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艰难行走，靠运气搭上去乡下驴车的四人，终于于傍晚时分，到达了隶属红旗公社的李家大队。

接到消息的李家大队大队长李保福，顶着一张烦躁老脸，接过顾清昀一家和叶小晚的关系证明，上下左右打量后，抬起头，皱起眉，粗声粗气说，“下放的跟我去牛棚，两个年轻人……算了，也去牛棚吧。”

一时傻眼的叶小晚：“……不是，大队长，我是知青，我……那个……”

“知青点住不下了，你们两个知青，又是家属，跟着一起住牛棚。”

听到此话心中欢喜的顾清昀，眼中笑意一闪，拎着行李快步向前，跟随在李保福左右，准备早些安顿好舟车劳顿的外公外婆。

彻底傻住的叶小晚，看着不听她解释一锤定音的李保福，伫立在原地，满心气忿：……什么玩意儿，谁是家属啊？欺负人吧！

李保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后头的叶小晚没跟上来，他板着老脸转过身，对站在原地的叶小晚扬了扬手，不耐说道，“走啊，愣着干啥？我一会儿还有事，没功夫陪你们耽误。”

叶小晚盯着那被老爹普及过并叮嘱要好好打关系的乡下大队长，屏气凝神深吸了一口气，咽下嘴里所有的反对意见，假笑说道，“……哦，来了。”

一路疾行，叶小晚几人拖着个大行李，满心郁闷地看着前头双手附在身后，走得像赶场子的李保福，咬咬牙继续跟上。

“到了，这里就是你们以后住的地方。”走路速度极快的李保福，一路催赶，像撵鸭子一般，带着几人来到队上牛棚，指了指与牛棚相隔不远的简陋小屋，快速吩咐说，“先前下放到这里的几个人全都受不了死了，你们捞到个便宜，不用和其他人挤，女人一间，男人一间。”

叶小晚一听，瞅了瞅一旁的“偶像”李雪娥，眯眼一乐，迫不及待地点头欢乐道，“好啊好啊……”

“不行！她不能跟我外婆一起住。”

叶小晚话语一顿，扭头瞪向提出反对，甚至还略带嫌恶的顾清昀，一脸气闷。

李保福准备离开的身子一滞，暴躁地看向一点也不省心的几人，发火冲道，“就两间屋子，她不跟你外婆睡，难不成跟你睡！你们俩个小年轻要是愿意，我没话说。”

“……”

一眼对视，相看两厌的叶小晚和顾清昀，不约而同撇过眼望向别处，一脸不待见对方。

“哼，随便你们怎么着，要是想四个人一起住，我也没意见，只要记得明天去大队办报道就行。”

说完气话，李保福大手一挥，转过身，怒气冲冲地往来时的大路走去。

留下的四人：“……”

陈宜权盯着李保福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无奈一笑，他慢悠悠转过身，望向前头的破旧小茅屋，略带嘶哑的年老嗓子，鼓舞说道，“清昀，就这样，挺好的，咱们大家快点收拾屋子，齐心协力，一起迎接新的生活。”

顾清昀深皱着眉，没有回答，整个人忽地向前快走几步，绕着小茅屋仔细巡视一番，在搭建了灶台的小屋子前停留，沉声说道，“外公，你和外婆一起住，我住这间小屋。”

叶小晚闻言够起头，瞄了瞄那都容不下一张单人床的狭小空间，翘起嘴巴，翻了下眼皮，蔑了顾清昀一眼，满心嫌弃。

“清昀，这怎么可以。这么小的地方，不光晚上睡觉冷，你连手脚都伸不开。”李雪娥不赞同地蹙起眉头，微微带点不容拒绝的严厉说道，“你和你外公一起住，我和小晚一起住，你不用再多说，就这么决定了。”

还想再劝劝的顾清昀，“外婆，我……”

“好了清昀，听你外婆的，这里不是住人的地方。”陈宜权拧眉打断顾清昀的话，看着他肃脸摇头，同样的不认同。

听着长辈们的不同意，顾清昀歇下到嘴边的劝解话，低垂眼眸，斟酌片刻，沉默着点了点头。

见外孙子转过弯来，李雪娥脸上重新扬起微笑，看着眼前已经覆满一层灰尘的土灶，温声细语地说，“小晚，咱们相逢即是有缘，从火车相识，一路相伴，如今又被安排住到一起。你若是不嫌弃，咱们可以一起搭伙。”

叶小晚闻言，眼睛骤然一亮，她忙不迭点点头，飞快应道，“好啊好啊，我……”

“不行！”

叶小晚心里郁结地看向又开口打断自己话，并且还坚定不移反对她的顾清昀，心头一恼：……又不行，什么人啊这是？

“清昀，你的君子雅量呢？”

陈宜权突然出声，脸上的温和尽数退散，眼里郑重而又严厉道，“君子九思，色思温，貌思恭。这是你从小外公就教导过的，刚才你的表现，有哪一点符合君子的容人风度？”

顾清昀微侧过脸，余光一瞥满脸新奇看热闹的叶小晚，郁气梗于心胸，不得门路宣发，只得生生咽下。

他气息微沉，浑身低冽说道，“外公，是我错了，刚才言辞太过急色。只是叶同志与我们身份不同，住在一起是迫于无奈，若是吃喝都和我们混在一起，恐怕对她影响不好。”

陈宜权怒容稍减，敛起眉目，深思有理地点点头，回过身望向叶小晚，漾起和蔼一笑，准备开口劝阻。

叶小晚一瞧，心里一急，连忙大声表态道，“不会的，我不怕有影响。爷爷，我孤身一人，初次离家来到乡下，什么都不懂，那个……也不太会做饭，你们能不能好心捎上我？”

叶小晚对陈宜权可怜巴巴说完，又看向李雪娥，换个目标继续哀求道，“奶奶，你们就带我一起搭伙吧，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不会有人发现的。要是有人知道了，我就把他们忽悠……哦，不是，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解走。我保证，绝对不会给你们惹麻烦。奶奶，你就每次稍稍得多做一点点，我吃得不多，可省粮食了……”

许久未被小辈撒娇亲近的李雪娥，侧眼望着不停晃荡自己胳膊卖乖的小姑娘，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愉悦，她轻轻一笑，心念一动，柔声应道，“行行行，那我每次就多做一点点。”

叶小晚心里一喜，爆发出清脆的欢乐声，激动说道，“谢谢奶奶，你人真好，长得好看，人美心善！”

被夸得直乐呵的李雪娥，轻轻拍了拍那纤细小白手，镌刻着层层深纹的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欢愉，她状似无奈道，“你这嘴甜的小丫头。”

叶小晚双眼笑眯，亲密地依偎在李雪娥身旁，轻盈说道，“本来就是嘛……”

站在一旁，犹如看死人般盯着叶小晚哄骗他外婆的顾清昀：“……”

他深喘一口气，嘴角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兀自生气道：很好，这个满嘴鬼话的女人，又给了他一个非死不可的理由。

叶小晚从李雪娥怀里探出脑袋，正好瞧见顾清昀的死神目光，她一愣：……干啥？要吃人啊！痛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中“君子九思，色思温，貌思恭。”——引用自孔子《君子有九思》，出自《论语·季氏》。

其原文为：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