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晋楚的拉锯战 晋楚夹缝中的陈国
公元前570年冬天,鸡泽之会刚刚落幕,楚共王就派兵入侵陈国,以惩罚陈国的背叛行为。消息传到晋国,中军元帅韩厥深感忧虑,在朝会上说:“当年商纣王无道,天下诸侯有三分之二都愿意跟随周文王反叛商朝,周文王认为时机未到,怕自己的实力不足以保护这些诸侯,所以仍然带着他们臣服于纣王。今天晋国的实力不足以降服楚国,虽然接受了陈国的投诚,但是想要保护陈国不受楚国的侵害可就难了!”
公元前569年春天,陈成公病逝。正在围攻陈国的楚军得知这个消息,立即停止了军事行动,好让陈国人安心举行葬礼。楚军此举,自然是希望陈国人知恩图报,主动回到楚国的怀抱。然而陈国人不领情,办完陈成公的丧事,继续拿起武器守卫城墙,摆出一副誓死不降的架势。其实,在晋国无法保证陈国安全的情况下,陈国人这样卖命地抵抗楚国的入侵,在国际上并没有得到多少同情。鲁国大夫臧孙纥就曾说:“陈国如果不臣服于楚国,必定会灭亡。楚国已经尽到了礼数,陈国人却不服气,就算是大国也不应该这样做,何况是区区小国?”
同年夏天,楚军恢复进攻,而且指使附庸的顿国也派部队加入围攻陈国的行列。晋悼公仍然采取观望的态度,除了声援陈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行动。晋悼公这样做,并非薄情寡义,而是自有其不得已的难处。陈国离楚国最近,如果贸然发兵相救,晋军劳师袭远,胜算不大;而楚军以逸待劳,可战可退,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楚军手里。晋军就算获一时之利,也不能抵消楚军在地理上的优势,陈国始终处于楚军的有效火力范围之内,这样的仗打了也没什么意义。
事实上,此时的晋悼公,对于如何重建晋国的霸业,已经有了新的思路。这一年冬天,山戎部落联盟的首领、无终国的国君嘉父派了一位名叫孟乐的使臣出访晋国。孟乐通过魏绛向晋悼公献上山戎地区的特产——虎豹之皮。面对山戎的主动示好,晋悼公的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对魏绛说:“戎人贪婪而且缺乏亲情,现在主动上门讨好,对我们必定不加防备。我们如果趁机进攻,应该可以获得大功。”
魏绛当时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晋悼公的意图。自古以来,所谓雄图霸业,无非是“尊王攘夷”四个字,晋悼公既然不能对陈国施以援手,便将眼光转向“攘夷”二字,希望通过征服山戎来得分。魏绛想,晋悼公的这个想法并没有错,然而经不起现实的推敲。他对晋悼公说:“诸侯刚刚服从您的领导,陈国也是新近才加入同盟,大家都等着看您的表现。如果有德,则更加团结和睦;如果无德,则各怀贰心,甚至背弃晋国。如果现在出兵讨伐山戎,而楚国趁机加紧围攻陈国,我们必定没有办法救援。对于陈国来说,那就意味着我们彻底放弃他们了,而其他诸侯也会因此而丧失信心,与我们离心离德。山戎,不过是禽兽罢了,得到山戎而失去华夏诸国,这样的生意不划算。《夏书》上说,有穷氏的后羿……”
晋悼公听得入味,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后羿怎么了?”
魏绛清清嗓门,接着说:“当年夏朝走向衰落,后羿从鉏地迁到穷石,建立了新的政权。后羿仗着他的箭术精湛,不理朝政,沉溺于打猎,抛弃了武罗、伯因等贤臣而重用寒浞这样的小人。那个寒浞啊,在宫内讨好后羿的女人,在宫外就通过施舍来收买人心,愚弄百姓,趁着后羿外出狩猎的机会,霸占了他的国家。后羿的百姓和女人都倒向了寒浞一边。后羿在打猎的地方听到消息,还梦想着反攻倒算呢,结果就被他的手下人杀了。还将他煮熟,让他的儿子吃,他的儿子不忍心吃,因此被杀死在城门口。夏朝的贤臣靡逃亡到了边远地区才躲过屠杀。寒浞和后羿的妻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做浇,一个叫做豷(yì),父子三人不修德政,只喜欢战争,消灭了斟灌氏和斟寻氏。靡收集了两国的遗民,带着他们起义,消灭了寒浞,杀死了浇和豷,有穷氏从此就灭亡了。”
魏绛说到这里,偷偷看了晋悼公一眼,只见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继续说:“后羿身居帝位,贪恋着打猎,忘记了国家的大事,想到的只是飞禽走兽,所以亡国灭种,后人要引以为鉴啊!”
顺便插一句,晋悼公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猎。魏绛这番话,一语双关,既是以禽兽比喻山戎,建议晋悼公不要将精力放在山戎身上;又是教育晋悼公正确对待自己的爱好,以国家大事为重。
晋悼公沉吟半晌,道:“那依你之见……”
“与其伐戎,不如和戎。”
“和戎?”晋悼公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和戎这个词。在后世的历史中,和戎逐渐演变成对少数民族妥协的代名词,这恐怕是魏绛始料不及的。
“是,和戎有五利。”魏绛说,“第一,戎狄部落都是游牧民族,他们逐草而居,重视财物而轻视土地,可以通过收买来获得他们的土地;第二,和戎之后,边境和平,人民安居乐业,可以专心发展农业生产;第三,山戎臣服于晋国,是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有利于在诸侯之间树立晋国的威信;第四,以德服人,安抚戎狄,无需动用武力,可以节省开支,减少流血;第五,您以后羿为前车之鉴,重视德政,远方的人们会前来归顺,邻近的国家也会服从领导。请您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晋悼公说:“寡人很高兴听到您的见解,就照您的意思办!”于是命魏绛与无终等山戎部落会盟,同时致力于修整国政,治理百姓,打猎也严格按照周礼的规定,安排在农闲时节进行。
事实证明魏绛的和戎政策是正确的。通过和戎和修整国政,晋国一方面增加了综合国力,另一方面获得了更高的国际威信。公元前568年夏天,晋悼公终于等来了一个他盼望已久的人——吴王寿梦的全权特使寿越。
寿越向晋悼公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就前年吴国没有参加鸡泽之会表示歉意;二是希望与中原诸国加强合作,成为晋国的正式盟国。
晋悼公大喜过望,给予寿越很高的礼遇。同年九月,晋、齐、鲁、宋、陈、卫、郑、曹、莒、邾、滕、薛、鄫等国诸侯与吴国的寿越在戚地会盟。会后,晋悼公以盟主的身份,命令各国出兵,组成诸侯联军,帮助陈国抵抗楚国的入侵。
就在晋悼公大会诸侯、建立起规模空前的国际同盟的时候,楚共王悄悄改变了策略。他一面命令部队保持进攻态势,一面派人给陈国新任君主陈哀公送去一封信。
“自先君庄王入陈以来,陈国与楚国历年友好,何故突然背叛寡人,以至于两国刀兵相见,生灵涂炭?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事到如今,我们也就实话实说了。”陈哀公回复,“陈国之所以背叛,实在是逼不得已,因为贵国令尹贪得无厌,总是向陈国索取大量的财物,我们不堪重负,才出此下策啊!”
“什么?”楚共王大吃一惊。他马上派人秘密调查公子壬夫,结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原来公子壬夫的手不只是伸向陈国,但凡楚国的盟国,都不同程度地被他勒索过财物。“原来我们只要向楚王纳贡,令尹上台后,我们不但要向楚王纳贡,还要向令尹纳贡,负担却不只增加了一倍。为什么?因为令尹拿得比楚王还多。”
“那你们为什么不及早向楚王报告呢?”
“谁敢得罪令尹啊?搞不好,他编织一个罪名,楚国大军就杀到我们的土地上了,我们只能委曲求全!”
事情查明之后,公子壬夫被判以极刑,立即执行。
说句题外话,令尹在楚国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因为勒索别国的财物,说杀就杀了,可见楚共王对官员的腐败是持“零容忍”态度的。事实上,但凡智商正常的封建君主,对于属下的贪赃枉法行为总是难以容忍,因为他们都清楚,这种行为会严重危害自己的统治,甚至导致国破家亡;相对而言,那些被称为“公仆”的职业官僚,对这种行为的容忍度就大很多,因为国家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也只是匆匆过客,没有必要那么在意。
公子壬夫死后,楚共王的弟弟公子贞接任令尹。此时,晋悼公亲自率领的诸侯联军已经集结完毕,正在前往陈国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士匄(gài)哀叹道:“现在去已没用了,陈国必定会投向楚国的怀抱。楚国人杀死公子壬夫而立公子贞,就是要改变对陈国的政策。陈国紧邻楚国,远离晋国,楚军朝发夕至,陈国人敢不听从楚王的号令吗?依我看,现在占有陈国只是一个梦想,还不如放弃!”
公元前568年冬天,诸侯联军抵达陈国,开始部署陈国的防务。楚共王无视联军的存在,派公子贞带领楚军向陈国进军。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略抗衡,以晋国为首的诸侯联军人多势众,而公子贞率领的楚军占有地利之便。双方虽然来势汹汹,却都不敢轻举妄动。对峙了十来天之后,眼看年关将近,双方都感到没有必要硬撑下去,不约而同地撤军回国。一场看似不可避免的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对于晋悼公来说,这个结果并不坏。在对待陈国的问题上,他和韩厥、士匄等人的看法基本是一致的。如果不能一战将楚国彻底打垮,那任何局部的胜利的意义都不大。换而言之,陈国始终是楚王嘴边的肉,谁也抢不走。因此,发动诸侯保卫陈国,更多是一种姿态,是为了体现晋国作为霸主责任,也是为了让陈国至少不那么死心塌地跟着楚国走,时不时给楚国制造一些小麻烦。
从陈国撤回来之后,晋军进行了一项重大的人事调整。中军元帅韩厥因为年事已高,向晋悼公提出辞职,要求退居二线。按照子承父业的传统,晋悼公打算立韩厥的长子韩无忌为卿,接任中军元帅。然而韩无忌自幼患有残疾,腿脚不太方便,他委婉地拒绝了晋悼公的好意,说:“诗上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又说‘弗躬弗亲,庶民弗信’。无忌不才,请您考虑我的弟弟韩起吧,他为人宽厚,作风正派,适合担任军职。”
“岂不夙夜?谓行多露”见于《诗经·国风·行露》一诗,原来的意思是一女子与一男子相爱,男子要她趁夜前来相会,女子遵守礼法,不敢前去,所以回答说:“难道我不想朝朝暮暮和你在一起吗,奈何道路上的露水太多啊!”韩无忌以这句诗为比喻,告诉晋悼公自己身体不便,不能早出晚归地工作,恐怕耽误国家大事。而“弗躬弗亲,庶民弗信。”见于《诗经·小雅·节南山》一诗,意思是自身有疾,不能躬亲办事,则不能获得大众的信任与认可。
晋悼公也是饱学之士,一听就明白韩无忌想说什么。他同意了韩厥的辞职,提拔荀罃为中军元帅。同时认为韩无忌宅心仁厚,真实可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干脆任命他担任了首席公族大夫,负责公族的作风建设。
公元前566年冬天,楚国令尹公子贞再度出兵陈国。陈国现在成了楚国人牵着晋国人的鼻子走的工具。为了维护霸主的权威,晋悼公不得不发动诸侯“抗楚援陈”,一大群公啊侯啊伯啊子啊顶着凛冽的寒风,聚集到郑国的鄬(wéi)地,与楚军形成对峙之势,为陈国撑腰打气,史称“鄬之会”。
作为鄬之会的东道主,郑僖公自然也参加了这次行动。但是,郑僖公还没见到列位诸侯,就死在路上了。
杀死郑僖公的人,是他的厨子。指使厨子的人,则是郑国的执政大臣公子騑。按照《左传》的说法,公子騑之所以要杀郑僖公,是因为郑僖公这个人过于无礼。
郑僖公还在当大子的时候,曾与公子喜一道出访晋国,在晋国人面前对公子喜很不尊重;又曾与子丰出使楚国,对子丰也有无礼之举。公子喜和子丰都是郑穆公的儿子,按辈分是郑僖公的祖父辈,郑僖公当着外国人的面对他们无礼,还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这次参加鄬之会,公子騑负责辅佐郑僖公,郑僖公无礼的毛病又犯了,当着一干随从的面对公子騑大呼小叫。连身边的侍卫都看不下去了,提醒他不能对执政大臣无礼,他还是不听;侍卫一再劝谏,他干脆命人将侍卫拉出去砍了脑袋。在这种情况下,公子騑下决心除掉这个无礼之徒,所以买通了郑僖公的厨子,在他的饭菜中下了毒。
郑僖公死后,公子騑等人奉年仅五岁的大子嘉为君,也就是历史上的郑简公。同时派人到鄬地向晋悼公报告,说郑僖公死于虐疾了。然而,据后人推测,公子騑杀郑僖公,其实并非为了他的无礼,而是一桩政治谋杀。前面说过,郑成公感念楚共王的救援之恩,临死的时候交代公子騑要继续臣服于楚国的领导,后来晋国采取威逼政策,修筑了虎牢关,迫使郑国向晋国屈服。郑僖公本人对于楚国并无好感,投靠晋国之后,积极参加了晋悼公主导的几次国际行动。公子騑却牢记着郑成公的遗嘱,还想着再度回到楚国的怀抱,因此才杀死了持不同政见的郑僖公——这种推测并非全无道理。
东道主虽然不与会,鄬之会一开始仍然很热闹,但是到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搞得各位诸侯兴味索然,以至于会都开不下去:陈哀公不辞而别,跑回陈国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要知道,鄬之会就是为了救援陈国而来的,被救的人怎么能够一声不吭就跑了呢?
原来,在“入晋”还是“入楚”这个问题上,陈国内部也发生了严重的分歧。陈哀公在鄬地听从晋悼公的号令,国内的大臣庆虎和庆寅却有了异心,他们暗中串通楚国人,将陈哀公的弟弟公子黄骗到楚国囚禁起来,然后派人向陈哀公报告:“楚国人已经抓走了公子黄,现在国内群臣无主,您再不回来,恐怕发生内乱,有人会趁机夺权了。”
陈哀公听到这个消息,来不及收拾行李,连夜跑回了陈国。晋悼公开始很生气,想想也就释然了,诚如当年韩厥所言,晋国的实力不足以降服楚国,与其因为陈国而被楚国牵着鼻子走,隔三岔五地发动诸侯来抗楚援陈,倒不如顺水推舟,就此解散诸侯联军,放弃对陈国的责任——逃跑的是陈哀公,不是晋悼公,这个责任应该由陈国来承担,无损于晋国的威望。
公元前565年春天,即位八年的鲁襄公第三次来到晋国的首都新田,朝觐了晋悼公。这一年,鲁襄公才十三岁,以当时的交通条件,来往奔波于山东与山西之间,还要小心翼翼不能说错一句话,这个国君做得一点也不轻松。
前段时间,我偶然看到的一篇文章,文中提到,在新中国成立不久,贫穷的第三世界国家元首争先恐后地来到北京朝见红太阳。虽然当时的中国也同样贫穷,绝大部分人民还在温饱线上挣扎,这些亲王、总统和首相却受到了贵宾级的款待,他们不但吃得好喝得好,被带到全国各地去免费旅游,临走的时候还要带走一大笔无偿捐助的资金或物资。呵呵,如果鲁襄公知道这些,肯定会哀叹同人不同命,因为他所享受到的待遇,无非是在晋侯的朝堂之上吃上一顿羊肉,喝上两口醴(lǐ)酒,而且不是免费的——事实上,吃完这顿并不丰盛的晚餐之后,他必须恭恭敬敬地坐在晋悼公的下首,“且听朝聘之数”。
所谓朝聘之数,就是诸侯每年贡献给霸主的财物,换一种说法,就是保护费。按照周礼的规定,这笔费用本来应该交给周天子的,可是自从周平王东迁,霸主政治兴起,大伙便与时俱进,将它交给霸主了。从数量上看,这笔费用绝对不是小数,而是一笔沉重的负担,有《左传》的记载为证:四年之前,也就是公元前569年,鲁襄公在仲孙蔑的辅佐之下第二次朝觐晋悼公,向晋悼公提出一个要求,将鲁国附近的鄫国变成鲁国的附庸。晋悼公不答应,仲孙蔑说:“寡君周围,强敌环伺,但仍然矢志跟随晋国,只要晋国提出要求,我们总是想尽办法满足,不敢有丝毫马虎。这些年来,您的官员总是不时来到鲁国要求出人出钱,全然不顾鲁国面积狭小,产出不丰,无法满足需求。请您考虑鲁国的难处,将鄫国交付给鲁国管理,寡君多少能减轻一些负担,那就感恩不尽了。”言下之意,大鱼吃小鱼固然天经地义,小鱼也要吃虾米填饱肚子,才能满足大鱼的胃口啊!
公元前565年五月,晋国在邢丘召开国际会议,专题讨论“朝聘之数”的问题,并且形成了决议,第一次将各国每年应该交给晋国的财物数量以文件的形式确定下来。根据会前通知,各国都是派卿大夫这一级的代表来参加会议,唯独郑国的国君、年仅五岁的郑简公亲自到会,而且给晋悼公献上了一份厚礼——几百名用绳索系成一串的蔡国俘虏。
原来,郑僖公被谋杀之后,他的几个儿子联合起来,准备杀死公子騑,为郑僖公报仇。然而保密工作没做好,公子騑事先得到了情报,先下手为强,将他们都杀了。为了稳定郑国的政局,转移国内矛盾,这一年四月,司马公子发带兵入侵了楚国的盟国蔡国,大获全胜,还俘获了蔡国的司马公子燮。
捷报传到新郑,整个新郑城都沸腾了。自郑庄公去世之后的一百多年来,郑国一直在几大强国的夹缝中求生存,而且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成为列强争夺的焦点,没有过一天安稳的日子。然而,一百多年来,郑国人屡有惊人之举,不但能将宋国、许国这样的二三流国家打得落花流水,而且多次在局部战场上打败晋、楚两大强国。这一次对蔡战争取得空前的胜利,再度点燃了郑国人的爱国热情,他们纷纷走上街头去迎接凯旋的战士。
满城狂热中,只有一个年轻人愁眉不展,那就是公子发的儿子公孙侨。他不但不祝贺公子发取得的赫赫战功,反而说了一句很丧气的话:“小国没有文德,却有武功,没有比这更大的祸了。如果楚国兴兵前来问罪,我们能够不屈服吗?屈服于楚国,晋国的军队又要来了。晋、楚交相讨伐郑国,自今以后,郑国至少有四五年不得安宁了!”
公子发大怒:“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军国大事,自有大臣去管,小孩子胡说八道,必定惹祸上身!”
正好晋悼公在邢丘召开国际会议,包括公子发在内的郑国众卿想在各国代表面前炫耀郑国的武功,于是有了郑简公向晋悼公“献捷”这一出戏。
顺便说一句,公孙侨字子产。在中国的历史上,“子产”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甚至有人将他称为“春秋第一人”,置于孔夫子之上。关于子产的故事,以后还会详细讲到,在此不多说。
不幸被子产言中,郑国攻击蔡国的行为使得楚共王大为震怒。同年冬天,楚共王派公子贞带兵入侵郑国。
楚国大军一出现在郑国的地面上,郑国内部就产生了矛盾。公子騑和公子发等人主张“从楚”,也就是屈从于楚国的压力;而公孙虿(chài)和公孙舍之等人主张“待晋”,也就是等待晋国的救援。双方各持己见,僵持不下。
公子騑说:“人生百年,难道能够等到黄河清澈的那一天吗?总是算卦问卜,无非是给自己编织罗网。一件事情如果有太多人参与讨论,就难以形成统一的意见,难以成事。现在楚军攻势甚猛,人民的生命财产危在旦夕,还是先屈从楚国,缓解人民的痛苦吧!如果晋军来到,我们大不了又屈从于晋国。恭恭敬敬地准备好财礼,谁来就奉献给谁,这是小国的生存之道啊!”
公孙舍之反驳说:“小国对待大国,最重要就是一个信字。小国不守信义,兵乱随时会到来,离灭亡也就不远了。这些年间,郑国先后参加了晋国主办的五次会盟,好不容易建立起信任,今天却要背信弃义,就算有楚国作我们的后盾,又有什么用呢?再说,楚国亲近郑国,无非是把郑国当作其边境的县邑,还不如晋国。现在的晋国,国君圣明,四军完备,八卿和睦,必定不会抛弃郑国。而楚军劳师袭远,军粮不济,很快就要打道回府,有什么好怕的?”
在公子騑的坚持下,郑国还是与楚国签订了和平协议,再次倒向楚国,并且派大夫王子伯骈到晋国通报情况,对晋悼公说:“您命令敝国,‘修整车乘,动员部队,讨伐不义’。蔡国不服从您的领导,敝国不敢坐视不理,倾全国之力去攻打他们,俘获了司马公子燮,送到邢丘。今天楚国来讨伐我们,说:‘你们为什么攻打蔡国?’接着又烧毁了新郑城郊的堡垒。我们的国民,不分男女,无暇闲坐,相互救助。一旦楚国大军入城,玉石俱焚,那些死亡的人们,不是父兄,就是子弟,人人悲痛,不知向谁哭诉。人民都要求与楚国和谈,寡君和两三位重臣不能禁止。以上实情,不敢不来相告,请一定体谅我们的难处。”
郑国人历来以善于辞令而著称,晋悼公不想和王子伯骈饶舌,派中军元帅荀罃简单地答复道:“贵国受到楚国的入侵,也不派一个人到晋国来报信,就已经和楚国签订了和约。这显然是你们的国君早就预谋好的,老百姓哪有胆量违抗国君的意志?寡君只能率领诸侯到新郑城下与你们相见了,请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