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可怕的韩信 一、章邯:夏天的葬礼

对刘邦来说,这个夏天可谓是冰火两重天。四月彭城败战,五月反袭击成功,六月,他又拔掉了一个死敌,这个人就是天下第一守城王:章邯先生。

章邯死守废丘已足足十个月之久,这对于火烧眉头的硬兵围城的时势来说,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废丘,西周之故都,时称犬丘,后秦统一六国被废掉,故又称废丘。可以这么说,废丘是一座曾有着无限光荣和骄傲的岁月,然而沧海桑田,岁月无情,它已沦落成了一个再无举足轻重的废都。

项羽当初封章邯为雍王定都废丘,不知他有没有想过要用这座废都把章邯囚成一个废人。如果项羽真这么想的话,他终于在有生之年看到了这一天,但使章邯变成废人的不是项羽,而是刘邦属下赫赫有名的韩信大将军。

但章邯之所以能守住废丘,不全赖于他的守城之术,还得赖于废丘城下环城的护城河。城中有城,城外有墙,墙下有河,有河必有桥,这是古中国城市的一个基本特色。当韩信整天在废丘城外琢磨攻城之计时,章邯就在城上看着韩信,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章邯打魏咎攻临济城的诗人意景: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魏咎曾经无情地装饰了章邯的梦,如今韩信也准备用章邯来装饰他的军事梦想,完成韩信这个梦的不是一轮明月,正是废丘城下这条宽阔的护城河。

苍天似乎也看出了韩信的计谋,为章邯伤心地掉下了送葬的大雨。天泪也不能改变韩信的初衷,他决定引水灌章邯,把他淹死在城里。

这真是一个天才的想象,当倾盆大雨从山上直奔而下流入了废丘下的白水河时,韩信立即命令樊哙把下游堵住,无处可流的白水河突然摇身一变,一半河水像一条疯狗一样狂咬着古老的城墙,一半河水像老鼠发灾一样全部钻进了城内,章邯的末日到了。章邯一生征战无数守城有术,学过枪战,学过火战,就是没学过水战,如果想学大禹治水,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老子说,水是世界上最柔弱之物,水利万物而不争。然而水也是世界最无情之物,它温顺如女子,发狠如毒妇,如果是汉军登城还可以把他砍下来,但废丘城又无下水道,你如何把它砍得断?

完了,完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章邯,你还是乖乖地出城投降吧。

韩信你就得了吧,我就是死,也不会成全你的胯下之辱。章邯眼看突围无望,只好很男人地拔出剑,往脖子上一抹,自杀殉城。

滔滔河水,鲜血无情,漂亮的口号永远遮不住人性自卑的流露,章邯自以为是真男人真英雄,可他当初率领二十几万秦兵向项羽投降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是真男人还是假英雄?

光荣与骄傲都不再重要了。让章邯这场夏天的葬礼也为天下无辜死去的人送行吧,让夏天的雨水快快洗净大地的鲜血吧,让新一轮的太阳灿烂地普照天下,这或许才是真英雄们最光荣最骄傲最伟大的事业!

但路漫漫其修远兮,阳光之道何其遥远,杀戮之后也并非是鲜花,前面等待着刘邦和韩信的,将是更加惨烈的杀戮和流血!

六月,刘邦立刘盈为太子,大赦罪人。然而,接二连三的喜事并没有给刘邦带来好运,时逢关中大饥,一场可怕的饥荒像蝗虫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时关中米价暴涨,尸横遍野。

这是千百年来,中国百姓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惨象。这是战争带来的直接伤害,更是大分裂大混乱时代所带来的必然结果。黎民多渴望国家统一,百废振兴,安居乐业,但渺渺苍生如蚁行道路,一阵风吹都经不住,又何来改造历史命运的力量?

改造历史的力量,永远是集中性地体现在诸侯们身上的,除了老天爷外,他们是百姓唯一可以寄托的人。百姓相对于诸侯或者皇帝,就好像孩子之于父母,然而天下父母爱子者多,诸侯爱民者少,百姓对于诸侯们的奢想,就好像羊对狼的寄生,有哪群羊是与狼和平共处一生一世的?正所谓乱世,乱的也不是你个人的事,苟活乱世如同鬼神上身,不当牛鬼,就当蛇神,都是一路的悲惨货色。

好了,不用发牢骚了,牢骚永远不能解决根本性问题,还是让我们勇敢地回到现实当中来吧。

面对无情的大饥荒,刘邦和萧何就像一对可怜的父母,只好鼓励自家的孩子逃跑,逃到那汉中及蜀中的天府之国。

刘邦这个建议绝对是正确的,尽管巴蜀山高水远,但亦有它的好处,那高高耸入云端的山峰及惊险的悬崖峭壁,像一个天然屏障阻住了战火向西南燃烧,从而保住了西南天空的纯净和土地的安宁。

既然如此,那就逃吧,像猴子一样往深山老林逃去,愿生生世世不再回到这战火漫天的中原大地。

八月,仲秋,刘邦又要准备离开关中了。父亲远行,慈母守家,刘邦命令萧何好好守护关中处理家务,并照顾好太子刘盈。刘邦此次东向是要与项羽争锋天下,而要打向江东,必先把家门口的挡路石敲掉,他就是反复无常的魏王豹。

说魏王豹反复无常一点都不过分,五个月前,刘邦亲自出兵搞定了他,他投降后答应带兵和刘邦一起进入彭城。彭城之战后,魏王豹向刘邦请假,理由是要回家探望身患重病的母亲。刘邦准假,没想到魏王豹一回到自己的地盘平阳首府(今山西省临汾市),竟突然变脸向项羽投降。

真是恨铁不成钢,刘邦只不过受了点挫罢了,你魏王豹有必要这般绝情绝义吗?

换成项羽,对魏王豹这种货色,早就拳脚交加了。但刘邦有如大病初愈,如果不是逼于无奈,是不能说想打就打的。于是,刘邦决定先派人去做魏王豹的思想工作,思想做不通了,再收拾也不迟。替刘邦履行这个政治思想任务的,是我们熟悉的郦食其先生。

郦食其出使之前,刘邦给他交代了两个任务:第一,争取用言语软化魏王豹,节约战争成本。第二,顺道摸摸魏军老底。两个任务,第二个好完成,可是第一个就难办了,魏王豹是什么人?说他是墙头草都是抬举他了,他简直就是一条势利狗,这种人最大的特征就是,当你有油水可捞时,温驯得像一只猫,当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时,他马上撕下脸皮,落井下石,势不两立。

有魏王豹如此,郦食其这趟出使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果然,魏王豹见了郦食其后,一声冷笑。收买是需要本钱的,更是需要实力的,你一没钱,二没实力,就想空手来套白狼,做梦去吧。

魏王豹嘲笑刘邦自不量力,心里想想就可以了,当然不能当着郦食其的面说出来,因为这是外交,而不是菜市场。菜市场讨价还价不成功,可以扭头就走,但外交不行,就算生意不成功,你也得找句恰当的理由婉转拒绝。

于是,魏王豹振振有词地对郦先生说道:回去告诉刘邦,他生性傲慢,骂人像骂奴才和狗一样,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郦食其只得失望而归,刘邦一听魏王豹这话,当即怒火攻心。呵,你魏王豹说的什么话,谁骂你像骂奴才一样了?骂你是给你面子,要是我刘邦不骂你了,你那才叫一个惨呢,既然咱们都谈不拢,那就只有开打了。

刘邦这气话真不是装出来的,他迅速召开军事会议,根本就不用商议,直接任命韩信为主攻手,灌婴和曹参为副攻手,命令火速集结军队打他娘的!

会上,刘邦问郦食其:魏军派谁当大将军?

郦食其说:柏直。

刘邦一听,大喜过望。太好了,柏直乳臭未干,哪里能挡得住我们的韩信大将军?

刘邦又问:那谁当魏军的骑兵司令?

郦食其答道:冯敬。

又是一阵狂喜。冯敬是秦将冯无择的儿子,尽管厉害,但是也挡不住我们的灌婴同志。

刘邦再问:那谁当魏军的步兵司令?

郦食其答道:项佗。

这下子,刘邦高兴得更要飞起来了。这个项佗,当初项梁派他去救魏咎时还差点被章邯打得没命,小子今天竟然有出息当上了魏军的步兵司令,让曹参对付他绰绰有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敌我两清,那就开打吧。这时,只见韩信还不太放心地问郦食其:魏王豹会不会派周叔当魏国大将军呢?

这个周叔和前面的柏直一样,他们到底是谁,我们已无法知道。但是从刘邦和韩信的口中我们可以判断出,这个周叔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人,不然韩信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地询问郦食其,至于柏直,多数是个初出道的狂妄青年。

郦食其不愧是情报高手,早把魏国的老底摸得一清两楚,他肯定地对韩信说道:你放心,魏王豹绝对不会让周叔当大将军。

韩信一听立即跳起来叫道:魏王豹死定了,竟然敢派这个娃儿来挡我!

韩信信心大增,准备开打。

此次是刘邦第二次东征,打魏东挺,这是一个伟大的战略,更是一次不能输掉的战争。因为刘邦只有顺利拿下魏国,才可以大刀阔斧继续向东挺进,万一失败则只有再次龟缩关中。

所以,刘邦又命令韩信,这次不但要把魏王豹拿下,还要彻底把他打服达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就像《墨攻》里的一句台词:攻城如攻心,如果攻第一城不成功,你还能带着一颗失败的心继续下一场战斗吗?

韩信的大军出发了。

汉军一路浩浩浩荡荡地行到了临晋(今陕西省大荔县东)的黄河渡口,黄河对岸就是牛气冲天的魏王豹,他也正在紧急纠结军队陈于对岸准备对抗韩信。

韩信声势极大,秋天萧瑟的风吹过黄河两岸,只见旌旗飘飘,黄土飞扬,大河顿失滔滔。不消多说,无论是谁看到此种场面,都可以立即判断,韩信发动的将是一场直接冲击及血洗黄河的大战!

如果说韩信要血洗黄河准没错,但是要说他直接出击,那就错了。其实,眼前这幕虚造声势不过是韩信玩的一个阴谋。正当魏王豹站在黄河东,踌躇满志地监视着韩信准备随时迎战时,韩信却像一只夜鹰悄悄地带着一支特种兵,从八十公里之外的夏阳(今陕西省韩城市),利用空瓮制成的木筏渡过黄河,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狠狠地朝魏王豹的肝脏安邑城(今山西省夏县)刺去!

这招叫声东击西,是暗渡陈仓的续集上演。

这是一次酝酿已久的行刺,魏王豹想躲已经躲不及了。当魏王豹引军回战韩信时,黄河西岸的汉军也冲锋过河,两军会合,像一只老鼠夹狠狠地把魏王豹夹住了。九月,秋末。韩信把魏国土地全部拿下,活捉魏王豹,押往荥阳见刘邦。

这次,魏王豹是真的被彻底打趴了,刘邦把魏国划为三个郡,从此永归汉版图。

刘邦再一次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此次离上次俘获魏王豹的时间,只有六个月。才六个月,他又一次卷土重来。在人生的战场上,刘邦就是要证明给所有诸侯看:

我,刘三,从来就没怕过失败,从来就没有被真正打倒过。在哪里失败,我就在哪里雄起,举目天下,唯有我才是真正的捶不扁、炒不爆、砸不碎、煮不透,响当当一颗铜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