大将军因为辅佐先帝和陛下,安定刘家江山有功,先帝和陛下已经给了他最大的权力和最高的荣誉。可是对他们的子孙不可这样。我听说鲁国季友,晋国赵衰,齐国田完都有功于朝廷。鲁王、晋王、齐王不仅对他们的功劳有回报,而且对他们的子孙也给了很大的权力。可是结果如何?季家在鲁国世代专权,赵家瓜分晋国,田家夺取齐国政权。孔子在《春秋》中说,臣僚的世袭制度是国家祸乱的一个重要原因。如今,霍家既然有三位侯爵封号,就不要再给他们政府的职务。”
刘询没有听取魏相的意见,一直认为他应该以高官厚禄报答大将军的拥立之恩。
霍家的蛮横霸道不幸被魏相言中,而且偏偏发生在他们将相两家之间。
隆冬腊月下了一场厚厚的大雪,京城内外的道路冰封雪盖。此时,有两辆马车分别从狭窄的官道两头迎面驰来。一辆是三马驾着的拉水车,一辆是绿罩盖顶的官用轿车。轿车夫远远就喊着:“喂……我们有急事请让开路。”对面拉水车的车夫也喊着:“我们是霍家的车,请你们早点退回去。”轿车上的人又喊着:“我们是宰相府的,请让开路!”拉水车毫不退让,直冲过来。轿车急忙刹住,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雪痕,两辆车险些撞在一起。从相府轿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官吏,宰相府车夫介绍说:“这位是相府的长史。”同时,从拉水车上也下来一个人,冷眉横眼地打量着年轻官吏,轻蔑地问:“什么?你是相府的长史?”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自杨敞宰相吓死以后,皇上就再也没有任命过一个宰相,既然没有宰相,也就没有相府,没有相府,何来你这个相府长史。我看你们都是冒牌驴,如果知趣的话就早点让开路,免得老爷我动手伤人。”相府长史说:“我们的确是相府的人,的确是去接相爷的。你是何人?”拉水车夫狐假虎威,拉着长腔说:“连大将军府的王总管你都不认识,狗眼长到屁股上了。”轿车夫说:“你怎么骂人?”王总管鼻子哼了一声说:“骂人,再不让开我还要打人呢!”轿车夫说:“你敢打相府的人?狗胆不小啊!”王总管问:“你一口一个相府、一口一个相爷,这相爷到底是谁?”长史说:“就是魏相。”“魏相?”王总管又哈哈笑起来:“我知道这个人,他姓魏叫相,可不是宰相,只不过是个御史。”相府长史息事宁人地说:“我们也不是拿相爷压人,确实是急着去接相爷的,求大管家高抬贵手,让我们先过去吧!”王总管“嘿嘿”地冷笑着说:“说得轻巧。别说你们是去接相爷的,就是去接皇帝老子我也不让路。”说着把手一挥,霍家车夫挥鞭策马要冲过去。相府的车夫也不示弱,策鞭催马冲过来。在梢马几乎相撞时,车夫们又刹住了车,两辆车僵持在那里。
相府长史知道霍家的威势,命令车夫让开路。车夫也不愿这样僵持下去耽误时间。可是,路面狭窄,又无处可退,再看看霍家车辆后边不远处有一块宽阔的路面,用商量的口气说:“你们后边好退,还是让我们过去吧。我们的事情的确很紧急。”王总管抱着肩歪着头说:“我们拉的是皇后赐给诰命夫人的御用水,耽误了诰命夫人吃水你们担得起吗?”相府车夫说:“耽误了时间,宰相会怪罪我们的。”王总管说:“宰相怪罪不怪罪我管不着,我只知道耽误了诰命夫人用水是要挨板子的。说,你们到底让不让路?”说着挽起袖子对随从吼道:“把他们的车推过去。”相府车夫身子一横,扎起打架的姿势说:“你敢?”王总管说:“你看我敢不敢,上!”霍家拉水车上的三个家丁和车夫一拥而上,抓住相府的马车向路旁推去。路基下面是一个冰封雪盖的死水塘,相府的轿车被推翻,滚下了路基,砸破了冰层跌进了水塘里,驾车的两匹马嘶叫着在水塘里挣扎。相府车夫大怒,抡起长鞭向霍府的拉水车抽去。拉车的梢马和辕马一惊,拉着车向前跑去。“吁,吁……”霍家车夫喊着,越喊马跑得越快,车轮撞在一块大石上,拉水车栽倒在路边,水桶被一块尖石扎破,水从桶里喷流出来。霍家家丁哪受得了这个气,一齐扑过来将长史和车夫按倒在地,拳打脚踢。长史和车夫被打得鼻口出血,倒在地上昏了过去。王总管还不罢休,挥着拳头说:“打到御史府去!”
他们来到魏相府外才发现门楣上新刻着“魏宰相府”四个蓝底金字,这才相信魏相真的当上了宰相。一个家丁鼓动说:“管他是魏宰相、王宰相、李宰相,我们霍家还怕他们不成。”其他家丁也附和着:“对,休管他是什么宰相不宰相,打进去再说。”王总管在众人的怂恿下把手一挥说:“上!”家丁们跑上台阶,砸着相府的门。
相府里传出院公的问话:“谁在府外张狂?”
“我们是霍家的人,快开门。”霍家家丁一齐喊着。院公开了门,王总管一把推倒院公,冲了进去。宰相夫人从客厅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问:“你们是什么人,有话慢慢说。”王总管问:“你是宰相夫人吗?”宰相夫人说:“是,有话你们跟我说。”王总管说:“你们家长史把皇后娘娘赐予诰命夫人的水桶打烂了,诰命夫人在家里急等着用水,你说让我们回去怎么交差。”宰相夫人不相信地摇着头:“不会吧,我家长史一向温良恭俭,别说是给诰命夫人拉运的御用水桶,就是平民百姓的水桶他也不敢动一指头。”王总管看宰相夫人包庇自家的长史更加气愤,指着宰相夫人的脸说:“告诉你,他们敢打破霍家的御用水桶,我们就敢把相府砸个稀巴烂。”回头对家丁命令:“打,砸!”家丁们蜂拥而上,抓起相府客厅里的摆设乱砸乱摔。宰相夫人大喊起来:“来人呀,我家来强盗了。”相府的十几个家奴从后院跑出来。王总管好汉不吃眼前亏,喊了声:“撤!”家丁们跟着逃走了。宰相夫人用拐杖指着远去的霍家家人大骂着:“好你个霍家的奴才,你们不得好死!”
这件事被魏相告到了廷尉那里。廷尉也惧怕霍家,最后不了了之。魏相从此对霍家有了怨恨。
皇宫似的霍府官邸霍显当上了诰命夫人以后,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远远就和守宫禁卫打招呼:“我是来看望我的女儿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请我吃饭来了!”禁卫们无不点头哈腰地巴结她:“太夫人您请进!”“诰命夫人慢走!”霍显感到空前的尊贵和殊荣。可是,她并不满足于自己百倍的身价,当看到皇宫的富丽堂皇和宫里人的豪华奢侈时,再次激起她要重建霍府的欲望。这个欲望在十年前她第一次进宫去看上官皇后时就萌生了,但碍于霍光,不敢提出重建大将军府的宏伟计划。霍光一走,她就像被放出笼子的一只母老虎疯狂地蹦跳起来。
要建造大将军府,霍显觉得王子方是最合适的监工。她问冯子都:“你知道王子方的下落吗?”冯子都说:“我碰到过他。”霍显怪罪说:“为什么不让他和你一起回来?”冯子都说:“王子方说不想再回来了。”霍显说:“你没有告诉他大将军已经不在了。你办事也太不利索了。告诉他,就说我让他回来。”
“我已经回来了。”
霍显回过身,看见王子方站在她身后,高兴得边打边埋怨:“你这两年上哪儿了,怎么一去不回,想死我了。”王子方笑着说:“其实我就住在京城。这几年朝廷里发生的一切事我都知道。”霍显问:“你都知道什么?”王子方不笑了,脸色阴沉下来,叹了一声说:“这次我本不该回来,可是想到你对我的恩宠,哪怕是遇到灭顶之灾,我也愿意和你共生死同患难。”“什么灭顶之灾?”霍显瞪了王子方一眼,生气地说:“你怎么一回来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王子方说:“外边对霍家传言不少……”霍显最不爱听的就是那些传言,挥了挥手说:“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有人就是嫉妒我们霍家的尊荣。不说这个了,你回来得好,正好帮我办一件大事。”王子方对霍显想什么了如指掌,不等霍显亮出底牌就说:“诰命夫人是不是要我监造霍大将军府?”霍显笑着说:“知我者王子方也。不过,我这次建造的大将军府宅非同一般。”王子方开玩笑地问:“诰命夫人要造一座宫殿?”霍显认真地说:“不敢说是宫殿,但从规模和气派上要和宫殿一样。而且什么都要有,和未央宫、长乐宫一样有花园、游乐场,还要有像明渠、太液池那样能坐船游览的湖泊,让皇后回来省亲像在宫里一样舒服。”王子方一听畏缩了:“我可没有建造过房子,就是一个猪圈我也不知道怎么盖。诰命夫人得另请高明!”霍显想想也是,王子方虽然聪明,但不懂建筑行业,隔行如隔山,大将军府这样浩大的工程如果在他手里弄砸了无法向霍府的人交代。她突然想起,淳于衍说过她丈夫好像在东京干过几年大工程。她让冯子都马上把淳于衍夫妇找来,还特意备了几个小菜在御花园的凉亭上款待他们。
这是淳于衍第二次被释放。廷尉认为淳于衍是谋害许皇后的凶手,可是皇帝不表态,他们只好又把她放了。
酒过三巡,霍显对淳于衍说:“依我看你丈夫就不要再去安池当那个小官了。”淳于衍以为霍显食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高兴地问:“夫人是不是忘记了……”霍显故意卖关子:“忘记什么了?”李赏看着桌上的饭菜也在怀疑,莫非这个小宴就是霍显对淳于衍替她毒死皇后的报偿。如果真是那样,他们不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嘛!淳于衍战战兢兢地给她办成了那件大事,为此还两次坐牢,到头来只落了这么一次小酒宴就算打发他们了。正想着,听见霍显对淳于衍说:“我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这还不是忘恩负义,什么是忘恩负义?”李赏怨恨地看了霍显一眼心里抱怨着。霍显早洞察透了淳于衍夫妇的心理,就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还推心置腹地说:“咱们可是患难姐妹,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如今我如愿以偿,怎么也不会忘记妹妹的功劳,也决不会食言对你的承诺。前几年我第一次进宫,就有了要把霍府建成像那未央宫、长乐宫那样宏伟气派的宏愿,现在我要实现这个计划,想让你丈夫来做总监工。你大概听说了吧,我家的前任总管任宣让我在皇上面前一推荐,就被封为太中大夫了。只要你丈夫监工干得好,日后我提拔他当光禄大夫。我说到做到。”
淳于衍夫妇相信霍显有那个能力,而且做官比当盐池的总管高贵荣耀多了,两人慌忙跪地谢恩。
建造新大将军府的总管确定以后,接下来就是筹集资金。霍显叫来账房,大略算了一下,就目前霍府的积蓄远远实现不了这个宏伟计划。霍显又找来了霍云和任宣,三人很快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卖官。他们偷偷行动,不到一年就卖出五百顶官帽子,拿到了几十万两银子。霍云还放风要修缮大将军府,送礼的、赞助的络绎不绝,白花花的银子堆满了霍家的仓库。
李赏按照未央宫的建筑布局很快画好了图纸,经霍显批准动了工。
两年后,功臣街出现了一道新风景线——霍家的新官邸落成了。大将军府焕然一新,高大的过街门楼上镶嵌着黄底金字的“博陆宣成侯府”的匾额。官邸内有前后两个院落。前院是住宅区,后院是游乐区。住宅区又划分四个宅院,分别是霍禹的“左将军府”,霍山的“乐平侯府”和霍云的“冠阳侯府”,最里面靠近后院的宅院是霍显的住宅区。
建造总管李赏引领着霍显、霍禹、霍山、霍云、冯子都、王子方来检查和验收,淳于衍也跟着来看新鲜。李赏一边走一边给主人介绍。他指着“左将军府”说:“这是仿照未央宫里的玉堂殿建造的。”霍禹心里有事,并没有对自己的新府邸感兴趣,反而对门口两边蹲伏着的一对张牙舞爪的狮子感到恐惧,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仿佛那两只狮子随时都会把他吞噬掉似的。李赏以为他不满意,小心翼翼地问霍禹:“大爷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马上推倒重来。”霍禹挥了挥手,谁也弄不清他这手势是“满意”还是“不满意”。霍显看大家都愣怔在那里,催促说:“往前走,看看我山孙的府第。”离开霍禹的左将军府来到霍山的“乐平侯府”。李赏指着里面的建筑说:“这是仿效长乐宫里长信殿的建筑模式建造的。”霍山连声称赞:“不错,不错!门面大方,式样也很新。”大家跟着又来到造工精细的“冠阳侯府”门前,李赏仰着脸试探着问霍云:“将军的府邸像不像未央宫里的建章宫?”霍云眯着眼,东瞧瞧,西看看。李赏以为霍云要挑剔,手里捏着一把汗,淳于衍也担心地看着霍云。他们知道霍府最不好伺候的就是这位侯爷。霍云猛然在李赏的肩膀上拍了一掌,李赏吓了一跳。霍云大笑着夸奖说:“鲁班在世,也不过如此。”李赏松了口气,向淳于衍耸了耸肩,炫耀他的功绩。淳于衍也放心地笑了笑。最后来到霍显住的宅院。门牌上写着“诰命府”。霍云指着府牌说:“这门牌太小了,它应该比张安世的‘右将军府’大三倍,比哥的‘乐平侯府’和我的‘冠阳侯府’府牌大两倍,把这个取下来再做个新的。”李赏恍悟,拍着脑袋说:“是我疏忽了。”回头对霍显道歉:“诰命夫人要打要罚,我李赏都认了。”霍显反而夸奖李赏:“这几座官邸建造得有皇家气派,不愧是个设计师。”
李赏得意地耸了耸肩,说:“还有,大家跟我来!”
绕过宅院,前面陡然一片光亮,波光粼粼的湖水出现在面前。那是一座比未央宫里的沧池还要大的人工开挖的大湖。
“哇!”大家不约而同地欢叫起来。
李赏看出侯爷们对他的杰作由衷赞赏,心里像扇扇子似的舒心,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湖水把花园分成东西两个区,东区以山水为主,建有石林山,山上有楼台亭阁,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十里湖水尽收眼底,这是特为太夫人饭后茶余建造的休憩之地。我知道侯爷们朝事繁忙,东区以后再看吧,咱们还是先到西区让太夫人和侯爷们娱乐娱乐、放松放松、舒舒筋骨。”
他们沿着湖边来到西区。西区场地宽阔,四角建着四座八棱飞檐亭阁,中间由曲廊连接着。李赏拍了拍掌,从亭阁里推出一辆辇车。众人围过去细看,轮子外缘是皮革包装,车身全是锡金镶嵌,不仅华丽而且轻便。李赏说:“这是特为诰命夫人做的。”霍显高兴地坐了上去。李赏又是一拍手,从另一座亭阁里冉冉飘出四个秀女,像嫦娥奔月似的飘到辇车边,解下四条绸带背在背上,慢慢拉动。辇车像只大船在水上行驶一样平平稳稳地缓缓移动,霍显坐在上面笑得前仰后合。辇车突然奔跑起来,霍山、霍云、王子方、冯子都喊着叫着,跟在后面追赶着。霍显在车上叫着:“舒服,舒服,比坐太皇太后的小马车还舒服。”霍显让车停下,向淳于衍招手。淳于衍迟疑了一下,也坐进了辇车。霍显对淳于衍说:“你丈夫建造大将军府功劳不小,以后就留在府上当总管吧,月薪是一千石,级别相当于一个封国的宰相。”淳于衍感激涕零,连忙说:“我和李赏永生不忘诰命夫人的大恩大德,结草衔环也要报答。”霍显又说:“你嘛,我还有重要任务交给你。”淳于衍的心一惊,霍显是不是又要她干害人的事了。这次要害谁?她虽然惊异,但不害怕。皇后她都敢害,还有谁她不敢害的。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霍显瞥了一眼周围的人,小心翼翼地对她说:“一会儿我告诉你。”
参观完毕,霍显支走了李赏,对淳于衍私下说:“你知道吗,皇帝已经封许皇后的儿子为太子了。你说,我的女儿再生个儿子怎么办?”淳于衍明白了,霍显要她害太子了。害太子的事情和害皇帝一样危险。但是一想到霍显给丈夫的大福大贵,她怎么也不能拒绝。心里发悚,嘴里却说:“我知道诰命夫人的意思了,决不辜负你的厚望。”
淳于衍带着喜悦和惊恐走出大将军府,突然从一辆马车里跳下几个禁卫兵,她又被逮捕了。
合格刺客霍禹因为没有继任父亲大司马、大将军之职,心里闷闷不乐,也就没有心思去管顾建不建大将军府的家务事,一头钻到打败对手张安世的谋划上。张安世是右将军,他是左将军,有资格竞争大司马、大将军职位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先是想密奏皇帝,陷害张安世拥兵自重有图谋不轨的嫌疑,但苦于找不到证据只得放弃;再就是制造车祸,撞死张安世,又因为张安世出入多是骑马,而且跟随着护卫,制造车祸的计划很难实施;最后想到了毒死张安世这个办法。可是,由他亲自宴请张安世,在饭菜里下毒,查起来他脱不掉干系,只有另寻他人对张安世下手。这个人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能接近张安世,才有机会下手;二是必须是张安世不认识的人,等风声一过,这人就是走在大街上也没人能认出来;三是要有为他肝脑涂地、不惜牺牲的人。一旦失败被抓住,宁死不招。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霍禹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霍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苦思冥想,排查着一个个亲信,没有一个人符合那三个条件。他苦思两天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性格孤僻,府上的人除了一个一日三餐给他送饭的侍从外,很少有人进他的深宅大院。他和夫人关系不好,夫人长年住在娘家,这大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天后半夜,正当他焦虑不安,摔花盆、踢椅子的时候,听见房上“嗖”的一声,好像猫落地的声音很轻很轻,接着就有人敲他的门。这样的时辰,选择越房而进的路径,来者一定不善。他“唰”的一声抽出挂在壁上的宝剑,厉声问“谁?”外面轻声回答:“我!”霍禹追问:“你是谁?”外面的人催促说:“大舅快开门!我是上官雄。”上官雄?霍禹听说过这个名字。二十年前二妹霍兰曾有过一个儿子,好像叫这个名字。那是在上官全族被绑赴刑场时,大妹霍梅半路把这个孩子救走了,后来又听说这孩子失踪了。因为上官家犯的是诛灭全族罪,谁也不敢声张,更不敢出去寻找。还因为上官父子发动的那场政变针对他父亲,霍家也就没有人去关心这个上官外甥的死活了。现在听说这个不速之客是上官雄,他有点不相信,很可能是冒名顶替的。这种事见怪不怪。前几年不是还有人假冒卫太子闹得全城沸沸扬扬吗?可是,外面的人就是不走,还在喊着:“大舅舅,我就是上官雄啊!十年前从大姨家出走的。”霍禹是武将出身他不怕有人来行刺他或是打劫他,只是不愿意有人来打扰他。现在,门被敲得“咚咚”响,把他的心敲乱了,他不得不开了门。
上官雄闪身进来。微弱的灯光下,霍禹看见上官雄满身血迹,手里还提着一把沾满血的匕首。霍禹认真地审视着上官雄。他也就十八九岁,长得粗粗壮壮。细细琢磨,上官雄也到了这个年龄。再看他的长相,既有点像他的二妹霍兰又有点像妹夫上官安。
霍禹惊异地问:“你杀人了?”
上官雄也不认生,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随便,脱掉血衣就去洗脸。血缘的感觉使霍禹很快确认这个粗壮青年就是霍兰的儿子,自己的外甥,急忙拿出一套旧衣服放在他身边。上官雄擦洗完了,又不客气地问:“有吃的吗?”霍禹拿出家人送来的饭篮。这几天因为心情不好他饮食大减,剩下很多饭菜。上官雄抓起篮里的一只烧鸡,撕做两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完了烧鸡又抓起半拉儿鱼连刺也顾不上挑就狼吞虎咽地嚼起来,像是几天水米没进的样子。
霍禹用怜悯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上官雄。上官雄吃完了,伸出满是油腻的手。霍禹把洗巾递给他。他胡乱擦了擦嘴,连一个“谢”字也没说。霍禹急切地问:“告诉我,你把谁杀了?”上官雄说:“我潜入宫里杀了很多的人。”“啊?!”霍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急问,“你把皇帝杀了?”上官雄闪着寒凛凛的目光,冷笑着说:“还没有到杀他的时候。不过,我早晚会杀了他。”
“快告诉舅舅,你杀了什么人?”
上官雄顾左右而言他:“有酒吗?我想喝点酒。”
霍禹拉开壁柜,里面摆满了各种酒坛。上官雄抱出最大的一坛酒,仰起头“咕咚咕咚”喝起来。喝完了,又提起坛底扬了扬。霍禹惊异地看着上官雄。
上官雄这才说起这次进京的前前后后。他十岁时才知道养育他的不是他的亲妈,而是他的大姨母。他多次追问大姨母:“我的母亲怎么不管我了,把我寄养在你家里。”霍梅起初不愿意告诉他的身世,他又哭又闹又不吃饭。霍梅不能生育,把上官雄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生怕孩子哭坏了身子,就把他一家被昭帝杀害的经过告诉了他。她本想外甥从此会断了想母的念头,把她当成亲生母亲,没料到上官雄在获悉上官家的遭遇以后便萎靡不振,一天到晚迷迷瞪瞪,终于有一天出去再也没有回来。他偷偷跑到了龙山寺院,拜一个叫摩达的方丈为师。一晃十年过去了,练就一身好武艺,觉得报仇的时机到了,就不辞而别。下了山他才知道昭帝早死了,他报仇泄恨的心也慢慢凉了,就混迹于三辅的市井闹街。他不愿意结交江湖游侠,也不愿和那些欺行霸市的混混儿交朋友,总是独来独往,爱一个人到酒庄茶楼独酌独饮。有一次听吃饭的人提到上官太后的名字,才知道自己的姐姐还活在人世,而且已经是太皇太后。他孤独的心陡然生起了希望,决心去见见这个劫后余生又大福大贵的姐姐。可是宫禁森严,他又不敢暴露身份,不得不乘夜潜入长乐宫。长乐宫庞大,楼台殿阁又那么多,他不知道姐姐住在哪座宫殿里,正犹豫间被巡夜的禁卫发现了,一场血战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他武艺高强,杀死了几个禁卫兵才从皇宫后院逃了出来。京城随即戒了严,他无路可走,才想到应该到自己的外祖母家避避难。可是,他也恨透了霍家对上官家的无情。现在出于摆脱禁卫兵的追踪和搜查,又不得不到外祖母家避难。他从霍府的后院蹿上房顶发现只有这间房里的灯还亮着,就脚挂房檐,探头往屋里看,一眼认出坐在书案边发呆的舅舅霍禹。他早已听说霍禹当了左将军,没有人敢来这里搜查。他就跳下来敲响了门。
霍禹一听上官雄是杀了宫里的禁卫兵逃了出来,心里非常害怕,大半天没吱声。
上官雄看出舅舅的担心害怕,拾起地上的血刀扭头就走。
“慢着!”霍禹喊住了上官雄。
上官雄说:“我不怕死,也不想连累你。”
霍禹说:“你就在这里住下,但你必须保证足不出户,不见霍府的任何人。”
上官雄答应了舅舅的条件,就在这个深宅大院里住了下来。
霍禹发现上官雄看的大部分是民间流传的刺客故事,他问外甥为什么专看这些书籍。上官雄直言不讳地说:“我家和刘家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论是哪代皇帝只有杀他几个心里才畅快。”霍禹说:“我知道你家的悲惨遭遇,可是纵观历史,刺杀成功者寥寥无几。聂政刺杀韩相侠累,落了个身首分离、暴尸韩市;荆轲刺秦王,却被秦卫士乱刀分尸在秦廷之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上官雄看着舅舅不说话。
霍禹接着说:“不是因为皇帝强大,而是因为他有强有力的防护将领。这些防护将领就是他的左右臂,只要砍掉他的左右臂,皇帝就是肉团一个,也就没有自卫能力了。”上官雄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要杀宣帝,首先要除掉他身边的防护神。”霍禹问上官雄:“你知道皇帝现在的防护神是谁吗?”上官雄摇摇头。霍禹点化上官雄:“现在掌握禁卫兵的是张安世,只要把张安世除掉,禁卫权就落到了你舅舅手里。你舅舅掌握了皇宫的禁卫权,你要除掉皇帝就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上官雄点了点头,咬住牙什么也没有说。
在这几天的观察中,霍禹发现上官雄就是他要的三个条件中最好的人选。他轻功好,能潜入张安世的住宅;他来自外地,没有人认得他,一旦不成功,容易逃脱;他是他的亲外甥,对刘家有切齿仇恨,自然会不惜生命去完成这项使命。但他不主张上官雄去刺杀皇帝,因为现今皇帝还是他的妹夫。他不想当皇帝,只想要回本该属于他的那个大司马、大将军的高位和权力。只有把张安世除掉,军政大权仍然会像以前父亲在世一样掌握在霍家手里。他拐弯抹角地把上官雄的刺杀目标引诱到谋害张安世身上。上官雄毕竟年轻无知,经舅舅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向舅舅保证:“只要能报我家的仇恨,一切听舅舅的。”
霍禹把早就画好的一幅图拿出来让上官雄看。那是张安世家的住宅图。霍禹过去经常被张安世请到府上款待,他对张府是再熟悉不过了,连张安世的茶盅经常放在什么地方,他的宝剑挂在哪面墙壁上都一清二楚。所以,这幅图画得非常详尽。上官雄一看这幅图就把应该从哪里越墙而入,从哪里潜入卧室,怎样把毒药放进张安世的茶盅里,而后又怎样撤离现场的些微细节都刻在脑子里。
霍禹派人暗中观察张安世的行动,寻找着下手的机会。那天下朝后,张安世被刘询留下单独协商事情直到晚上还没有出皇帝的寝宫。霍禹估计张安世回家的时间至少要到半夜时分,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上官雄。上官雄立马换上了夜行衣,按照事先侦察好的路线把铁钩搭在张府的高墙上,抓住钩绳身子一纵上了墙。他隐在墙头上的树荫里又拿出张府地图对照,认定张安世住在大院最里面偏东的一座厢房里,就蹿房越脊来到那里。厢房里面没有灯光,他把脚挂在房檐,探下身推开了窗子,而后扳住窗沿身子一缩进到房内。房内分里外两间,外间是书房,里间是张安世夫妇的卧室。卧室里,张夫人已经睡下,发出轻微的鼾声。借着从南窗射进来的月光,上官雄看见张安世的书桌上放着一只陶瓷茶碗。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茶碗是空的。他推断张安世回来必然要倒水喝茶,就从怀里掏出毒药正想撒进茶碗,忽又转念,如果张安世回来不喝茶径直睡了,到了第二天就麻烦了,茶碗里面的毒药或被刷掉或被发现,不就前功尽弃、白来一场了。他寻思着害死张安世更保险的办法,把目光落在一个雅致的陶罐上。他走过去打开陶罐的盖子伸手一摸,里面是茶叶。如果把毒药拌进茶叶罐里,张安世早晚都要用茶叶,早晚会被毒死。那时的怀疑点肯定会落在茶叶的来源上,谁都不会怀疑是有人进来在里面放了毒药,这真是个再保险不过的办法了。他把毒药撒进陶罐,还用手在里面搅了几遍,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霍禹连连赞赏上官雄的有勇有谋,两人静等着张府传出张大将军喝茶中毒而死的好消息。果不出所料,第三天朝廷上下都在议论张府出事了,霍禹暗暗窃喜。没想到,张安世突然又出现在朝会上,是张夫人当了替罪羊。霍禹的心一下子又冰凉了。上官雄也灰心丧气,怪罪这是天意。
霍禹决心实施第二套计划,让上官雄再次潜入张府暗杀张安世。但苦于张府加强了警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套方案只得暂缓执行。
扣押奏章未央宫禁卫司令官责任重大,必须天天到宫里值班。霍云过惯了放荡不羁、闲闲散散的生活,怎么熬得住宫廷里循规蹈矩的呆板日子。他一天到晚地发牢骚:“真没意思,憋死人了。”他的随身侍从姜树献媚说:“要不,小人陪侯爷到上林苑去打打猎?”霍云不敢擅离职守,摇摇头说:“这是值班时间,哪敢随便出去打猎。”说完,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室外的蓝天、白云,望着望着打起瞌睡来,发出惊天动地的鼾声。大家都在一旁窃笑。
禁卫副官李期悄声对姜树说:“这样吧,我来替班,你陪侯爷到上林苑去玩玩。”姜树小心翼翼地喊着:“侯爷!”霍云摆摆手说:“你不用说了,我什么都听见了。未央宫如果出了事谁也担当不起。”姜树不在乎地说:“大天白日会出什么事。”霍云想想也是,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平静,出不了什么大事情,他有点犹豫。李期拍着胸脯保证说:“侯爷,你就放心地去吧,由我在这里替你值班,不会有什么事的。快去吧,玩玩就回来。”
姜树给霍云拿来盔甲,帮他穿上。
“对!”霍云也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再不练习骑马,一旦有了战事怎么为皇家打仗。”说完大步走了出去,刚好碰上了老兄霍山。霍山拦住霍云说:“我找你,快跟我到领尚书事房。”霍山主管着领尚书事房,凡是上奏的奏章都要先经过这里由他审阅,而后有选择地上奏皇帝。霍云看霍山脸色紧张,猜测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和霍山一起去了领尚书事房。一进来,霍山就关上了门,拿出一份“霍家为建造官邸大肆卖官收受贿赂”的奏章。霍山盯视着霍云,霍云慌悚不安。霍山问:“这都是你干的吗?”霍云不敢看霍山,默默地低下头。霍山气得跺着脚说:“你接受了多少贿赂金,全给人家退回去。”霍云不说话。霍山厉声问:“你怎么不说话?”霍云支支吾吾地说:“那钱都变成砖瓦梁檩盖成房了。”霍山长叹了一声。看来这么一大笔银子是退不出去了,他急得在房内团团转。霍云说:“把它压下来。”霍山说:“你以为雪堆里能埋着死人吗?这份奏章压住了,以后再有人告呢?”霍云说:“给他们官当,他们就不会再告了。”霍山说:“说得轻巧。如果告发的人神通广大,直接捅到皇帝那里呢?”
果然被霍山说中了。与此同时,刘询也收到同样告霍家的奏章。奏章上写着“臣多次上书告发霍家横行不法贪污受贿的罪行,就是不见皇上的回音,怀疑是被领尚书事房扣押,不得不呈密折托人带进宫……”刘询正在掩卷沉思,魏相进来了。
刘询让魏相看奏章,魏相只看了前面几句话就说:“臣也是为这件事来向陛下报告的。”说着从袖筒中掏出几本奏章。刘询问:“都是告霍家的奏章?”魏相说:“近来朝里朝外对霍家微词颇多,但又不敢上奏,害怕落在霍山手里。”刘询说:“宰相代朕到领尚书事房看看,把所有上告霍家的奏章给朕拿来。”魏相迟疑着。刘询问:“怎么了?”魏相说:“臣现在虽是宰相,但不管宫廷机要处的事,就是去了,霍大人也不会给臣。”刘询想让魏相去试探一下,嘴里却说:“这事还要朕亲自去吗?”魏相慌忙说:“臣这就去,这就去。”
魏相来到领尚书事房,看见李尚书正在专心致志地整理奏章。魏相一看,封面上写的都是“弹劾霍家”、“状告霍家”的字样。魏相敲了敲桌案,李尚书抬起头看见是魏相,慌忙把奏章收了起来,说:“宰相请原谅,霍将军交代过,这些奏章没有经过他批准,其他人都不能看。”魏相说:“我是一国之相,日理朝事,秉政执纲,难道也是他人吗?”李尚书摇摇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魏相只好搬出刘询这块硬牌子:“我是奉皇上的口谕来取这些奏章的,你要不要我调皇家侍卫来执行皇上的命令。”李尚书被吓住了,但依然不敢把奏章交给魏相。魏相也不难为李尚书,只得回禀刘询。刘询大怒,说:“以后凡是重要奏章,只要写上‘亲启密奏’四字,可直接送到朕这里。”魏相对霍家总管大闹相府怀恨在心,别有用心地提醒刘询:“皇上是不是要把霍山掌管宫廷机要的权力收回来?如果是这样,臣担心会引起霍家的怀疑的。霍家现在还掌握着军权,会不会闹出乱子?”
魏相的话引起了刘询的警觉,不得不考虑剥夺霍家军权的问题了。
逮捕霍显没那么容易对霍显谋害许皇后的事因为投鼠忌器,刘询一直压在心底。现在要剥夺霍家的军权正好是个借口,他开始亲自过问这件事,立即召来宰相魏相和御史大夫丙吉。
刘询说:“我要亲自审讯淳于衍。”
魏相和丙吉相互看看,谁都不敢说话。
刘询问:“怎么了?朕是不是没有权力审问这个罪犯?”
丙吉这才告诉刘询“淳于衍昨晚自杀了”。
刘询气得拍案而起,指着魏相和丙吉喝问:“你们是不是害怕霍家,杀人灭口了?”丙吉慌忙解释说:“她是碰壁自杀的。”刘询冷笑道:“你们做得可真利索呀,让朕查无对证是不是?”丙吉慌忙说:“她人是死了,但留下了供词。”刘询冷笑着说:“人证都没有了,供词还有什么用?你们都在戏弄朕。”
丙吉呈上供词。
刘询看完淳于衍的供词无力地坐了下来。
丙吉说:“只要有淳于衍留下的这个供词,就可治霍显的罪。皇上下旨吧,臣立即去逮捕霍显。”
刘询叹了一口气:“逮捕霍显没有那么容易!”
丙吉一时疏忽了朝廷的军权还掌握在霍家手里。经刘询这么一说,也感到要逮捕霍显并非易事。于是说:“陛下应该马上收回霍家的兵权,而后再逮捕霍显,这样才能万无一失。”刘询心里想的是剥夺霍家的军权,嘴里却说:“大将军尸骨未寒,朕就对霍家采取武断措施,岂不是要引起朝臣的非议和朝廷的动荡吗?”魏相激刘询:“难道让许皇后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吗?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呀!”刘询挥了挥手。丙吉知道皇上要一个人考虑这个问题,和魏相一起退了出去。
自从许皇后被害以后,刘询无时不在思念着自己的爱妻。
妻子死后霍成君搬进了椒房殿。椒房殿很大,刘询没有让霍成君住在许皇后住的椒房宫,而是住在另一个院落——梅园。许皇后住过的椒房宫他命令原封不动,尽管室内的衣柜上卧榻里和地面落满了灰尘,院里的草木疯长得可落雀,也不准许清洁工迈进来一步。他却来过,那是在夜深人静时。
“皇上,你往哪里去?”
刘询独自出来,没想到高昂跟在后面。
尽管高昂对他毕恭毕敬、事事顺从、一步不离地殷勤地侍奉着他,他还是认为高昂在监视着自己。他是霍家的人,跟着霍光在朝廷上走动了二十多年,心里只有霍家,哪怕是好心好意催促他下朝后多回后宫见见霍皇后,刘询也认为他是在给霍家办事。这不,他又跟上来了。
高昂提醒他:“皇上,霍皇后的后宫走这条路。”
刘询再也忍不住了,回了一句:“朕走哪条路还用你指教。”他没有恶意训斥这位侍奉过汉室三代皇帝,如今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心里的怨气还是撒在这个老人身上。他怀疑是他和那些效忠霍家的旧臣幕僚背后走动了太皇太后,凑成他和霍成君这段不幸福的婚姻。
高昂早已觉察到新皇帝对他的不信任和疏远,就是善意,也会被好心当作驴肝肺。他终于回转身不再紧跟新主子,悻悻地回了未央宫。
刘询一个人来到椒房宫,一打开许皇后住的房门,一股压抑不住的悲痛喷薄而出,再也按捺不住,竟然大声哭起来。
“平君啊,你死得好惨啊!是我害了你,把你接进了龙潭虎穴,丧失了年纪轻轻的生命;我一个至高无上的大汉皇帝,竟然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让你被人害死。而且明知道凶手是谁,而又不敢为你报仇雪恨,我还是皇帝吗?”他扑过去,紧紧抓住许平君生前睡过的凤榻,物在人去,睹物思人,悲愤交加。许平君死时的惨状又浮现在眼前。
当他闻报皇后病危跑进椒房宫时,许平君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满身痉挛,向他艰难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和他说什么,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有说出话。她的眼睛在渐渐瞪大,她的身子慢慢僵硬。她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刘询每每想到这幅情景,心就像刀子宰割那样疼痛,怒火就像火山暴发那样按捺不住。好狠毒的淳于衍啊,他怪罪丙吉他们怎么这样疏忽,让一个罪大恶极的刽子手自杀,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他恨自己无能,至今还让谋杀妻子的霍显逍遥法外。他决定马上剥夺霍家的军政大权,而后逮捕霍显。
司法官被抓进大牢正当刘询准备剥夺霍家兵权时,收到了京城司法官黄霸在槐里县监狱里托人送来的一封密信,让刘询既震惊又震怒,简直到了一刻也不能忍受的地步。
黄霸去槐里县调查一桩冤案,案情调查清楚了,他却被槐里县县令以假公差的名义关进了大牢。
槐里县县令叫胡山,膝下只有一个叫胡逸的宝贝儿子。胡逸是个恶少,经常纠集一群狐朋狗友打架。这天,他们正在围打四个少年,打得昏天暗地,血肉横飞。有三个乡下来的青年路过这里,看见四个少年被胡逸等人打得哭爹叫娘,在地上滚来滚去,就站出来劝架。胡逸等人恼羞成怒,乱刀捅死了这四少年,同时也把这三个青年抓进了监狱。大堂之上,胡山审讯这三个乡下青年:“你们为什么要杀死那四个少年?”这三个人一愣,明明是那几个恶少乱刀捅死了四个少年,怎么把罪责栽赃到我们头上,他们极力争辩:“大老爷,这四个少年是他们……”话没说完,胡山就拍着惊堂木喊道:“大刑伺候,不怕你们不招。”他们被乱棍打得昏了过去。一个月后,法官判他们三个人死刑。他们大喊:“冤枉!”法官把三份供状扔给他们。三人一看傻了,供状上按着他们的手印,结果被执行了。三个青年人的家属不服,把这起冤案告到了黄霸那里。黄霸微服私访弄清了事实真相,秘密逮捕了胡逸。
黄霸要借胡山的公堂审讯此案。
胡山奉劝黄霸:“这案已经过去了,大人何必再翻那些陈谷子烂米。”
黄霸说:“这起案件不仅是个冤案还是个假案,法律不能不管。”
胡山说:“这是个铁案,谁想翻也翻不了。”
黄霸说:“我这里有证人、证词,铁证如山。”
胡山说:“那是诬陷。”
黄霸把惊堂木一拍说:“带罪犯。”
胡山没有想到衙皂们带来的是他的儿子胡逸,一下子傻了。
黄霸拿出供词,胡山连看也没有看就把那几份供词撕得粉碎。
黄霸大怒,喝斥胡山:“你竟敢目无王法,当堂毁掉证据,给我拿了。”
两班衙役都是槐里县的公差,哪敢拿自己的县太爷,一个个站着不敢动。胡山突然反咬一口,指着黄霸说:“他是个假公差,快拿下。”衙役们这次积极了,扑上去把黄霸从大堂上拉下来关进了监狱。
刘询看了黄霸托人送出来的奏章,气得脸色铁青,立即派人去解救黄霸。去人无功而还。刘询询问原因,去人摇着头说:“我们查到了逮捕黄霸的手谕是霍云签发的。”刘询马上派魏相去勘问霍云。霍云连宰相也不放在眼里,却说黄霸犯的是诬陷罪,应该下狱。刘询下密旨调查霍云和胡山的关系。原来胡山是霍光的侄孙女婿。刘询同时还接到了状告光禄大夫张朔(霍光姐夫)、宫廷禁卫副司令王汉(霍光孙女婿)买官卖官、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的奏折。
刘询深感霍家势力盘根错节,根须已经伸展到各个郡县,结成了贪污腐败、相互包庇,徇私枉法的网,再容忍下去,必将危及社稷,下决心不仅要剥夺霍家的军权,还要削弱霍家的势力。
不能戳破这层纸当霍禹听说许皇后是霍显和淳于衍联手害死的消息后惊恐万状,急忙通知范明友和邓广汉秘密到他的府上商量这件事情。
霍禹问两个妹夫:“你们相信许皇后是太夫人指示淳于衍害死的吗?”
范明友说:“我也是刚刚听到这个谣传,会不会是淳于衍栽赃陷害我们霍家?”
霍禹摇摇头说:“她没有那个胆。再说,她和太夫人关系一向很好,栽赃陷害我们霍家没有理由。”
邓广汉说:“照大哥这么说,淳于衍的口供不是捏造出来的。”
范明友说:“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必须去问太夫人。”
霍禹“哼哼”地冷笑着说:“你以为她能告诉我们实情吗?”
范明友说:“这关系着我们四家人的身家性命,她不说也得逼着她说。”
霍禹想想也是,三人立即去见霍显。
霍显此时只知道淳于衍被捕却不知道淳于衍招供和自杀的事。她打算去找皇后,想让皇后走通廷尉监,再次放了淳于衍。虽说现在没有了大将军,可是有皇后在,她比大将军的牌子只硬不软。她梳妆完毕,侍女红也通知车夫套好了马车,正准备出门时迎面碰上了霍禹和两个女婿。
范明友和邓广汉忙给她稽首行礼:“给岳母请安了!”霍显步也没停地边走边说:“我多日没有见到皇后女儿了,我要进宫去了。”范明友和邓广汉看了霍禹一眼,霍禹目示他们阻止霍显出门。范明友和邓广汉客气地对霍显说:“小婿是专门过来向岳母请安的。”“你们的孝心我领了。”霍显一边说着一边向外喊着:“子方,我的车备好了吗?”王子方在府外应道:“一切都准备好了,都在等太夫人上车哪!”霍禹急了,慌忙拦住说:“妹夫们是特意来看望母亲的,母亲就该陪陪他们。”霍显边走边说:“有你陪就行了!”
“母亲!”霍禹急得声音都变了,语气中带着几分命令、几分乞求、几分焦急地喊住了霍显。
霍显这才停住步问:“你今天是怎么了,急成这个样?”
霍禹威胁霍显:“宫里对淳于衍谋害许皇后的事炒得沸沸扬扬,母亲最好不要到宫里去了。”他现在还不能告诉霍显淳于衍已经自杀了。
霍显果然心虚害怕,只得返回客厅。
霍禹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向霍显问起这事。
霍显先开了口:“大家都想想办法,把淳于医师救出来。”霍禹试探着问:“淳于衍不过给你治过几次病,我们提升她丈夫当了霍府总管也算报答了她,至于淳于衍被捕不被捕,母亲为什么还要为她操这份心?”霍显说:“朋友有难,自当相助。再说咱们不能眼看着人家蒙冤受屈,而见死不救呀!”霍禹说:“如果她没有犯罪,不救也会被放出来的,救了,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外人怀疑我们霍家和淳于衍有什么瓜葛。”霍显叹了口气说:“你们都不愿意搭救淳于衍,她怕是出不来了。”邓广汉有意问:“母亲怎么知道她出不来了?”
“我……”霍显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狡辩说,“这几年办错的案子不是没有,哪朝哪代都有屈死的冤魂。淳于衍也只好认命了。”
事到如今,霍显还在和他们兜圈子。霍禹急了,直截了当地问霍显:“母亲能不能告诉我们淳于衍的案子和我们家有没有关系。”霍显嗔怪霍禹说:“你想到哪里了?她被捕不被捕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母亲是指望她今后还给我看病。”邓广汉说:“既然跟我们家没有关系,咱也就别再操这份心了。你说是不是大姐夫?”说着,示意范明友。范明友心领神会,连忙说:“那是,那是!咱们何必以身试法,去冒这个险。你说是不是大哥?”他抬颌看着霍禹。霍禹说:“如果淳于衍犯的事和我们霍家有关系,咱们千方百计也得救人家;如果没有关系,我劝母亲还是别搅和进去,免得邻家失火,祸及池鱼。”霍显看着儿子和女婿关心和焦急的样子,心想如果把真情告诉他们,他们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救淳于衍的,何况这事牵连着她也牵连到他们,救淳于衍不但救了她也救了他们。她指了指室外。霍禹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室外没有人偷听,返回来催促霍显:“母亲放心地讲吧。”霍显仍在犹豫着。
霍禹站起身,威逼霍显:“母亲如果不愿意讲,我就走了。”范明友和邓广汉也站了起来,做出要走的样子:“母亲要进宫,小婿也就不打扰了。”
“慢!”霍显急了,喊住了他们,“我是……我是……”霍禹他们都瞪大了眼睛,等待着他们不愿知道却必须知道的那个可怕的祸事从霍显的嘴里说出来。就在霍显决心要道出实情的一刻又犹豫了。不,不能告诉他们,她得给自己留下后路。这事只有她和淳于衍知道,淳于衍就是招了也是一面之词,没有人敢来威逼她承认,没有人敢定她的罪。现在如果把实情告诉了他们,那就等于多了几个证人。霍禹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两个女婿又是外姓人。为了保他们的家,他们会出卖她的。现在谁都不可靠,最可靠的还是她的亲生女儿,当今皇后。只有皇后才能真心实意地帮助她、保护她,也最有能力为她化险为夷,帮她躲过这道难关。
“你们不救淳于衍,我去找皇后救淳于衍!”霍显说着又要走。
霍禹不得不告诉霍显淳于衍自杀了。
淳于衍自杀死无对证。霍显一下子高兴起来。
霍禹却说,她留下了供词。
“啊!什么供词?”霍显又害怕起来。
尽管霍显没有说出真相,霍禹他们已经从她的话音和表情中认定她是幕后主谋者。他们都沉默不语,都在想这层窗户纸不捅破为好。这件事情就算是真的,只要母亲不承认,谁也奈何不了他们霍家。
霍禹对范明友和邓广汉说:“以不变应万变。皇上一旦询问起这事,你们明白该怎么说了吧?”
范明友和邓广汉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约而同地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