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倦意

    声音入耳,略微有些低沉沙哑。却完美的和怀素比丘仙子一般的容颜配合在一处。她的声音似乎在每个人的耳中萦绕,一直沉入心底。每一句话结束,尾音稍稍有个转折,有个停顿。让每个人心跳都似乎停了一拍。

    四照楼中,数十名大有来头的秦国权贵,各方英雄,又屏住了呼吸。

    方知晓的心里这时却没有那么痴痴迷迷的了,虽然一样为怀素比丘艳绝天下的容色所动。但是思想好歹还是自己的,就看见怀素比丘站在场中,露出来的就是一双洁白的玉足。每一句话说出来眼波都缓缓转动,但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她的眼波似乎都在围着自己转动!

    看着她的眼中波光越深,似乎就越有一种东西拖着自己深陷其中。但是手心的灼热感觉不时的传来。这种感觉已经不完全是针刺般的刺痛,而是一阵熔岩般的热流,又是一阵清凉,交替着在他身子里面转圈。这种感觉忽强忽弱,有时灼热到了极处,宛然就是那天击倒慕容令他们时那种狂暴的感觉!他坐在那里,一时都忘记了怀素比丘的眼波容颜,努力的控制着这一点要失控的感觉。心里面就是纳闷,自己***怎么了?

    席间突然响起了那个清丽娇憨的小女孩的一声惊呼。她握着拳头一下站起来:“是你?”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不少人还带着责备的眼神。仙子说话,你一个小丫头搅什么局?讨厌么!站在她背后的沮渠蒙敌悄悄拉了小女孩子一下,她哼了一声,总算坐了下来。不过圆圆的眼睛转个不住,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席间终于响起了苻融的声音,他站了起来,神色肃穆双手合十:“比丘大慈大悲!这次比丘法驾降临,为我大秦国运祈福,正是鄙国鄙族的荣幸。比丘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在下无有不从。”

    阳平公的声音一响起,席间顿时响起了一片附和的声音。这时人们似乎才醒了过来。一片顶礼赞颂的声音。慕容垂带着一点苦笑也站在了苻融的身边,看着他一副欢喜赞叹的样子也只能附和。他转头看了一眼方知晓,却看见他脸色古怪的端坐在那里。

    这小子到底怎么了?

    苻融一拍手,一旁悄然侍立苻登立即端了一爵酒。苻登执酒在手,高声道:“今日比丘接见我等不易,我等且为比丘寿!”

    怀素比丘淡淡的一笑,扬起了莹白如玉的右手,满室的喧哗顿时安静了下去。她的每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场中情绪的变化。

    “多谢阳平公好意,本座本次抵秦,却不是为秦国而来,也不是为弥勒宗而来……自从晋室崩塌,天下板荡,五族进入中原而来,已经纷乱了多少年?”

    这个女子声音淡淡的,却始终充满了惑人的魅力。这个时候,脸却全是圣洁慈悲的容色。

    “……胡汉百姓辗转乱世当中,已经数十年的岁月,中原户口百不存十。天下苍生涂炭已经到了极处。晋人汉家天命鼎革已经可见,但是天下苍生付出的代价却大得无法承受!而且何止汉民如是?入华的五族,匈奴已经崩溃,羯人更是被灭族。现在又是氐人鲜卑互相虎视眈眈,龙争虎斗。我佛慈悲,如何能看得众生总是如此苦下去?

    本座已经发下宏心大愿,愿助这天命转换鼎革早些完成!现在看来,也许这天命就应在氐人手中?为大秦祈福,即是为天下祈福。现今贵国大帝雄才大略,各族百姓一视同仁对待。这才是大慈大悲的佛心!在座当中,不是就有鲜卑人的英雄吴王阁下么?”

    方知晓转头就看着自己的老丈人,逃跑到秦国的事情当面给说出来了,可真够丢人的嘿。不过慕容垂却神色如常,淡淡一笑,举起手中酒爵:“比丘说得是,大帝天下归心,我鲜卑人在他眼中也如赤子一般。天命归于我主,已经是命中注定之事了。比丘见得分明,我慕容垂衷心佩服。异日我鲜卑人将统于大帝麾下,免去当日羯人灭族之苦。正是我鲜卑人的福分。”

    说着他竟站起来向怀素比丘深深行了一礼。

    方知晓就算体内乱成一团也忍不住佩服这老头子,真***能屈能伸!

    怀素比丘微微一笑,引得周围就是一片低低吸气的声音。连方知晓都被她笑得有些眼晕。妈的要是抱床……这个时候,估计也就这小子还有这种龌龊念头。

    怀素比丘的容色越来越圣洁,低声道:“为秦国祈福,就是为天下苍生祈福,愿这乱世早日结束,这正是本座来此的意义。大秦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极盛之日即将到来的时候。愿大帝千秋万世,愿大帝佛心也千秋万世。那么本座就于愿已足。至于其他,就不是我们这些方外人的本分。阳平公为本座寿,实在担当不起。”

    语罢。

    盈盈一礼。

    这简单的动作,却优美到了极处。竟让人脑海中升起了“楚楚可怜”这四个字。如果说刚才这仙子给人的感觉是圣洁,现在给人的感觉,就是想揽入怀中好好怜爱!

    方知晓体内的感觉,在这一刻突然又平复了下去。心中一片安静,转头四下看去。每个人都是一副痴迷的神色。连苻融慕容垂都不例外。只有站在小女孩子背后的沮渠蒙敌嘴角带着一丝冷冷的笑容,静静的看着场中一切。

    一个女孩子娇脆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这就是说不喝酒吃饭啦?那你巴巴的叫咱们来是什么意思?真没劲!沮渠,咱们走!”

    众人都是愕然,就看见那个清丽的小女孩大模大样的站了起来,招手带着沮渠蒙敌就朝外走。经过方知晓的时候,沮渠蒙敌突然低低道:“当心她!她是冲着你来的!”方知晓一怔,就看见两人已经转下了楼道。临出门的时候,沮渠蒙敌转头看了场中诸人一眼,淡淡一笑,竟然是说不出的傲气绝伦。似乎在嘲笑场中诸人一样。

    而怀素比丘只是垂首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和她安静的内心无关。

    众人举着酒爵,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今天虽然如愿见到了怀素比丘的绝代风华。但是这次宴会气氛实在古怪。阳平公苻融热情万分,大司徒府却派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子当代表,而且对怀素比丘这么不客气!

    是不是大秦帝国的两支鼎脚有什么不对劲?有什么暗流潜藏其中?不少老成一些的人都已经后悔卷进了这场混水。只有一些岁数小些的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怀素比丘的身影留口水。

    苻融突然哈哈笑了一声:“也罢,比丘这么一番话说下来,我们再在这里置酒高会,也太没人心了……咱们就盼着见比丘在法会的风采!但愿我大秦国运,和比丘的祈福相始终!的确有太多生灵需要超度了……今日得见比丘风采,实在是我苻融的荣幸。来日就是勇士大会,也是我大秦盛事。当为比丘法会的前驱,为比丘法会装点气象。本公告辞!大家伙儿也都走,咱们这些俗人,老在这里打扰比丘法驾还成?”

    他老人家一语既出,谁还敢多说什么。大家都纷纷起立,朝怀素行礼。怀素也一一合十答礼。得到她的回礼,大家好像就觉得没有白来一趟了。方知晓身体里面的乱流好容易才平复下来,看着慕容垂和他使眼色,爬起来就准备开路。***这次宴会无聊透顶,除了看到美女白耽误时间了。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以他的阅历和对这个时代的认识,实在很难理解这背后的暗流汹涌。

    还有弥勒宗到来真正的影响力。

    慕容垂也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来对平安度过就感到庆幸了。他匆匆向苻融一礼,转身就要带着方知晓离去。这时却听见了怀素轻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宾徒侯大人,和方校尉能不能暂留贵步?关于燕国慕容宙的事情,本座有些事情想向二位请教。”

    所有将走未走的人都转过了目光,不少青年子弟投向方知晓的目光就带了三分嫉恨。但是方知晓击败慕容宙又是名动天下的事实,怀素比丘关心这事也是正常,她毕竟是从燕国来的!但是怎么又拖慕容垂?难道想谈他们当初在燕国宫廷的旧事?

    方知晓第一时间就将目光转向了慕容垂,却看见他老丈人一脸严肃,神色凝重。最后却淡淡一笑:“比丘有吩咐,我等敢不从命。”

    苻融的目光电一般的从旁边投了过来,慕容垂淡淡的迎了去。换来的却是苻融哈哈一笑。

    “宾徒侯,你有福气!我只有羡慕的份儿,可先走了。勇士大会大典大帝要我筹备,可真有些忙乱。告辞告辞!”说着一拱手,大袖摆摆的自顾自就走了。秃发可西忙不迭的头前引路。他的家将苻登经过方知晓的时候,突然淡淡一笑:“方校尉,我们可能几轮后才能碰面,到时候,一定好好领教。圣女……小将也是倾慕已久了。”

    老子怕你不成。

    转眼间四照楼客人都走得干净。就剩下方知晓和慕容垂还有怀素在中间兀立。几个怀素的从人做出了迎宾的手势,怀素转头朝他们一笑,就如百花盛开。老少两人被她突然一笑正弄得心神荡漾的时候,她已经盈盈的转身朝楼走去。

    慕容垂深吸一口气,对方知晓低声道:“等会什么话都不要说,一切我来应付,一定要小心!这女子,天生媚惑万方的本领。这次更不知道是什么存心……要当心!”

    方知晓也低声道:“咱们转头走不就成了?还要和她应酬什么?”

    慕容垂淡淡一笑:“连个弥勒宗都不敢应付,如何称得志在天下的英雄?弥勒宗想把长安的水搅浑,我们又怎能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天下大变在即,我们怎能错过?”他拍拍方知晓肩膀,哈哈也笑了一声,昂然的就朝楼走去。

    方知晓看着老人的背影,一咬牙齿也走了去。他现在也有些经验,没什么切身相关的事情,自己手心不会发热。自己既然已经这么深的卷入这个时代了,有什么就***来!一个漂亮姑娘,老子怕你是乌龟。

    转眼间两人就走到了楼,这里的布置却不是楼下的豪华气象了。所有摆设全部都已经撤出。那么大的一个空间,除了一些肃容侍立的童男童女之外。就只有一席一几。而怀素就坐在几后,两盏茶汤放在几,冒着腾腾的热气。一个高大没有眉毛的汉子垂手肃立在怀素的身后,三楼安静得就如没有人一样。

    那个无眉汉子形容古怪,方知晓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也有所感应,微微抬起了头。两人目光撞。方知晓顿时觉得心头说不出的难受。这人给他的感受如沮渠蒙敌和苻登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从他眼中,只能看到一种死气。从他幽深的眼窝向内望去,竟然如一个无底深渊!

    怀素轻轻道:“菩萨奴,你退下。”

    那无眉汉子无声的行礼,悄悄的退了下去。方知晓就听见身边慕容垂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比丘,不知道有何世见召我等尘世中挣扎的俗人?”

    怀素一笑:“请用茶汤。”

    冒着热气的茶汤端了来,和方知晓见过的茶却大不一样,乌黑的茶饼煮碎了混在碗中,加油加盐,还有说不出来的什么玩意儿。捏着鼻子喝下去,热气入腹。竟然是暖洋洋的说不出来的舒服。一股热流从心底泛出,手脚都懒洋洋的觉得无着力处。浑身竟然是说不出来的放松。几声罄响又不知道从何处响起。在耳边萦绕就加重了倦意。

    他甩了甩头,和慕容垂在怀素面前跪坐下来。定定看着她雪白的容颜。这仔细一看,就发现怀素的眸子完全对着他的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隐隐有光华闪动。就这样深深的看入了他的心底。加她的清艳容颜。一时让方知晓连眼珠子都舍不得转一下了。

    怀素低沉优雅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方君……一路奔秦,实在是辛苦了,间关万里。艰险备尝,一定是很累很累了……到了秦国,却还有那么多事情要面对,你真是太辛苦了。如果我是你,就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完完全全的休息一下……”

    她的声音就围着方知晓的耳边萦绕。配合着身那种懒洋洋的倦意。让方知晓的浑身越来越放松。慕容垂惊愕的目光从旁边看过来,他似乎看见他张大嘴在呼喊着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却一点也听不见。眼前就只有怀素的容颜,耳边就只有怀素的声音。叮当一声,茶碗从他手中滚落,接着就是一片黑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很倦……很倦……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