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潜伏的李渊,强悍的李渊 天才政治家:李渊的慷慨

大业十三年六月十八日,突厥大臣康鞘利奉始毕可汗之命来到了太原。除了带来可汗的慰问信外,他还带来了一千匹战马。

太原官兵顿时兴奋得两眼放光。

不过他们很快就兴奋不起来了。

因为这些马不是白送的,它们是康鞘利专程拉来卖的。

这情形跟我们今天的国际事务有些类似。世界上每一个战火纷飞的热点地区通常都有一些政治大国在台前幕后积极活动,表面上它们都宣称是在维护世界和平与地区稳定,时不时还会敦促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给战争中的难民发放点粮食什么的,可它们热心掺和的目的无非是两个:一、扩大本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谋求政治利益;二、暗中兜售军火,牟取经济利益。

因为政治大国通常也是武器大国,所以每一个热点地区都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军火市场。

现在康鞘利就是来兜售军火的。在冷兵器时代,突厥的战马无疑就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F-22战斗机。

看着这些身形彪悍的战斗机,李渊的双眼也不能不放光。

但是这批货的价格实在高昂,要全部买下需要一笔巨款。

这笔钱李渊当然有,要全部买下不是问题。

可李渊不干。

因为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很多,李渊不想让自己的钱都变成突厥人的利润。

为此他想了一个办法——赊欠。

这在我们今天就叫分期付款、信贷消费。李渊只挑了其中最健硕的五百匹,把钱付了,然后对康鞘利做出一副囊中羞涩之状。他手下的官兵见状,以为唐公缺军费,纷纷要求自掏腰包把剩下的五百匹马也买下来。李渊笑九-九-藏-书-网着冲他们摆摆手,私下说:“胡人的马很多,而且贪得无厌,我们买完一批,他们还会拉来一批,你们买得完吗?我之所以只要一半,一方面是向他们表明手头紧,再一个是不让他们觉得我们的需求很迫切。你们放心好了,那五百匹我也要,只不过不付现钱,而是用赊欠的办法,不用你们花钱。”官兵们恍然大悟。

营业额只完成了50%,康鞘利犯难了。难道还要把这剩下的五百匹马千里迢迢地拉回去不成?那不仅麻烦死了,而且回去还会遭人耻笑。康鞘利犹豫了好几天,最后只好让李渊用首付五成、尾款赊欠的办法把一千匹马全都留了下来。

李渊心中暗笑,说是先付一半、尾款赊欠,其实尾款最后肯定是不了了之的。这真是一笔好买卖!

这一年六月底,李渊的麾下已经兵强马壮,随时可以举兵南下了。

可在南下之前,李渊必须确保大后方的安全,也就是防止突厥人和刘武周乘虚进攻太原。为此,李渊特意派遣刘文静出使突厥,表面上的目的是请求突厥给予军事上的支持,实际上是观察突厥人的态度和动向,同时防范和牵制刘武周。刘文静行前,李渊特意叮嘱他说:“胡骑进入中国,对百姓是一大祸患。我之所以要向突厥借兵,用意就是防止刘武周为患边境。所以你要记住,与突厥联兵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只要几百人就足够了,多了没用。”

刘文静心领神会——与突厥联合只是为了稳住他们,而不是真要倚重他们!

为了达到稳住突厥人的目的,刘文静抵达突厥王庭后,就给始毕可汗开出了非常有利的合作条件,他说:“一旦贵军协助我军进入长安,民众土地归唐公,金银玉帛归突厥。”

始毕可汗大喜。

这真是一笔好买卖啊!只要给李渊区区几百人就能换取长安的大量财富,突厥人何乐而不为呢?

始毕可汗当即遣使告诉李渊:这交易成了!他的兵已经上路了!很显然,李渊和刘文静是在“慷他人之慨”。因为长安的财富并不属于李渊,而是属于杨广。

但是这并不妨碍李渊把它当成一张空头支票开出去。

能不能兑现不知道,反正先开了再说。

后顾之忧都已解除,李渊终于可以全力南下了。

大业十三年七月初四,李渊任命李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留守,把军政大权全部交给这个小儿子,让他镇守后方根据地。初五,李渊在晋阳誓师,发布了声讨隋炀帝杨广的檄文,同时传檄四方郡县。李渊在檄文中痛斥杨广,说他“饰非好佞,拒谏信谗”“巡幸无度,穷兵极武”,才落入“亲离众叛”的境地,并且导致“十分天下,九为盗贼”的可怕局面。最后李渊宣布,自己身为“典骁卫之禁兵、守封唐之大宇”的社稷重臣,目睹“四海波振而冰泮(pàn),五岳尘飞而土崩”的危亡之局,不得不“举勤王之师”,“废昏立明”,拥立杨广的孙子、时年十三岁的代王杨侑为帝,然后“放后主(杨广)于江都,复先帝(杨坚)之鸿绩”。(《大唐创业起居注》)

同日,李渊亲率三万精兵从晋阳出发,正式踏上帝业的征程。

李渊于初八抵达西河郡。一到西河,李渊马上就做了一件他认为最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收拾人心。

他一边慰劳百姓,一边给老百姓大举封官。据史书记载,李渊这天总共封了一千多个官。这也许是他一生中封官最多的一天,直到他后来当上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员全部加起来恐怕也没这天多。

这一天,李渊首先给当地所有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封了散官,亦即有官称无官权的荣誉官职。接下来,李渊又不辞辛劳地给所有蜂拥而来的青年才俊一一封官。

凭什么知道他们是青年才俊,不是鸡鸣狗盗之徒呢?

据说李渊的办法是口询,也就是亲自面试。他一边询问对方有什么能力,一边大笔一挥,就在一张纸上写下与他能力相应的官职名称,然后这个人就算当官了。换句话说,只要你不是弱智或哑巴,能够随口说出你有什么才干,你就能获得相应的官职。所以一天下来,这座小小的西河城就有了一千多个大大小小的官员。

所有人都乐坏了,从来没想到当官这么容易啊!

所以这一天西河城的气氛热闹非常,个个欢天喜地,笑逐颜开。那一千多个青年才俊捧着那张轻飘飘的任命状回家后,估计很是自豪了一把,在人前人后肯定也没少得瑟。

用一千多张纸条就收买了西河全城的心,李渊此举可谓高明。说白了,他无非是开了一千多张空头支票。再说得难听点,这又是慷他人之慨!要知道,大业十三年还是隋朝的年号,李渊自己尊奉的也仍然是隋朝的正朔。此时的西河郡虽然被李渊占领,可原则上还是隋朝的天下,所以——李渊封的理所当然都是隋朝的官。

不久后义军相继占领霍邑、临汾等郡,每到一地李渊皆如法炮制。左右忍不住规劝李渊说:“会不会封官太滥了?”李渊的回答是:“隋朝廷就是太吝啬官爵,所以失去人心,我们何必效法?再说了,用官位收拾人心,岂不比用刀枪更好?”

九百年后,西方的马基雅维利说:“如果你正在夺取王权,那么,被人誉为慷慨是十分有利的……对于那些既不是你的东西,也不是你的老百姓的东西,你尽可以做一个很阔绰的施主……你慷他人之慨,只会为你增添名声,而不会对你的名声造成损毁。”(《君主论》)

很显然,在这一点上,马基雅维利绝对是李渊跨越时空的知音。

七月十四日,李渊率军进驻贾胡堡(今山西汾西县北)。此堡南面五十多里处,就是隋虎牙郎将宋老生重兵据守的霍邑(今山西霍州市)。在霍邑后面,则有隋朝名将、左武侯大将军屈突通于黄河东岸的河东郡(今山西永济市)严阵以待,并与宋老生遥相呼应。

李渊父子和将士们都很清楚,摆在面前的将是一场真正的考验。

打霍邑绝对不可能像打西河那么轻松。

所以一贯谨慎的李渊并没有急于发动进攻。正巧又连续多日天降大雨,不利于攻城作战,李渊就趁这个间隙补充给养,命人回太原押运一个月的粮草过来。在等待雨停的这些日子,李渊并没有歇着。他对自己当前面对的战略形势作了一个综合的判断。

然后李渊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牛人。

一个在当时的割据群雄中风头最健的义军领袖。

他就是李密。

李渊知道自己如果要顺利地西进关中,就必须稳住潼关东面的李密,就像从太原南下之前必须先稳住北方的突厥人一样。

为此李渊试探性地给李密写了一封信。

他知道李密这个牛人向来自视甚高,所以他已经想好了对付李密的办法。

果然,李密很快就回了一封牛皮哄哄的信。信中说:“我与兄虽不是同支,却是李姓同宗。我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只是承蒙四海英雄厚爱,推为盟主,希望你能从旁辅助,让我们同心协力,执子婴(杨侑)于咸阳,杀商辛(杨广)于牧野,岂不是好事一桩?”言下之意,你打你的西京,我打我的洛阳,咱井水不犯河水!

他还在信中补充说:如果要签一份互不侵犯条约也可以,那你只能带几千步骑,亲自到河内郡(今河南沁阳市)来,你我当面缔结盟约。

李渊见信大喜,李密的反应正是他最想得到的结果。他笑着对左右说:“李密自我膨胀,以老大自居。我正要全力进取关中,如果马上跟他决裂,那是多树了一个敌人,不如态度谦卑,拍拍他的马屁,让他更骄傲一点,帮我们把守虎牢的关隘、拖住东都的军队,让我们专心西征。等我们平定了关中,据守险要,养精蓄锐,观鹬蚌相争,收渔人之利,到时候再收拾他也为时不晚!”

李渊马上命温大雅回了一封信,说:“当今天下大乱,需要一位共主。这个人除了你,还能有谁!老夫已年过半百,志不在此,但我很高兴能拥戴老弟,攀龙鳞,附凤翼,希望老弟早应图谶(chèn),安定万民!你是盟主,但愿你看在我们同宗的分上,依旧把我封在陶唐故地,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李密见信,骄矜之情溢于言表,让人把信拿给将领们传阅,说:“连唐公都如此推举我,看来天下指日可定啊!”

李密从此对李渊大生好感,双方信函往来十分频繁。

李渊笑了。

就在这鸿雁往返、笔墨往来之间,他已经用廉价的糖衣炮弹成功消除了一个潜在的劲敌。或者说,成功地化敌为友了。

真正的高手往往是低调的,而且从不吝啬给别人戴高帽。

真正的政治家也往往是慷慨的,从不吝啬给人们开空头支票。

李渊就是这样的高手和政治家。

而无论是高帽还是空头支票,都具有一个相同的特征——廉价。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古往今来的高手和政治家们都很善于把老子的这个哲学思想运用到实践当中,并且有所深化。他们的深化体现在——所“予之”的东西往往是廉价的,譬如高帽和空头支票;而所“取之”的东西则往往价值巨大,甚至无价,譬如人心与天下。

就在人们迷醉于廉价赠品的一瞬间,高手已经收获了人心,政治家已经玩转了天下!

从这个意义上说,在隋末这场群雄逐鹿的生死游戏中,李密之所以快速出局,李渊之所以最终胜出,其原因绝非偶然。就军事能力而言,孰高孰低很难定论。但是在政治上,李密绝对玩不过天才政治家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