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核桃

裴炻收拾好东西,避开江寻悦的目光,说了句“我去泡茶”就跑去客厅,惹得裴奶奶有些恼:“怎么也不喊人……”

江寻悦憋住笑意,安抚裴奶奶:“裴炻弟弟比较腼腆吧。”

“他性格就跟他爸一个样。”裴奶奶说笑一句,想起儿子裴健豪又神色阴郁起来,良久她叹了口气。

江寻悦从张佑宇打探到的消息那里得知裴炻他爸爸身患重病,也知道裴奶奶现在心思忧虑的原因,她也跟着沉默一会,安抚地拍拍裴奶奶的手背。

天气正好,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裴奶奶拉着江寻悦在空地上就坐。

空地上本就有两张木椅,还有长板凳——和那天裴炻小吃车后面的凳子款式一样,江寻悦见了不免觉得亲切,坐在长板凳的一端。

不一会裴炻泡完茶出来,端着茶杯小心地递给江寻悦。

开水冲泡的茶水冒着腾腾热气,裴炻还提醒她一句:“小心烫。”

“小炻你倒是喊人呐!”裴奶奶今天势必要让裴炻开这口了。

裴炻唇线收紧片刻,终是妥协般地说:“悦悦姐,喝茶。”

“哎呀。”裴奶奶笑,“这就对了嘛。”

江寻悦抬头看向他,少年逆着阳光,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她心底逗弄的笑意反而更深,但脸上还是摆出端庄亲切的笑。

江寻悦接过茶,故意装作被烫到的样子,趁机手指上移,指腹摸到他的指关节。

裴炻怕茶杯掉,只能任由着她摸。

江寻悦见好就收,整个过程也没让裴奶奶瞧出什么,她端走茶杯:“谢谢裴炻!”

裴炻低下头,耳根渐红,拳头攥紧垂在大腿边,可江寻悦触碰过的肌肤却像被火烧伤过一样,他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到那里,以至于裴奶奶喊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

“啊?”裴炻转头看向裴奶奶。

“你这小子心不在焉的。”裴奶奶数落一句,招呼着,“快去把小桌子搬出来,还有零食果盘什么的……”

零食果盘,过年走亲访友必备。

江寻悦端着茶杯:“不用啦奶奶,太麻烦了。”

裴奶奶不听,让裴炻快去。

后者又穿着那满是泥巴的橡胶靴子往家里大厅去,随后搬出来一张小桌子支在江寻悦面前,又填上果盘、零食、瓜子之类的。

裴奶奶让江寻悦想吃什么拿什么别客气,转头发现裴炻脚上穿着的不和场合的橡胶靴:“小炻你赶紧把鞋子换了,穿这个见客人像什么样子。”

裴炻低头看自己的鞋,地板上还有它留下来的一串串泥巴脚印。他摸摸自己的后颈,下意识地望向江寻悦,见她也盯着自己的鞋看,顿然觉着不好意思。

鞋子晒在另一侧的空地,一棵石榴树下的台阶上,拖鞋、棉鞋,球鞋、板鞋……

冬天石榴树叶子都掉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所以这里晒鞋采光很好。

裴炻踩着橡胶靴去那处换鞋,脱鞋子的时候沾了满手的泥。

江寻悦捧着茶杯吹着水,感觉差不多了就微抿一口,颇有兴致地一直看向裴炻。

他光着脚穿上拖鞋进家门上楼,然后匆匆跑下来,手上的泥巴都洗干净了,并且脚上穿了双雪白崭新的袜子。

他站在一堆鞋子面前有些拘谨,目光屡次望向江寻悦这头。

江寻悦嘴角一弯,在零食盘里找话梅,不再看他。

裴炻这才松口气,换鞋穿。

江寻悦咀嚼话梅时,少年穿着一双飞跃经典的田径鞋走来。看得出鞋子很旧,但是却洗得很干净,白得一尘不染。

江寻悦的视线向上移,少年穿着宽松的卫裤,看不出腿型。

他上身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袖,江寻悦不免多嘴一句:“多穿点。”

“我不冷。”裴炻说。

“刚干完活出一身汗最容易着凉!快听你悦悦姐的话把棉袄套起来!”裴奶奶附和道。

裴炻没动。

裴奶奶起身想去屋里寻衣服,他上前将她搀扶回椅子上:“我去穿,奶奶你坐着。”

裴奶奶点头,裴炻转身去屋里,再出来时,换上了那件熟悉的黑色羽绒服。

裴奶奶和江寻悦正在聊天,多年未见久别重逢,裴奶奶一个劲地问江寻悦现在多大了,有没有男朋友……

“比裴炻大五岁呢。”江寻悦嚼着话梅回答,瞄一眼裴炻又继续说,“哪有男朋友给我谈呀~”

“哪里的事。”裴奶奶说,“悦悦长得好看,嘴又这么甜,肯定很多男孩子喜欢。”

江寻悦笑两声,拍拍长板凳右手边的空位对裴炻道:“裴炻过来坐呀,一起晒晒太阳!”

裴炻只觉得江寻悦这个女人实在是捉摸不透,面对那帮地痞流氓时镇定冷漠,让他暖手时又跟妖精一样得寸进尺,现在在奶奶面前又是一副端庄知性的模样……

怪不得今天见她好像哪里不对,裴炻这才恍然,她把唇钉摘了,而且好像还化了点妆,嘴唇也不像除夕夜那样大红,而是一种舒适的杏粉。穿衣打扮也完全和之前“社会姐”的形象区分,现在的她说是邻家姐姐也不过分。

见他不动,江寻悦又朝他招两下手,裴炻这才起身过去,坐在她身边。

少年的衣服散发好闻的皂荚香,江寻悦屁股朝他那边挪了些。裴炻察觉,规矩地坐在小桌子前。

江寻悦把茶杯放下,拿了一个小橘子开始剥起来。

裴奶奶问:“悦悦你现在住哪?在哪里上大学啊?”

江寻悦放下橘子:“没上大学呢,我自己在霖南开店,我就住对面。”

她指指对面的房子。

裴炻静静地听着,而裴奶奶的重点全移到住址上,拍手道:“住对面啊?”

“刚搬过来呢。”江寻悦点头,“这几日还要忙着整理东西,我想着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就先来给您拜个年,虽然迟是迟了些。”

“没事没事,说实话你还是头一个来拜年的呢。”裴奶奶道,“我们也是刚搬过来,就年前的时候。”

江寻悦:“奶奶原来住哪里?”

裴奶奶:“住西区那边,这不是拆迁了吗,恰好这里房价还合算,又离医院和学校近,小炻方便念书,小炻他爸也方便做透析……”

“唉。”裴奶奶说到自己的儿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江寻悦安慰道:“奶奶别太难过,都会好起来的。”

裴奶奶擦拭眼角,整理好情绪后给江寻悦抓了一把核桃:“原来自己种的,你尝尝。”

“好咧。”江寻悦捡了颗看上去好剥的,剥半天也没剥出个核桃仁,她觉得面子挂不住。

瞥见一旁跟修仙一样沉思的裴炻,江寻悦把核桃塞他手心里:“裴炻,我剥不开。”

她还故意给他展示剥得红通通的手指。

裴奶奶忙道:“快给姐姐剥核桃,你悦悦姐头一回吃。”

裴炻暗暗长吁一口气,洗了个手回来给江寻悦演示起来:“这样子剥会快一些。”

裴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只见他轻轻一捏,核桃壳就沿着缝隙纹路碎裂,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咖啡色核桃仁。

江寻悦赞叹一声,这让裴炻隐隐有些小得意。核桃壳和仁一起摊开在他的掌心里,他递给江寻悦。

她捡出核桃仁,指尖轻轻点在他的掌间,如恶作剧般地轻挠。

裴炻只觉得掌心一股麻酥,如电流般直通全身。他条件反射地攥紧手,将她的手指紧紧地包裹住。

江寻悦惊讶地看他,眼底却满含戏谑的笑意。

少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唰得松开手,核桃壳和仁全部落在地上,耳根也如火烧云般飞速红起来。

“我再给你剥一个。”裴炻错开视线,重新拿一个核桃给江寻悦剥起来。

江寻悦转头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和裴奶奶继续唠嗑。

“搬家确实很麻烦,要搬一大堆东西。这样吧,我让小炻去帮你搬搬东西什么的,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哪里搬得动……”

“裴炻弟弟要写作业吧,今年上高三了,学业紧张,还是不要耽误他学习了……”

“就帮会忙的功夫,用不了多久时间的。以后就是邻居了。小炻读书上的事我也不懂,以后可能还得你帮衬帮衬,你说是吧,小炻?”

裴炻没在听,愣了两秒道“嗯”,又继续剥核桃。

江寻悦笑:“那真是太谢谢奶奶和裴炻弟弟了。”

三人的聊天陷入诡异的沉默。

裴奶奶打破僵局:“对了,我记得你那时候成绩可好了,说是要考警校,怎么就大学没念了呢?”

警校?裴炻手一顿,想起年初六那夜女人挡在玻璃窗外的背影,像凛冬的寒梅,傲视风雪。

江寻悦叹口气,没说话。

裴奶奶:“是因为那事吧……”

江寻悦点头。

裴奶奶也跟着叹气,想起多年前江寻悦和江寻澈一起来她小吃摊前买关东煮的样子。

可是,后来的某天,刀光凛冽,夕阳绯红,她的哥哥去往另一个世界。

江寻悦敛眸,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悬浮又下坠,思绪飘远。

裴炻不清楚这之间的原委,但是能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她就跟又换了个人似的,虽然沐浴在阳光下,却满身的阴霾——和她之前所展现出来的性格都不一样。

良久,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似乎不想看到被负面情绪困扰的她。裴炻打破沉默,把包着满满一堆核桃仁的纸巾摊给她:“吃核桃仁。”

末了,觉得不太妥当,又轻轻地唤她一声:“悦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