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汗血马战争 四、再战西域

或许儿单于认为,他既然能连中两次大奖,为什么他到了受降城就不能再中一次巨奖呢。于是,他带着再次中大奖的欲望来到了受降城。然而,公孙敖很快地就让现实告诉他,这里没有你想钓的大鱼,滚回去吧。

公孙敖不是吹的。因为他修的受降城,不是豆腐渣工程,而是真砖实墙。还有,他是见过世面的。多大的战争没见过,还怕你个儿单于不成?

果然,儿单于布阵奇袭受降城,公孙敖坐守城里,稳如泰山。最后,儿单于看看没啥油水捞,又小打小闹了一翻,无趣地走人了。

儿单于退兵后,赵破奴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整个长安都被震动了。首先激动的,不是天子刘彻,而是汉朝一帮公卿。

大家坐在一起开会,个个群情激昂,有的甚至激动地叫道:那边有李广利失利,这边赵破奴又全赔了,两边开战,汉朝还没有实力同时打赢两场战争。不如先将西征大宛的事放一放,专力搞死他匈奴后再说?

说法似乎很合理。然而,这个意见马上便被刘彻否定了。

刘彻是这样认为的,匈奴和汉朝结仇,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过去打,现在打,将来还会继续打。然而,西征大宛失利,已经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大宛胜,等于整个西域胜;大宛轻汉朝,等于整个西域轻汉朝。

如果连个小小的大宛都搞不定,那么将来汉朝将无法与乌孙、楼兰、车师等等西域诸国继续来往。不但不能来往,他们还有可能会形成联盟,一致对付汉朝。这样的话,匈奴搞不定,再多了一个敢于蔑视汉朝的敌人。那么请问,汉朝雄威,万邦来朝的美梦,还有可能实现吗?

所以,目前最合理的设想,就是放下匈奴,一致对付西域。李广利已经输了一次,这次不能再输。此次不动手则罢,一动手就要将西域打个彻底服气。

刘彻是这样想的,他也是这样做的。接下来,他马上着手做两件事。首先就是,将那些放言放弃西域,一致对匈奴作战的官员,全部逮捕论罪。其次,就是动员全国,征调兵力。

刘彻总结了李广利西征大宛失利的原因,大约如下:

第一,后勤系统漏洞百出,补给中断,致汉军陷于被动;

第二,缺乏作战经验的正规军;

第三,没有对西域联盟的实力作必要的评估。

根据以上总结,刘彻做了以下部署:

首先,赦免劳改犯,继续征召地痞流氓,让他们到敦煌郡报到。一年之内,报到人数有六万人。这些人,全都是自带粮食而来的。这六万人,还不包括志愿从军的。为确保后勤补给,准备如下:牛十万头;马三万匹;驴和骆驼数万;粮草、兵器,相当充足。

其次,增设五十余位作战指挥官;增调工程兵若干。之所以多此一项工程兵,是因为根据可靠情报,大宛首都贵山城中,没有水井,其用水都是从城外引水。此工程兵的用处,就是准备将大宛河流改道,断其水源供给。

再次,征调十八万正规边防军,进驻酒泉郡等地待命;同时,为防匈奴偷袭,另派大兵在居延(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休屠(今甘肃省民勤县东北)等地筑城防守。

最后,还没有忘记做一件事。那就是,任命两名马术专家,分别为执马校尉和驱马校尉。所谓执马校尉,就是捕马指挥官;所谓驱马校尉,就是护马指挥官。任用他们,就是冲着大宛汗血马而去的。

据我观察,刘彻此次征兵之多,布阵之豪华,是自汉朝立国以来十分罕见的。而他耗巨大血本,押在李广利身上,只为做一件事:打服西域,挣回汉朝的面子。

我想,李广利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等来这激动人心的一刻。昨天还战战兢兢,小命难保;今天却突然豪情满怀,志满意得。突然就觉得,宝剑在手,试问西域群雄,谁还胆敢拦路?

公元前102年,秋天。李广利率军再次西征。

同样的西域,同样的李广利,却是不一样的气势。去年,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关闭城门,要么就是放狗咬人。今年,李广利部队所到之处,西域各国已经将神经崩得紧紧的。他们早早开城,准备粮食和饮水,汉军吃多少,都算他们的。

然而,万事也有个例外。有一个小国,特别牛气。汉军到来,其国王睬都不睬,拒绝开城。这个拒绝免费向汉军供吃供喝的小国,叫轮台国。不开城,简直就是找死。李广利冷笑,命令攻城。

事实上,轮台国就是有点找死的味道。汉军在城外万声怒吼,连攻几天,竟然没有拿下。李广利怒了。他命令道,无论采用什么手段,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拿下轮台。

李广利之所以喊出这话,不是因为他人多,而是他内心有一股深刻的恐惧。他已经没有退路。刘彻的白花花的钱,不是白花的。刘彻的忍耐也是有限的。总之,他不但要拿下轮台,还要拿下郁成城,甚至整个大宛。

汉军连攻数日,轮台守不住了。破城之后,李广利做了一件让西域心寒胆战的事:屠城。无论男女老少,杀光。然后,继续向西挺进。下一个目标,宛国贵山城。

去往贵山城的路上有郁成城。郁成城,或许李广利一辈子,都无法抹去曾经在那里留下的阴影。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李广利很想狠狠跟郁成王干一架。然而,一个念头马上闪现,改变了他的想法。

李广利突然想到,如果一心一意攻打郁成城,万一久攻不下,无疑给大宛喘气的机会,延误了战机。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跳蛙战术。

所谓艺术家,靠的全是灵感吃饭。事实上,李广利此跳蛙战法,算得上灵感之作。于是,李广利压住了复仇的火焰,做了以下布置:分兵两处,派出一千余军队攻击郁成城,他亲率的大部队,直接压向大宛心脏贵山城。

先压住大宛贵山城的先头部队,总共有三万人。李广利主动发起攻击,大宛迎战。李广利已经准备好一批礼物送给他们。这些礼物,就叫飞箭。满天的飞箭,像黄蜂似的涌向对方。大宛军队鬼哭狼嚎,只得退回城里。

第二步,围城。围城之后,刘彻调来的工程兵派上用场了。这些工程兵的任务,就是替大宛国修改河道,让他们也尝尝断水停电的滋味。

围城后,李广利开始攻城。然而,一个多月四十余日过去了,李广利还没有破城。但是,李广利一点也不着急。他有理由相信,胜券已在手一握。

李广利之所以自信,是因为大宛王城的河道已经被改了。没有了水的贵山城,简直就像一座墓穴。这座古老的城市,将把城里生生不息的人们,通通埋葬。

果然,贵山城里已经有人熬不住了,最先叫苦连天的是大宛的贵族。曾记否,当初怂恿宛王杀汉使、夺黄金的,正是这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所谓贵族们。他们脾气很大,面子也很大,但是他们的身体却特别地不耐渴。

这帮不经打的贵族紧急开了一个碰头会,他们一致认为:汗血马是宛王藏的,汉使是宛王派人杀的。如果将汗血马供出,将元凶宛王人头交出,汉军肯定退兵。退一万步说,如果汉军不退兵,再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迟。

宛王真是个冤大头。叫他干坏事的是这帮贵族,将他出卖的也是这帮无耻之徒,他竟然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事实上,大宛贵族们,准备永远让宛王蒙在鼓里。因为,他们已经派人将宛王人头砍下了。

刚砍下宛王人头,城头就传来坏消息,说汉军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将守城的大将从城上揪了下来,当了俘虏。于是,大宛贵族立即派人,带着宛王人头去见李广利。

大宛这帮肠胃不管用,脑袋却管用的贵族们,不只是送个人头就完事。他们也要让李广利知道,他们既然能让宛王当了冤大头,也有可能让你贰师将军李广利吃苦头。所以,他们目的很明确,就是拿人头和李广利谈判和交易。

既然想平等交易,就得有足够的筹码。大宛贵族们,以为他们手中的筹码足可打发李广利。

他们的谈判代表,是这样对李广利说的:

宛王的人头,我给您带来的。如果李将军您退兵,我们将把所有的汗血马交出,想要多少随您的便;还有,你们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我们可以免费给你们提供军食。

话说回来,如果您不接受这个交易。那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先把所有的汗血马杀掉,然后等着我们的盟国康居派人救援。我们内接外应跟你死磕,到时谁胜谁负,还真难说。

大宛谈判代表说完,李广利没有表情地沉默着。沉默,不代表畏惧。李广利是在计算。对李广利来说,对方搬出康居国,只能吓唬老百姓罢了,怎么能吓跑他。因为大宛贵族们并不知道,当他出卖宛王的时候,康居国也正准备将他们出卖。

情况是这样的:李广利派的一千兵攻郁成城时,几乎被全部干掉。有数人逃回李广利处,于是李广利又派出搜粟都尉上官桀。这个上官桀比较勇猛,一举就破了郁成城。郁成王只得弃城逃跑,跑到了康居国。没想到上官桀打上瘾了,一直追到康居国。上官桀就威胁康居国王,说你务必将郁成王交出来,不然连你也一并收拾了。

康居兵知道汉军的厉害,被上官桀吓得不敢迈出大门一步。但是,有一种人潜伏在贵山城中,极让李广利不放心。

这些让李广利担心的人,不是什么狙击手,而是一些汉人。这些汉人,他们的特长就是替人挖井。按大宛的谈判代表所言,能给汉军提供军食,说明他们存粮丰富,如果城里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汉人,又替他们挖井找水,两军死磕,的确有点悬。

既然变数如此之多,不如捡个现成的。最后,李广利决定,答应大宛条件,要马和粮食,然后撤兵。

按条约,大宛方面果然履行诺言,将所有汗血马都交出了。然而,汉军方面,只挑选了数十匹好马,又选了三千匹中马及母马。选好了马,装运了不少粮食。最后,李广利加做了一件事,即指定一位亲汉朝大宛人当宛王。

做好这一切,两国举行盟誓,又搞个了送别仪式,这才总算撤兵了。

此时,汉军那个粮食总监上官桀还在康居国叫喊要人。康居国闻听大宛投降,只好交人,宁事息人。到此,李广利一战而定西域。在他回国途中,西域诸国又纷纷开城送水送粮,同时还送子弟到长安当人质。

此情此景,真让人不胜唏嘘。因为,胜利是诱人的,代价却是惨重的。李广利部队回到玉门关,部队只剩一万多人,战马只有一千余匹。

回到长安,李广利被封为海西侯。汗血马战争终于结束了。但是,这场战争却留下一个谜。这个谜就是,难道刘彻真的是冲着汗血马而战的吗?既然如此,抢回来的汗血马,为何后来不见半点新闻,从而消失匿迹了呢?

在我看来,汗血马只是一个幌子。所谓汗血马战争,意不在汗血马,而在西域。西域是刘彻毕生当中,仅次于匈奴外的具有重要意义的征服运动。征服,是为了实现天下一统的梦想。

同时,这场战争也是一场造星运动,李广利就是刘彻花巨大血本造出来的战场明星。或许刘彻没有料到,那个被他造出的明星李广利,有朝一天也会叛他而去,另投了别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