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露洒桶狭间 倒在血泊中

这次踘球又“不幸”掉入池中,竹千代用竹竿怎么也够不上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纵身跳入齐腰深的水池中,耐寒忍辱地将球取上来。

这屈辱的一幕,深深印在新六郎的脑海中。相对于冰冷的池水,竹千代对家臣的宽厚,更令他感到热血沸腾。

主辱臣死,想到此,新六郎心中充满了悲愤。他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彻底脱离今川家的屈辱生活,让主公以三河霸主的身份风光返回冈崎。

无住寺正是新六郎满腔郁愤的倾泻口。在这里他可以对着残墙破壁尽情宣泄,痛骂义元、氏真、还有今川家的那些大臣。如此一来,紧张的神经立刻得到疏缓,心情也随之放松了许多。

竹千代对将自己从织田家解放出来的太原崇孚充满感激之情,把他当作自己的老师一样尊崇。崇孚本是临济寺的僧人,晓畅军事、学问渊博,在今川家的地位很高。义元将他视同自己的叔父,崇孚也尽心竭力辅佐义元,为今川家的日益强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可以说,如果没有崇孚,今川家断不会有今日的霸业。

竹千代尊崇孚为师,他的言行举止,对少年竹千代日后的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若非亲眼目睹,新六郎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件事情是真实的。

那天晚上,新六郎从无住寺返回途中路过崇孚家附近时,看见一个男人悄悄地从侧门溜了出来。纵然是亲眼目击,新六郎也不敢相信此人竟然是岩松八弥!

八弥只有一只眼睛,外号“独眼八”,新六郎再蠢也不会认错杀死自己主公的仇人。只是……八弥为何会来找崇孚呢?胸中怀着巨大疑团的新六郎,回来后急忙向竹千代汇报了这件事情。

“八弥决不会从崇孚师父家走出来的,是你看花了眼吧?”竹千代打趣道。

“小人看得千真万确,那人的确是岩松八弥。”新六郎的表情异常严肃。

“好了好了,估计你是天天念着报仇走火入魔了,天底下只有一只眼睛的人多得很呢。你看到的那家伙,大概和八弥长的很像吧。”竹千代笑着安慰他道。

虽然此后新六郎也曾多次来到崇孚门前观望徘徊,然而却再也没有见到岩松八弥的影子。

此刻的新六郎,正在无住寺的大堂内挥舞腰刀练习空斩:一顿乱砍,岩松八弥遍体鳞伤地倒在血泊中;一刀下去,今川义元的脑袋飞了起来;一剑刺出,氏真的胸膛就多出一个大窟窿。他坚信这些场面决不会是幻影,总有一天必将全部实现。

突然,一股异样的气氛迎面袭来。新六郎不由自主的收刀,屏息侧耳倾听。

里屋似乎有人在自言自语,“不过是个乞丐罢了。”想到此,新六郎高悬的心又重新放了下来。

“谁在那里呀?”黑暗中的新六郎用剑指着里屋问道。

“不要试图闯入,否则你小命难保。”从里屋传出的声音干涩尖锐。

“来者何人?”说着,新六郎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随时准备奋力一击。

“我是那个可怕的强贼,把城内搞得天翻地覆的正是我。”

“你说什么?!”

“其实我本不是盗贼,来这里的目的,是要取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

“我也是骏府之人,既然你已亮明身份,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是吗?”对方咯咯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讽刺。

“可惜呀,我刚才明明听见你大喊,什么杀死义元、干掉氏真;你对主子可真是忠心耿耿呀。”

新六郎暗叫糟糕,自己刚才练习空斩的时候太激动,这些话竟然在无意识中脱口而出。

“既然不是贼人,那你究竟是何人?难道是探细不成?”

新六郎急忙岔开话题反问道。

“我不是探细。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来取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对了,你该不会是三河那个人质的侍从吧?”

“怎么,你连这个都……”新六郎大惊之下,心脏仿佛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很奇怪吗?你刚才一边喊打喊杀,一边痛哭流涕,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

“黑暗中你可以看见我流泪?”

“眼睛看不见,但是心可以。”

“你说来这里要取回属于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呀?”

“女人。”

“女人?”

“我是北条家的人,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主公本已将公主许配给我,却突然中途变卦,将公主又许配给今川氏真。这根本不是公主的意志,完全是一出政治交易!当然,政治婚姻是战国乱世的惯例,从主公的角度而言,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我仍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如果就这么忍辱咽下夺妻之恨,那么我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上?士可杀不可辱,我连夜离开北条家来到这里,化妆潜入骏府。本打算瞅准时机救出公主,不幸被骏府警卫发觉。我奋力杀死数名侍卫,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不过……”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

“你我既然有缘相遇,罢了,取走我的首级,回去请功吧!”

“你不惜身家性命潜入骏府,难道仅仅就是为了从氏真身边夺走公主?”

新六郎被对方有勇无谋的鲁莽举动惊呆了。

当时,今川、武田、北条三家国境接壤,互相貌合神离,随时都准备借机吞噬其他二家。

今川家一直伺机入主京都,之所以迟迟不肯动身,就是担心北条氏背后突然发难。与上杉谦信素来水火不相容的武田和今川家也有同样的担心。为了集中兵力对付宿敌,对武田而言,同今川、北条两家结成联盟是十分必要而且必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