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听了她的回答,谢燃这才展颜。

他平日里威严太盛,整个人被黑沉沉的魔气包裹着,魔宫中人面对他时甚至不敢抬头直视。许愿不止一次遇见过魔卫们讨论谢燃,在他们眼里,他被形容成一副青面獠牙的森然模样,很是骇人。

可他明明生得一副好相貌,站在暖阳下,肤色白皙,如玉面公子一般。谢燃此刻一双丹凤眼染上笑意,许愿恍然间竟忘了那日小小的吵架。

“要教我什么?”许愿背着手,低下头,脚尖轻踢地面的泥土。

谢燃凑近她,俯下身,“想不想飞?”

许愿顿时激动了,一双眼眸亮起,“想!”

谢燃教她的法术名为“飘羽诀”,适用于还无法御剑的低阶修士。谢燃对此加以改良,让这法术损耗的灵力更少,以便许愿更好地使用。

许愿只是灵力低微,学东西却很快,没一会儿就掌握了诀窍。

这个咒法让修士瞬间身体轻盈,如同飞在空中的一片羽毛。许愿轻点脚尖飞往空旷的后山,身体像充了气的气球一样缓缓飘起,她像是被风托着前进,又像是在踩着风飞奔,清晨的水雾打湿了她的鬓角,花瓣落在她肩头,又很快飘走。

许愿尝试好几次,觉得自己就像是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中的轻功侠客,可以在万千树影中穿梭。而且,飘羽诀比轻功更加肆意,飞得更快,且不需要借助外力,就算在一团空气中也可以飞。

不过,许愿没有侠客们那么好的身姿,她飞得很笨拙。谢燃给她传音,让她快回去,不要刚开始便飞得太高,否则灵力耗尽后会摔下来。

但许愿就是人菜瘾大,而且心里还存了对谢燃的一点点反抗,于是根本不听他的,越飞越高,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能触到云彩。

——结果就是,她在半空中用尽了灵力,飘然坠下。还好许愿胸前的项链保护着她,没让她真的掉下来,而是摔在了一棵高高的树冠上。

许愿摸了摸鼻尖,垂头丧气地抱着树枝爬起来。她身上被粗糙的树枝磨出了几处伤口,手也擦伤了。不过许愿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沮丧,而是因为又要让谢燃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她落在了一棵极高的树上,即使化形成小兔子,往下爬到最低矮的一处枝干上,也离地面有不小的一段距离。

许愿要是直接跳下去,就成兔子肉泥了。

谢燃很快赶来,他站在树下,倒没有因为她的叛逆而出声责怪,只是无奈地说:“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小兔子原本站在枝干上,见他来了,又躲回了一簇树叶中。

谢燃接着说:“没事的,第一次学,这样很正常。”

“跳下来吧,你还不相信我么?”

许愿的兔子爪爪在枝干上轻蹭。她当然知道,谢燃一定会接住她的,甚至,他完全可以飞身上来直接将她带走。许愿很明白,他只是想要她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因为这代表着他们之间的冰释前嫌。

谢燃永远是要做那个占据至高点的人,他要她心甘情愿地向他走去。

许愿在树叶丛中磨蹭了一会儿,想试图等自己的灵力恢复了,再使一个飘羽诀飞下去。可惜灵力就像是她以前玩游戏时的大招冷却条一样,偏偏总在关键时刻恢复得慢极了。

谢燃仍站在树下,耐心地等待,如同猎人在诱捕他的猎物。

许愿最终习惯性地让步,小兔子从空中落下,落入了谢燃的怀抱。

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接住她,却也笼住了她。

“好玩吗?”谢燃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

小兔子眨了眨眼睛,从他怀中跳下,变回了人形。

许愿想,谢燃大概是想要用这个小法术来讨她欢心,在他看来,他是在陪自己玩。

许愿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将这个法术练好,直到有一天,她可以自由地飞,再也不需要有人在树下接着她。

谢燃带着许愿回了满月阁,他陪她用了午膳,仍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就连几个魔卫给他传信,甚至到最后过来找他,他都避而不见。

明日就是出征之日,想必那些魔卫们是有什么急事,非要谢燃到场不可。

许愿倚在窗边,看着楼下焦头烂额的魔卫,再转头看向谢燃,他竟在慢条斯理地煮茶,还为她倒了一杯,笑道:“愿愿,过来喝茶。”

清新的茶香盈满了内室,而外面正午的烈日之下,是跪下磕头的魔卫们。

谢燃在等她的一句话。

他在等她祝他平安。

许愿到今日才发觉,这个男人看似温柔的面孔下有着多么强烈的占有欲,不达目的不罢休。

许愿叹了口气,走向谢燃。

她搂上他的腰间,拉开他的衣襟。谢燃眸色沉沉,专注地看着她。

许愿将一只护心镜放在了他的胸口。

她记得书中写过,谢燃第一次出征沽南渊后,心口受了一道伤。

无论如何,她还是不想他受伤。

谢燃修为高深,他从来不屑于戴这种护具,却将最宝贵的防御器物一股脑地塞进了满月阁。

许愿转送了许多给葛宁,最后专门留下这枚护心镜。她自从开始学画符箓后,就开始往这个护心镜上加防御法术,密密麻麻地往上贴了很多细小的符箓,最后与护心镜融为一体。卫柳看过,她说是很成功的一次改造。

许愿原本是想作为礼物送给谢燃。

男人身材高大,胸膛温热,许愿放好了护心镜,慢慢地靠在他身上,陷入他的怀中。

“一路平安。”她抬头说,“只是,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谢燃神情温和下来,低头专注地看着她,“你说。”

“保护好葛宁,让她平平安安地去找她阿娘。”许愿说道。

——

谢燃走后,许愿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卫柳偶尔来看她,见她在练习飘羽诀还很好奇:“这是谁教你的?”

得知是谢燃后,她更加惊讶了:“尊上亲自教授你这么基础的法术?我还是第一次见。”

许愿缓缓飘到她身前,问道:“他在军中,不应该也会指点下属么?”

“能让尊上亲自指点的人,这世间恐怕只有你一个。”卫柳捏了个诀,给许愿传送了些灵力,让她飞得更高,“你不会想知道尊上在军中的模样,太可怕了。我有时会想,面对我们和面对你时的尊上,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许愿没有说话,静静地停在空中,任自己被风包裹住。

所有人都在用行动或是语言告诉自己,她能得到谢燃的偏爱,是多么稀奇罕见了不得的事情。

她以前觉得自己很幸运,现在却总感到有些怪怪的。仿佛因此她便要感激涕零,服服帖帖地跟在他身边。

也许是为了逃避空闲的时间,也许是想要兑现自己心里立下的承诺,总之许愿心里憋着一股劲,最近这大半个月来一直在练习飘羽诀。

许愿在漂浮在空中的时候,会拥有一种短暂的自由感,好像她真的脱离了天地一般。

她她逐渐熟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到最后可以俯瞰整个魔宫,在魔宫四处的高空中游荡。

直到一天,她再次用尽了灵力,从空中坠下。

不过现在许愿已经有了经验,她在灵力耗尽前就有所感知,缓缓地让自己的身体降落,且选择了一片开阔的草地。

许愿在空中化形成小兔子,掉进青绿柔软的草地中,打了个滚,扒开草丛四处观察。

这里好像是个陌生的地方,除了满月阁所在的小岛,许愿还没有在魔宫其他地方见过如此平坦开阔的草地。

不过,周围好像没有人的样子。

许愿大着胆子变回了人形,此时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不远处有一棵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因此草地上一片阴凉。

她不禁想,这可真是个野餐的好地方啊!

许愿玩心顿起,她从谢燃送她的芥子手镯中掏出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包括野餐毯,灵果榨的汁,一盆她种的野花,还有她用拟形符自制的小型烧烤架和小冰箱。

一直在满月阁中憋着,她想做这件事已经想很久啦!

烧烤架开始旋转,许愿打开小冰箱,周身的空气顿时变得凉丝丝的。

许愿掏出两个精致的玻璃小杯子,倒了两杯颜色不同的果汁,倒入冰块,自己和自己碰杯。

她想,谢燃不在,她自己也可以很快乐的嘛。

许愿心情愉快地吃吃喝喝,舒服得兔子耳朵都冒了出来。以至于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几个身影正在接近。

直到浓烈的熏香和药材气息传来,许愿才下意识地回过头。

——一架华贵的软轿就漂浮在她身后不到一米之处,两位低眉顺眼的侍女站在一旁。软轿上挂着严严实实的纱帘,纱帘之后,是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是天罡殿的人。

许愿的兔子耳朵顿时警惕地立了起来,她双手撑在身后,蜷缩着腿,是想要逃跑的姿态。

好可怕,这人过来完全没有声音,就这么突然地出现,是想要做什么?

人对未知的事物会有潜在的恐惧,不管是马车,软轿还是仪仗,都被帘幕挡得严严实实,许愿从未见过里面人的模样。万一,万一谢燃的父亲是个怪兽怎么办?长着四条腿什么的,说不定还面目丑陋到吓人的地步……

许愿自己吓自己,胆都快吓破了。

那纱帘后的人影动了动,接着,一条胳膊竟从里面伸了出来!

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侍女这回动了,开口道:“大人……”

“无妨。”软轿中的人说。

那人的声音,让许愿莫名联想到华美却厚重得令人窒息的绸缎。

许愿死死地盯着那只胳膊,厚重的玄色衣袖之下,是一只惨白细长的手。

虽然实在有些苍白过头了,但是,确实是只好看的手。

那只手缓缓向许愿的方向探去,许愿大气不敢出,然而却眼睁睁看着那只手的皮肤,在接触到阳光的一瞬间烧了起来!就在那一瞬间,溃烂,萎缩,流出了脓水……

“呕……”许愿要吐了,而那只手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意思,还在往前。

——最终停在了许愿的小冰箱前。

小冰箱的门打开着,里面放了冰块和几杯冰镇灵果汁。

那只手在停留在冰箱前,冰箱内的冷气缓缓冒出,而那只恶心的手,竟然在不断地恢复愈合!

脓包在变小消失,萎缩的肌肤恢复紧致,最后连灼烧溃烂的伤疤都慢慢消失,只剩下微不可见的一点痕迹。

许愿瞪圆了眼睛——这,这是什么医学奇迹?

她的小冰箱还有这种功效?

侍女赶上前来,用一块绸布包裹着那只手,塞回了纱帘中。

软轿上的人发出一声轻笑。

许愿想,男人的声音并不难听,可在这种情况下,总觉得有些瘆得慌。

“茯苓,请这位兔子姑娘入殿一叙。”那道声音有条不紊地说道。

入殿?那就是天罡殿了?

许愿惊觉,飞快拒绝:“我,我不去……我要走了!”

被称作茯苓的侍女却已经开始帮她收拾东西,尤其是那个小冰箱,被她抱在了怀里。

许愿急得背上汗都落下来了,她才不要去天罡殿!

她害怕了,她不该飞这么远,跑到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地方来。

她的反抗丝毫没有作用,茯苓在她背后轻点,她便动弹不得,只能轻飘飘地往那软轿处撞去。

许愿当然没有真的被撞到,纱帘在那一刻张开一个小口,将她裹了进去。

进入纱帘后,她就像是被一股冷气吞噬了一般,许愿终于能动,她闭着眼睛化成兔子原形,内心怕得要死:啊啊啊她才不要和一个浑身溃烂起脓包的家伙坐在一起!

可小兔子被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托起,身前那人含笑道:“睁开眼。”

许愿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那道声音强制她睁开了眼睛。

——她并未看见一个浑身流脓的怪物,她看见的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一个和谢燃极为相似的男人。事实上,见到他的第一眼,许愿差点儿以为他就是谢燃。

许愿看不出他的年龄,因为他的面容并不显老,像是普通人类三十左右的年龄。他的五官与谢燃足足有八分相似,却比谢燃的气质更沉稳老成,也……更加孱弱。

男人的脸和手一样惨白,没有血色。许愿只能从他的一双眼眸中看出他应该活了很久了,因为男人的眼瞳就像是掺了杂质的灰绿色玻璃珠,浑浊无比。

谢燃不一样,他的眸子是剔透晶莹的玄色,其中一只带着一点点墨绿。他带着笑意看着自己时,其中流转着清澈的光芒,好似太阳光下璀璨的宝石。

许愿还在愣神胡思乱想之际,男人已经开口——

“回天罡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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