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尹福侧头一看,原来门廊左右墙壁上有一联语,分别左右写着:东山寂历道心生虚谷逍遥野鸟声,禅室从来云外尝香台岂是世中情。

唐昀赞道:“这一联语还真有点味道。”

尹福道:“到底是佛家世界啊。”

二人进了左屋,一同叙话。

不多时,寂聚法师走了进来,说道:“我们备了一桌晚肴,请你们入席。”

晚肴还算丰富,皆是素食,唐昀与尹福吃得十分舒服,二人回到龙庭后又叙了一会儿话,便各自歇息了。

尹福睡在右屋,唐昀睡在左屋,尹福因有些疲乏,不久便睡着了。唐昀可能是劳累过度,反而睡不安稳,左躺右卧,就是不能入睡,她有些烦躁,索性穿衣下地,出了龙庭,朝寺后走来。

秋夜,天高露浓,一弯月牙在西南天边静静地挂着。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是那么幽暗,茂密无边的树林里,此呼彼应地响着秋虫的吟叫声,阴影罩着佛殿、僧房和碑刻。

唐昀想起白日寂聚法师说的达摩洞以及达摩高僧面壁的故事,沿着蜿蜒的山路寻觅着那个神秘的石洞。

庵后五乳峰的中峰上部果然有一孔石洞,黑不见内,洞额书“达摩洞”三个字,洞宽三米之余,洞外有一座双柱单孔石坊。

唐昀来到洞口,猛觉气浪袭人,逼得她不能上前,只好后退。

唐昀接连后退了七八尺,身体仍不能自持。

“来的是何人?为何深夜闯达摩洞?”洞内传出一个苍老而遒劲的声音。

唐昀听到这声音,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那声音的余声仍回荡着,颤颤的。

“为何不说话?”那声音又升腾起来。

“我……我是慈禧太后……”唐昀用颤抖的声调说,双眼盯着黑幽幽的洞口,生怕有什么暗器打出来。

“你为何不在京城做太后梦,却跑到这穷山僻寺来?”

唐昀简单地叙了一遍前因后果。

“进洞来吧。”

唐昀战战兢兢进了达摩洞,气浪消失了,一片漆黑,十几尺外,有两颗宝石烁烁发光。

“您一定是道法极高的法师,我怎么看不到您?”

“那是因为你在光明中待久了,熟悉一下黑暗吧。”

唐昀在潮湿的空气中闻到一种奇香,这种香味她从未闻过。

渐渐地唐昀看清了洞内的东西,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默默地盘坐在那里,注视着灰色的石壁,一动不动,一身银白色的佛袍飒飒而动。

“您一定是这里德高望重的法师?”唐昀问。

“我是静云法师,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岁了,乾隆爷来少林寺时,我给他敬过香茶,那时你还没来到人世呢。”

“您为何坐在这里,不怕受凉吗?”

“我有气功护身,不畏凉气,我在这里已整整面壁二十年了。”

“真了不起!”唐昀赞叹道。

“你也了不起呀!”静云法师的话有一股嘲讽味。

“你骗得咸丰帝的欢心,登上了贵妃的宝座,设计害死了慈安,独揽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你杀害了戊戌六君子,将皇上囚瀛台。在八国联军入侵之时,你弃城而逃,西遁西安,如今卖国条约签订,又要荣归京城做你的太后梦了。”

唐昀听了,吃了一惊,心想:这位老法师已在洞内面壁二十年,真是高僧不出寺,全知天下事,幸好我不是真慈禧,您老也不用来数落我。

唐昀道:“老法师,看来您是佛法高深的隐者,上晓天文,下知地理,天下大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法师笑道:“你如此奉承我,必是有求于我。言之过甚,必有所图,人世间人与人之间无非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君用臣,无非是保住江山,一劳永逸;臣用君,无非是享受荣华富贵;君君臣臣,互有所图。”

“法师对我有什么指教?”唐昀洗耳恭听。

“良士集于朝,下情达于君世。清白上通,巧佞下塞。东周时期,晋平公问师旷:‘做君主的方法是什么?’师旷回答说:‘做君主的方法,要清净无为,专注于博爱,致力于用贤。’而你未免过于残忍,只信用荣禄、李莲英一班人,迟早要有大祸。诸葛亮在他的《出师表》中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之所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

唐昀道:“您的意思是说,作为一个君王,要进贤,独揽政才。”

法师缓缓道:“但独揽来的未必都是贤才,即便是贤才也金无足赤,因而还要知人,进贤与知人是相辅为用的。宋太祖时,翰林学士王著在一次酒宴时醉酒大哭。第二天,有人对宋太祖说,王著大哭是怀念他的旧主周世宗柴荣。因为宋太祖赵匡胤是夺了后周的天下建立宋朝的。但宋太祖却说:‘王著是个酒徒,早在柴荣幕府时我就了解他,何况一个书生哭他的旧主,又能怎么样呢?’因为宋太祖了解王著,知道他不过是酒后撒疯,不是什么大事。唐贞观五年,有一次唐太宗对长孙无忌等人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们讲一讲我的优点与过失。’长孙无忌道:‘陛下的武功文德,古今者没人能比,发布的号令都利国利民,我紧跟还跟不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缺失的地方。’唐太宗听了很不高兴,说:‘我想听你们说说我的过失,你们都瞎吹乱捧,讨我欢心。今天让我来说说你们的优点和过失,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接着唐太宗李世民把在场的几个大臣评论了一番。一个君主,能对臣下有如此清楚的认识,既知道他们的长处,也了解他们的短处,可以算是知人了,因为有知人之明,臣下不敢轻易进谗。诚然,有自知之明,绝非易事,辨别真伪,要靠洞察力。”


唐昀心想:古往今来,像唐太宗这样的皇帝有几个,有几个能闻过则喜,闻功不舞?

法师正色道:“怎么?你还不服气吗?当年你挪用海军军费修缮颐和园,曾有人劝谏,你勃然大怒,险些气昏了头,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唐昀想:这老头什么事都像明镜一般,眼里揉不进沙子。

唐昀认真地说:“看来只有知人才能用贤。”

法师打断她的话:“这还不够,能举贤,则奸佞减少,进谗的也比较容易加以辨别。然而,举贤与知人并非灵丹妙药,它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谗言的危害,因为这两种办法都是建立在个人的贤明之上的。如果所举非贤,知人不确,情况就不同了。因此还要兼听,即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春秋时期齐国相国管仲说:‘明主者兼听独断,多其门户。君臣之道,下得明上,贼得言贵,故奸人不敢欺。’殷纣王偏信妲己、费仲等人,废商容、杀比干,哪里有不亡国的?”

唐昀正听得入神,忽见法师停止说话,伸过一根拐杖,让唐昀抓住,然后,气沉丹田,徐徐发功,唐昀顿觉凉风劲吹,“嗖嗖”有声,有排山倒海之势,幸亏紧紧抓住拐杖,才没有被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