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地烽火 四、后发制人

开会了。

先点名,汉朝三公,来了;各部长,也都来了。很好,没人缺席,可以说话了。主持会议的是邓骘,议题只有一个,凉州该不该放弃。

邓骘先谈个人主张。

他说:“羌人祸乱,凉州破败;南匈奴造反,北方岌岌可危。这两个地方,大家都看到了,就好像两件美丽的衣服,全被他们搞烂了。我的意思是这样,与其坐等两件衣服烂掉,不如放弃一件,去补另外一件,这样至少还有一件是完好的。”

这话大家都听明白了,放弃凉州,攻打南匈奴,至少还有把握,如果被两边都搞得手忙脚乱,就啥都没有了。

邓骘说完,就开始举行表决,没有人持反对意见。大家步调一致,全票通过。

会议开得如此成功,邓骘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搞得他心里都不由得扬扬得意起来。

没意见,就散会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会议才散完几天,有一个人犹如神灵附体,猛然跳起来吼道:我反悔了,坚决不同意放弃凉州,凉州这事,必须重新开会讨论。

就像一个深水炸弹,炸得皇宫都摇摇欲坠,连邓骘都晕头晕脑的。你以为这是儿戏吗?大家都举手通过了,凭什么还要反对?

心急火燎的邓骘派人去查,到底是谁反对。

一打听,他就傻眼了。反对他作战方案的,竟然是太尉张禹。

张禹,字子文,西汉河内轵(今河南省济源市东)人。前面讲过,刘肇在世时,曾提拔过两个听话的太傅。一个是邓彪,一个就是眼前的张禹。

邓彪听的是窦皇后的话,被满朝文武认为是废物,白混了。张禹听的是邓太后的话,当太傅的时候,地位高过汉朝三公,显赫至极。

让邓骘晕乎的是,张禹跟邓家关系不错,忠实可靠,这次怎么在他背后点火要烧他呢?

邓骘想不通,但张禹心里明白得很。

当初窦宪碰上邓彪,那是他的幸运,今天邓骘碰上他张禹,只能说是邓骘的不幸。很简单,邓彪想做废物,并且做成了,但张禹除了要做好人外,还想做一个国之栋梁。

张禹不是喊着玩玩的,很快,他就召集中央四府来开会。跟上次一样,会议开得相当成功,思想高度统一。统一什么思想呢?就是彻底推翻上次会议决定,跟邓骘唱对台戏。

眼前此景,怎么都觉得不太正常。

我认为,这一切其实很正常。汉朝三公和诸部公卿,这些天下读书人的高级代表,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读书做官,不是为了当皇家墙上的装饰品,而是争取做一个有尊严的高官。

但是,当皇权要剥夺他们的话语权时,心里都是忍着气。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爆发?那是因为没有人牵头,现在张禹要当这个头,他们当然是热烈响应的。

高层会议开完后,大家仿佛出了一口气,心里都乐开了。

开心留给自己,郁闷则丢给了邓骘,他们派人通知姓邓的,我们决定不放弃凉州了。

到目前为止,这是邓骘政治生涯中最沉重的打击。抑郁啊,他戴个大将军帽子,只想找个台阶下,竟然被众卿忽悠了,要把他往火坑里推。

原来很有劲儿,现在什么劲儿都没了。邓骘真想骂娘了。

转念一想,骂娘有个屁用,还是来点实用的,抓几个典型来报复,以泄心头之恨。

但是当邓骘派人去调查张禹等人,为什么突然反悔,高调反对他的军事计划时,竟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在整个事件中,张禹是主角,但不是始作俑者。而始作俑者,却是一个还没进化成大人物的小人物,他就躲在太尉府中。

他的名字,就叫虞诩。

虞诩?什么来历,什么货色?看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邓骘一阵发呆。

虞诩,字升卿,陈国武平(今河南省淮阳县)人。十二岁通《尚书》,可谓天资聪明,然而命很苦,父母早死,与祖母相依为命。祖母死后,出去闯荡江湖,一下子就闯进了太尉府,被拜为郎中。

其实邓骘也别怪人家后发制人,给他难看。虞诩只是个郎中,根本没有机会参加第一次会议。他是待人家开会后,才知道邓骘要放弃凉州,于是马上就去找了太尉张禹。

虞诩这样告诉张禹:邓骘的话你千万别听,如果依了他,谁都得不了利,国家反而可能被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理由有三条:当初,隗嚣据凉州时,先帝刘秀倾全国之力,好不容易搞定他,将凉州纳入版图,现在为了节省钱财物力而放弃它,明显是败家行为。这是其一。

如果舍弃凉州,移民长安三辅一带,那么凉州就成了塞外,而长安三辅一带就成了边郡。这样的话,汉朝没有军事的缓冲区,不要说皇帝坟墓没有保障,天下之势,也难以续久。这是其二。

古人常言,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凉州一带,自西汉起,就是出武将之地,如果放弃,等于是把一块制造武才之地拱手相让,那就太可惜了。还有,放弃它,凉州人就会成为弃儿。强制他们安土重迁,必生异志,假如这地方再冒出一个隗嚣式的人物,后果就严重了。这是其三。

综上所述:凉州之病,就好像人皮肤上的恶疮,如不及时治疗,必然殃及全身。所以,邓骘将凉州当破衣服处理,简直就是胡扯。

那时,张禹听得一愣一愣的,冷气从背后冒起,一阵又一阵。

真是不幸哪,这么严重的问题,汉朝上下竟然没一个高官看出。幸亏虞诩来得及时,不然就完了。

就这样,张禹听了虞诩的话后,立即召集开会,把他的话给大家转述,才有了以上张禹反悔的一幕。

然而邓骘恨张禹,更恨虞诩。这个仇,是必须要报的。至于怎么收拾,邓骘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修理政敌有很多种,比如陷害、暗杀,这是惯用伎俩。但是,这也是低级技术,如果用这招儿,容易引人怀疑,被人抓住把柄就会得不偿失。

最高明的办法,应该是设计一个陷阱,然后把他推进去,让他生不如死。说到陷阱,邓骘马上想到了一块好地。这个地方,就是朝歌(今河南省淇县)。

只要是有土的地方,就有土特产。朝歌这地方,盛产一样东西,非但不受欢迎,还特让人头痛。这玩意儿,就是强盗。

因为强盗多,汉朝催生了很多打黑高手。西汉时,就曾出过赵广汉、张敞等人,可东汉立国以来,只知有强盗,不知有打黑高手。正因为如此,朝歌之地,正压不住邪,结果是邪气越来越重,简直成了犯罪者的天堂。

邓骘认为,朝歌一连数年混乱不止,州政府和郡政府都没法搞定。把虞诩丢进朝歌,等于把他扔进魔窟,他不被那些无法无天的强盗搞死,也要被累得半死。

借用他人之手,除掉心头之患。你说,这一招儿高不高呢?邓骘都情不自禁地得意了。一种报复的快感,由心里腾腾起飞,冲击着他那焦灼不已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