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马嵬之变 评价:杀死杨国忠,才是马嵬之变的主要目标
我们究竟应该怎样评价这场政变呢?我想,有三个问题值得思考。第一,马嵬之变的性质是什么?《辞海》中提到马嵬坡,是这样解释的:“唐安史之乱,玄宗从长安西奔成部,缢死杨贵妃于此。”民间提到马嵬之变,第一反应肯定也是杀杨贵妃。但事实上,马嵬之变从本意来讲,绝不是要杀杨贵妃,而是要杀宰相杨国忠。杨国忠当政以后,基本上没有做任何一件好事,早就到了官怒民怨的程度了。另外,对于安史之乱的爆发和潼关失守、玄宗出逃,杨国忠都难逃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杨国忠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不仅是禁军将士想要杀他,上至太子,下至普通老百姓,没有一个不恨他,没有一个不希望杀了他。正是在这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普遍情绪下,陈玄礼才发动禁军将士,制造马嵬之变。所以说,杀杨国忠,才是这场政变的主要目标,至于杨贵妃之死,在很大程度上是受杨国忠牵连的结果,只能说是这个事情的副产品。
第二,既然政变的目标不是杨贵妃,为什么后来杨贵妃会成为人们记忆中的主角呢?我想,这就是人们的心理问题了。什么心理呢?首先就是对弱者的同情。一个弱女子,在乱军之中死于非命,这在任何时空背景中都会引起人们的同情,更何况是杨贵妃这样一个绝代佳人,在所有悲剧之中,还有比佳人惨死更动人心弦的吗?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甚至编出好多贵妃不死的故事。其中最有影响的就是杨贵妃被侍女替死,本人后来流落日本的说法。二十世纪八○年代,日本影星山口百惠还曾经声称自己是杨贵妃的后裔。那么,杨贵妃是否有可能逃过一死、东渡日本呢?其实是不可能的。唐朝和日本虽然有商贸往来,但是,受航海能力的限制,路途还是充满艰辛。以监真和尚为例,他在太平年代东渡日本,前后历经十一年、五次失败后才最终成功。杨贵妃一个弱女子,在兵荒马乱中,又怎么可能通过漫长的敌占区,渡海成功呢?这些传说只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愿望罢了。第二种心理就是对盛世的缅怀。安史之乱后,大唐的盛世也就一去不复返,生活在唐后期的人们对那段安定、繁荣的历史产生深深的缅怀之情。这时候,集丰满艳丽、能歌善舞和荣华富贵于一身的杨贵妃,逐渐成为人们心目中盛世的象征。她的惨死,也就成为盛世终结的标志。在这种情况下,马嵬之变的政治色彩就被逐渐淡化,而它的悲剧意味则逐渐强化。也就是在这个转化过程中,政变的主人公最终从杨国忠变成杨贵妃。
第三,我们到底应该怎样评价杨贵妃呢?传统史家提起杨贵妃,主流评价当然是红颜祸水。认为唐玄宗正是在她的诱惑下才由明变昏,甚至把安史之乱的罪责加在她身上。而现代则有很多人给杨贵妃鸣不平,说杨贵妃基本不干政,杨国忠发迹也和她关系不大,安史之乱更是跟她无关,她是无辜的受害者、替罪羊。那么,我们究竟应该怎样看待她呢?我想,首先要知道,杨贵妃是不是玄宗政局由盛转衰的罪魁祸首呢?当然不是。因为无论如何,她毕竟不是当时的政治主角,没有权力做出任何决策。责任是和权力联系在一起的,她既然没有权力,又怎么能追究责任呢?其次,也要知道,杨贵妃虽然不是红颜祸水,但也绝不是一名贤妃,中国古代的后妃并不是一般的妻子,而是一种政治身份。人们对后妃的要求并不是不参政,而是以合理的方式参政。什么叫以合理的方式参政呢?按照我们现在的说法就是当好贤内助,经常劝导皇帝做好事,别做坏事。怎样劝导皇帝呢?汉朝的班婕妤就做得非常到位。当时汉成帝宠幸她,想要带她一起乘车,班婕妤坚决拒绝。她说,据我所知,凡是有为的皇帝,身边一定总跟着贤臣,只有桀纣那样的昏君才整天带着女人出入。如果我和陛下一起乘车,不是有损陛下的令名吗?这才是贤后、贤妃的榜样。而杨贵妃呢?她虽然很少干政,但是就现有史料来看,她也从来没有劝导过皇帝要勤政,这难道不是她的失职吗?事实上,杨家一门能够飞扬跋扈,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与她的纵容有关。这样看来,传统史学一提到女人就是红颜祸水固然不对,但是,现在一味强调杨贵妃的无辜恐怕也有失偏颇。当然,即使杨贵妃并不是一名贤妃,我们还得承认,她是一个悲剧人物。杨贵妃本来无心政治,她并不像长孙皇后那样有政治城府,更不像武则天那样有政治欲望,她只是一个爱好唱歌跳舞、爱好享乐的单纯女子,如果能够始终和寿王生活在一起,她本来可以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但是,现实却是,她始终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无论是成为玄宗的贵妃,还是最后横死马嵬驿,都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本来不是政治人物,最后却被裹挟在政治的漩涡中,被暗流吞没。所谓红颜薄命,恐怕更多还是时代的悲剧、文化的悲剧吧!
马嵬之变激发了我们无限的同情。但是,它真正的意义并不在此。事实上,马嵬之变最大的意义在于,一种新的政治局面成为可能。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政治局面呢?唐玄宗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