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晋文践土 14、如愿以偿
暌违十九年,重耳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终于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故乡,他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只觉得这些年的坎坷、不幸、饥饿、疲惫、苦难、孤独、绝望、屈辱、失败、恐惧、冷暖甘苦、酸甜苦辣、欢乐忧伤、寂寞彷徨、生离死别、爱恨情仇都仿佛像放电影般在眼前一幕幕地闪过,现在这一切终于都要过去了,重耳跪倒在地上,抚摸着家乡田野里肥沃的土地,抽泣着说:“我的故乡,我的亲人,你们流浪的孩子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完全可以用“一帆风顺”四个字来形容了。
一月,重耳的军队包围了令狐,兵不血刃,令狐、臼衰、桑泉三地(今山西临猗县一带)接连投降,怀公恐惧,逃往高梁(今山西临汾东北),只留下死党吕甥、郤芮率领着军队在庐柳顽抗。甲午那天,秦穆公派公子絷到晋军去交涉,结果晋军退走,驻扎在郇城。
二月,吕甥、郤芮见大势已去,只好宣布投降,辛丑日,狐偃与秦晋大夫在郇城结盟。
壬寅日,重耳进入晋军中。丙午日,重耳到达曲沃(晋国别都,晋国老祖先们奋斗过的地方,今山西闻喜东北)。丁未日,重耳到武宫(重耳祖父晋武公的宗庙)朝拜,即位做了晋国国君,是为文公。至此,我们再也不能再叫他重耳了,他现在是晋文公,未来的天下霸主。
戊申日,众叛亲离的晋怀公在高梁被文公派人杀死,结束了自己可怜而凄惨的一生。
总结怀公这辈子,只能用“悲惨”两个字来形容,从生下来那天开始,他就生活在恐惧之中,从小跟着父亲在梁国流亡,长大后在秦国寄人篱下,身为人质,受尽了白眼和屈辱,就算回到晋国成为了晋君,也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国外的重耳和国内的反对势力。他一生的机遇与选择都实在太少,其表现如此,结局如此,似乎从一开始梁伯为他占卜的时候就注定了。总之,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倒霉蛋可怜虫,所以后人将他的谥号称为“怀”,根据《谥法》,“慈仁短折曰怀”,“慈仁”或许还可以商榷,但是“短折”两字则是太恰当不过了,从前一年九月即位,到第二年二月身亡,怀公前后只当了六个月的国君就死翘翘了。哀哉!
晋国既定,秦穆公也就班师回国了,他这一走不要紧,国内反对文公的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原来怀公的两个死党吕甥和郤芮虽然暂时投降了,其实一直不安分,他们害怕文公对付自己,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他们便去找了怀公的另外一个死党履鞮前来商量,这个履鞮我们前面讲过了,他曾是惠公手下的第一大内高手,十九年前被惠公派去翟国刺杀重耳,后来还是因为狐突的通风报信重耳才逃过了一劫,因为这件事,怀公死后履鞮就害怕地逃走了,现在是晋国的头号通缉犯。当夜,郤芮两人用暗号将履鞮偷偷召到自己的府第,吕甥屏开左右,神秘兮兮地说:“现在重耳这小子当了国君,肯定不会给我们这些旧臣什么好果子吃的,我看咱们不如反了,趁着秦军撤退重耳没有防备,咱们带人冲进宫里,放一把火烧他娘的,成功了咱们就发达了!”
履鞮说:“好,无毒不丈夫!我履鞮就跟着老大您干了,成功在此一举!”于是三人歃血为盟,约定二月晦日会齐,夜半一起举事。
郤芮看错了履鞮,履鞮虽然是个亡命之徒,可是却颇有些心眼儿,他暗想:原来惠公是老大,我当然要听他的,现在重耳是老大了,我就该听他的,杀了他对我有啥好处,成了的话也是郤芮他们得益,不成的话我可就惨了,不如去重耳那边通风报信,来个将功赎罪,嘿嘿,对不起了郤兄弟,谁叫你们要告诉我呢,算你们倒霉!
于是,履鞮做了一回袁世凯,偷偷跑到宫里要求见文公。
通缉犯居然自动送上门了,文公既奇怪又生气,不过他想到自己初登君位,一切应以稳定为要,不该妄开杀戒,所以他派人责备履鞮说:“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忘了当年你追杀寡人的事吗,亏你还有脸来见我,这次寡人宽大为怀不杀你,你还是赶快跑吧,趁我现在还没反悔!”
履鞮见文公不杀他,更加证明了自己投诚的决定是正确的,于是他笑着说:“履鞮区区一个小臣,只知道忠于自己的君主,惠公要我杀谁,我就杀谁,如果主公您认为‘忠君’也是一种罪过的话,那您就杀了我吧,履鞮无怨无悔!”
文公听了这话马上出来接见了履鞮,他说:“你说得没错,寡人怎么能因为一己的私恨而杀害忠臣呢,寡人从此改过,请你原谅我。”文公心胸如此宽阔,真是叫人佩服!
履鞮感动地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君侯如此待臣,也不枉臣冒死前来报信了!”接着,他将吕、郤两人的阴谋全部告诉了文公:“吕、郤两大家族在晋国发展了很多年,树大根深,党羽众多,如今之计,君侯宜速出城,往秦国借兵,方可平息此乱,臣就留在这里,为君侯作内应!”
文公大惊:“此话当真?寡人自问待吕甥、郤芮两人不薄,他们居然如此对我,这次要不是你来报信,寡人几死于此二贼之手!形势危急,寡人这就连夜出城,城中之事就全拜托你了,万事小心!”
履鞮跪地叩首说:“履鞮感念君侯不杀之恩,百死不能报万一,君侯请放心出城,城内之事就交给小人吧!”
履鞮随即告辞,文公则连夜从后门逃出了绛都,乘驿车走小道,一口气潜行了数百里,跑到秦国与秦穆公在秦邑王城(今陕西大荔县东)相会,穆公得知此事,笑着说:“哈哈,现在连履鞮那种亡命之徒都站在了君这一边,看来君果真是得到了上天庇佑。放心,吕甥、郤芮那两个倒霉鬼能有啥本事,看寡人怎么帮你收拾他们!”
文公于是留在王城,观望形势,且看吕甥、郤芮那两个衰鬼怎么蹦跶。
吕甥、郤芮两个可怜鬼此时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自己的阴谋已经为文公所悉,依然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自己的造反计划,到了约好的三月三十日那天,履鞮如期而至,对郤芮说:“今天就是重耳这小子的死期了,火起之后,请吕大夫守住前门,郤大夫守住后门,我自领手下冲进宫里杀人,料他重耳插翅也难飞!”
郤芮连连点头:“没错,你是大内第一高手,功夫比咱们好,杀重耳这件事交给你最妥当不过了,哈哈,重耳老贼,这次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当夜,吕甥、郤芮率领家众按时动手在宫里放起火来,火借风势,不一会就蔓延了整个宫室,履鞮带着兵丁冲进火海,口中大喊:“杀啊!不要放跑了重耳这老贼!”
雷声大,雨点小,履鞮叫唤得厉害,却压根没有动手,他这其实是在叫人起来帮忙救火呢!
宫里的卫兵听到喊声,纷纷跑了出来,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吕甥在宫外等了半天不见履鞮出来,气急败坏地对郤芮说:“履鞮这个靠不住的家伙,说得好听一点用都没有,你在这里帮我抵挡一阵,我进去杀了重耳!”说着,他率兵冲进宫室,直入寝宫,找了半天却不见重耳的踪影,心里已然慌了,“怎么办,这挨千刀的重耳,到底死哪去啦!”
正在焦躁,郤芮满脸狼狈地跑了进来:“你找到重耳没有啊,快点哪!赵、狐、魏、栾等各家都率领亲兵前来打我们了,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吕甥跺着脚说:“重耳这小子不知藏哪里去了,怎么找都找不到,现在咋办!”
“再找啊,杀不了重耳咱们就全完了,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郤芮歇斯底里地大喊,冲天的火光映在他那极度扭曲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两人又冒着大火四处搜寻了一遍,还是毫无结果,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呛人的浓烟熏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无奈只好放弃,他们冲出宫殿,找到还在那瞎叫唤的履鞮,杀开一条血路,直朝城外奔去,心里直祈祷:老天保佑,但愿重耳这小子葬身在那火海里就好了!
文公当然没死,他现在正在秦国的王城里优哉游哉地和穆公喝茶下棋呢,两人正聊得开心,突然有人来报吕甥、郤芮求见,穆公大笑说:“哈哈,吕、郤二贼自投罗网来了,姬兄弟,咱们一起来看场好戏吧!”
原来穆公一探听到吕、郤二人焚烧宫室逃出了晋国,就派人送了一封信给这两个丧家之犬,信上说:“当初寡人帮重耳这小人返回晋国,他本来答应了事成之后要割河西之地给寡人的,没想到他一当上国君就反悔不给了,寡人这才发现重耳原来和他弟弟夷吾一样是个白眼儿狼,正想出兵讨伐这个不讲义气的小人,却听说他被两位大夫率领家众放火烧死了,这真是大快人心啊!寡人愿请二位来王城共商大计,以定晋国之事。”
秦穆公骗死人不赔命,当真是个妙人!
且说吕、郤二人逃出晋国,也不知道重耳到底死了没有,正茫然不知该如何处置,接到穆公这封信不由大悦,连忙开开心心地跑去见穆公了,他们心里想:“天无绝人之路,就算重耳这小子没给烧死,有了秦国这棵大树撑腰,咱们还怕个屁啊!”
就这样,吕、郤二人和履鞮进了王城,来到宫室,弯腰行礼,却不见穆公回礼,心中不由奇怪,抬头一看,只见穆公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满脸讥笑地看着他们。
这个人长得好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哎呀,这不是本应该葬身在火海中的重耳吗?
吕甥吓得满脸苍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已经烧死了吗……你,你是人是鬼?”
文公收起了笑脸,大怒道:“逆贼,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认不出寡人吗?寡人哪里对不起你们了,你们要这么对我!要不是履鞮通风报信,寡人早就被你们烧成灰烬了!”
吕甥和郤芮这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个骗局,自己被文公、穆公、履鞮三人合谋给耍了!旁边的履鞮起身大笑说:“不好意思,你们被耍了,怎么样,我履鞮的演技不错吧!”
吕甥和郤芮心里那个后悔啊,当初怎么会相信履鞮这个两面派呢?好了,现在全完了!
事已至此,他们只有跪下叩头求饶了:“该死!该死!……哦,哦不对,不是君侯您该死,是我们该死!”
文公冷笑一声:“没错,你们确实该死,来人啊,把这两个该死的家伙拉出去‘该死’掉!”
几个秦兵冲进来正要动手,履鞮拦住他们说:“杀鸡焉用牛刀,这两个家伙就交给我吧,兄弟我好久没杀人了,手痒得很!”说着履鞮拽起已经吓成一摊烂泥的两个人,像抓小鸡仔一样一手提溜一个出去,手起刀落,鲜血飙飞,再一看,两颗人头已然跌落在了尘土之中,履鞮大笑:“看来我这刀比从前可快多了,哈哈!”
可怜吕、郤也算是一时豪杰,当年惠公和怀公能当上国君都是靠了他们,现在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怪只怪他们选错了对手,文公是什么人,那可是个打不死的蟑螂小强啊,想他流浪列国十九年,献公杀不了他,惠公干不掉他,怀公搞不定他,临淄风月留不住他,饥饿屈辱打不倒他,吕、郤这两个衰鬼又怎么可能烧得死他呢!按照当时列国诸侯对晋文公的说法:“重耳其人天生异像,重瞳骈肋,那是上天庇佑的圣人,凡人跟他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唐僧九九八十一难得取真经,文公十九年流亡得以称霸,这都是上天给他们的磨难,经历风雨才能见彩虹,苦心志饿体肤动心忍性才能增益所不能,要成功就要变成一只打不死的蟑螂,这就是重耳的经历所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