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围城打援,曹操赶跑了袁尚 痛击袁尚
就在袁尚驻军西山的第二天子夜,邺城守军在审配的鼓动下作好了里应外合全力一战的准备。
数千兵卒集结在城南的空场上,一色的白布裹头以便辨明敌我。前几排的敢死士身披重铠,推着辕车、突车、平板车,以备填塞壕沟搭建便桥。为了准备这些材料,他们把城内民房都拆了,已作好奋死一搏的准备。列于中间的是审配精心调教的弓弩手,他们早搭弓上箭铆足了劲儿,只要冲出城门就给曹军一个下马威。后面的大队伍除了袁尚留下的部队,还有审配的部曲家兵,甚至还有不少百姓自愿加入。管他什么枪矛戈戟、锄头棍棒、斧头镰刀,只要是能杀人的家伙都拿起来啦。
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着,各种兵刃在幽幽火光照耀下闪着阴森的微芒。战争还没开打,将士却已同仇敌忾,透着杀气又略带些恐怖和悲壮。审配就屹立在城头上,他也是身披软铠头裹白布,手里紧紧攥着佩剑。为了这场仗他把宝物财货甚至连姬妾都赏给将士们了,身为冀州第一豪族,他要誓死捍卫袁氏统治。秋夜的凉风凛冽吹来,他那紫微微的脸膛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却一动不动凝望着城外。
曹军连营黑黢黢静悄悄的,透着一丝幽深莫测的沉寂,似乎曹操和他那帮将领已经睡熟了,只有壕沟辕门还留下卫兵巡哨。那些插在寨墙边的火把每隔十几步才有一支,断断续续沿着壕沟围成四十里的大圈子,颇像一条首尾相衔的火龙在盘睡,从城楼上望去还挺温馨的。但审配心里清楚,一切都是假象,以曹操之老谋深算绝不会如此松懈,那平静的漆黑中不知藏着多少伏兵呢!即将到来的必是一场硬仗……忽然,那突兀的山影隐约间闪了几丝火星,又转瞬即逝,过了一会儿点点零星逐渐清晰起来,继而越聚越大成了一片映天的火光。
审配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五个多月了,事到临头他没有任何做作的豪言壮语,只是回头向亲兵咕哝了一声:“时候到了,行动吧。”
轰隆隆……城门开启声犹如闷雷击碎了深夜的宁静,而紧接着那河北军的呐喊声更似瓢泼大雨骤然而起,敢死士、弓箭手自南门倾泻而出,疯癫般扑向曹军的防御。但是正如审配所料,对面幽暗的连营马上沸腾了,眨眼间无数火把冲天而举,把邺城四围照得白昼一般,战鼓齐鸣势如奔马,营寨间条条马道上的士卒都往壕边涌,川流不息好似成群的蚂蚁。
河北弓箭手一齐放弦,飞蝗般的箭雨立时向曹军寨墙飞去,射得守门军士连连倒退,曹军后队的箭马上又还击过来。敢死士哪管前面有多少敌人,只是推着车低着脑袋往前冲,有些人干脆大吼一声,连人带车一并蹈进壕沟里,为后面的人垫路。大队军兵紧跟着一拥而上,可只有少数人能冲过便桥,其他会水的不会水的都往沟里扑腾,踩着填塞物和死人往前扑。
“守住!守住!”曹军督将尖厉的叫嚣声仿佛是从后脑勺挤出来的,兵卒在弓箭掩护下举着长戈大戟贴到寨墙边,只觉面前火光闪耀水声拍击,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楚,干脆把家伙探出栅栏一通比划;没几下就被城上袁军的箭稀里糊涂刺死,后排的兵赶紧从死人手里接过家伙,把尸体往脚下一踩接着冲锋——无论突围的还是防守的,此刻都疯狂了。
曹操早就出了中军大营,在战场外数丈之地观望,即便是这样的距离还瞧不清楚,却能听到喊杀中夹杂的铮铮箭声。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可算明白审配的弓箭有多厉害了,轻易不敢向前半步,就在原地聆听亲兵往返探报。即便如此众将还是很担心他的安全,外层由曹纯督率虎豹骑围了一个大圈子,里面还有许褚、邓展等人举着盾牌挡在他前面。荀攸、郭嘉等人也都穿了铠甲,却是自己举着盾牌,手心都攥出汗了。
正看得焦急之际,张绣麾下监军王选带着亲兵赶来:“袁尚军自南面攻打我营。”
曹操连头都没回一下:“叫他攻吧,他啃不动张绣那块硬骨头。”
“主公不调兵抵挡吗?”王选有些错愕。
“放心吧,袁尚军心不齐打不进来。”曹操一边探头一边道,“你替老夫到各处传令,除了最外围的寨子留人,其他兵都调到这里来防守,今夜不管袁尚就打审配!”
王选都傻了:“这、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郭嘉瞥了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呗,啰嗦什么!”
王选怏怏而退,众人继续凝视战场。约摸打了小半个时辰,审配军依旧奋勇,曹军有寨墙为据,邺城的弓箭手就竖起辕车作掩护,躲在后面放冷箭;那些冲锋的兵士更是不顾死活前仆后继,冒着流矢与曹军恶斗。忽然间就听一阵轰隆隆巨响,南路的整座寨门都被河北军掀倒了,曹军被拥得不住倒退,后面的兵不明就里转身欲逃,竟自相践踏起来。
眼见战事告急,曹操拔出佩剑喝道:“后退者斩!”
传令官跟着呐喊起来,将士们再三用力,前推后搡总算把敌人又逼了回去。但战事依然胶着,跃过沟壑的袁军已经与曹兵肉搏起来,枪矛刺出一道道血泉,大刀削得断臂横飞。曹兵顾及同伴不敢再放箭,可是邺城突围的兵都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城上的弓箭手不管敌我只是一个劲猛射。
有亲兵跑回来禀报,南面的寨墙全塌了。曹操啧啧连声:“好个审正南,真要跟老夫玩命啦!”
荀攸提醒道:“以攻为守逼敌自退。”
“好!反正这仗打得这么狠,我料他也无力再来一次了。”曹操朗声传令,“告知全军将士,推倒寨墙一齐攻城!”
传令官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邺城周匝四十的内寨墙全被曹军自己推倒了,将士们就拿它们当桥攀过壕沟向里冲。有些眼疾手快的人架住云梯就往上爬,虽然这样攻城力量分散不能得逞,却把审配的突围计划打乱了,城头守军赶紧放下弓箭搬石头往下砸。一时间东面、西面、北面处处告急,唯有南面还在搏杀。
这时又见西面拥来一支小队,为首的是监军浩周:“启禀主公,袁尚军攻张绣不下,转而西移攻于禁将军营寨。”
“哼!”曹操不禁冷笑,“你告诉于禁,守住寨门稳扎稳打。就让袁尚在外面转悠吧,东西南北哪边他也进不来。”
“诺。”浩周领命而去。
战场局势渐渐起了变化,在曹操以攻为守的战术下,河北军终于被逼得后退了。东西两面的曹兵涉过壕沟都往南边来增援,虽然河北军三面受敌斗志不减,却已无力再翻转局面。杀乱建制的两军将士互相刺着、砍着、劈着,火光照耀下似乎每人都是血肉模糊狰狞可怖。忽然自头顶上响起一阵沉闷的锣声——审配终于被逼得鸣金了。
可是杀到这个份上哪是想退就能退的?似乎有火把引燃了辕车,凤阳门前竟冒起了浓浓黑烟,茫茫之中士兵为了自保胡乱挥着兵刃,什么敌人同伴都倒在血泊之中,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挤成了堆、滚成了团……又是轰隆隆的巨响,凤阳门已经关闭。曹兵攻不进去了,但还有百余名河北勇士也被拒之门外,紧接着又闻一阵梆子响,自城上落下数不清的滚木礌石,一阵烟尘腾过,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所有在城门前奋战的两军将士都完啦。
曹操举目环视火热的战场,东西两面攻城战还在惨烈地进行着。他揉了揉肩膀道:“到此为止吧,不用再打了……”
“报!”又见监军武周气哼哼而来,“袁尚攻于禁营寨不下,转而又攻我营,张辽不听主公之令,竟打开寨门出去应战了!”
“嘿嘿嘿……”曹操反倒笑了,“伯南,这次是你错了。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袁尚军两攻营寨不下,还能掀起多大风浪?等着瞧吧,一会儿文远准有好消息。”
战场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众人保护曹操小心翼翼来到掀翻的寨墙前——两军士兵的尸体数不胜数,已经把壕沟填平了。而邺城门前的惨状更是震撼人心,射死的、砸死的、战死的各种各样的尸体都被滚木礌石压得稀烂,残肢断臂鲜血脑浆铺满了大地,在那幽幽火光衬托下就像是鬼府地狱。
曹操正要吩咐收尸,又闻梆子声响,城上又要放箭了,赶紧退回连营:“审配果真是条硬汉,事到如今还要继续抗拒。可惜他那主子不成器,连老夫的寨子都进不来,白白叫他奋战一夜。”
果不其然,武周满面喜色又回来了:“启禀主公,袁尚已撤退。他们看着人多势众,张辽出去一打,他们反倒撤了!”
曹操欣然点头:“袁尚救援不力,自此军心撼动,想战也战不下去了。传令全军将士,回营休息一阵,待天亮之后分兵一半随我去战袁尚,老夫要痛打落水狗!”
袁尚本想里应外合,结果来了个里外受挫,灰溜溜逃回阳平亭,又恐曹军追击连夜拔营起寨,转而退到漳河沿岸下寨,想再商议下一步的对策。哪知曹操一招得手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喘息的余地,次日午时就率兵追到了漳河岸边,立下营寨就开始叫阵。
袁尚军围着曹营转了半宿攻不进去,又撤退立寨明显示弱,到了这会儿哪还提得起士气。可是曹操惹也惹不起、躲也躲不起,袁尚不出来就下令全军攻寨。曹兵都在兴头上,一个个挺抢射箭就往里攻,打得袁尚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从午时一直闹到傍晚,最可气的是曹操还弄来几十面战鼓没完没了地敲,又声称要包围袁尚大营,吓得河北军人人自危,再这样下去连守都守不住了。袁尚眼前被曹操所逼,非但邺城救不了,其他地盘又被袁谭攻打,无奈之下只得恳求停战,命阴夔、陈琳为使者到曹营请求投降,以为权宜之策。
“前番是袁谭请降,现在袁尚又来请降,你们叫老夫怎么相信啊?”曹操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过营请降的二人。
阴夔是个懦弱之人,见了曹操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哆嗦。陈琳比他出息得多,双手捧出一卷竹简:“这是我家主公的亲笔降书,还请曹公接纳。”
许褚一把抢过降书递到帅案前,哪知曹操接过来连看都没看,甩手扔进了炭火盆里:“不必看了,不准他投降!”
陈琳急得直跺脚:“那是我家将军亲笔……”
“亲笔?”曹操哈哈大笑,“当年袁绍征讨我的檄文也是亲笔?”
陈琳吓得半个身子都木了——官渡之战时他奉袁绍之命草拟讨伐曹操的檄文,把曹家三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曹操的祖父曹腾是奸邪宦官,与五侯狼狈为奸迫害忠良;说曹操的父亲曹嵩是乞丐携养的野种,巴结宦官品德败坏;说曹操是王莽、董卓一类的奸贼,偷坟掘墓无恶不作……这个仇可还没完呢。
陈琳曾在何进府中为掾属,与曹操也算老相识了,多少知道点儿他的脾气,越是软蛋越没好下场,索性跪倒在地朗声道:“在下与曹公之怨另当别论,但是我此来为的是军国大事。还望曹公怀宽厚之德饶我家主公。”
“我凭什么饶他?”曹操猫戏耗子一般盯着陈琳。
“袁氏占据河北十年,素有士人之望。曹公若能不计前嫌饶恕我家主公,则河北之士无不感激,天下割据纷纷效仿,统一大业可成矣!”陈琳这番话纯粹是捭阖之士那一套,统一天下岂能这么容易?若真的光靠仁义就能得天下,古今多少英雄都白活了。
曹操就是想戏弄他,阴森森道:“袁氏无情无义,兄弟之间尚不能和睦,怎可能与老夫推心置腹。今日准降明日必反。”
陈琳拱手道:“我家主公不是已经被您击败了吗?”
“袁尚靠山扎营我就知道他必败无疑!”曹操猛然变脸,“若是在大道安营则怀救亡根本,统帅不顾生死,将士自然尽命。可袁尚却是循山而来,仗还没打就想凭险自保,他若能胜才真见鬼呢!袁绍为他留下偌大一个冀州,到了危难关头他都不能鼓舞士卒拼命一搏,此等无用之辈我要他何用?有这等无能的主子,我都替审配寒心,替昨夜白白送死的突围将士寒心!”
陈琳本人又岂能不寒心?听敌人口中说出这种话,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职责在身,只能再次央求:“非是我家将军不愿奋战,实乃将士离心不能凝聚,所以……”
“所以想摆个阵势吓吓老夫,叫我知难而退?”曹操一阵冷笑,“可惜我曹某人不是吓大的,是刀尖上滚过来的!将士离心是他自作自受,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当兵的哪还愿意为他们卖命?”
陈琳欷歔不已,连连磕头:“请明公网开一面,就准许我家将军投降吧,就算看在我家先主的面子上。”
“不准!”曹操凶巴巴道,“你陈孔璋当年草拟檄文之时可曾给过我面子啊?”
这一句话问得陈琳无言以对。
“回去告诉袁尚,叫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我替他老爹清理不肖之子,这就是最大的面子!”曹操一挥衣袖,“普天之下只能由我曹某人说得算,袁氏兄弟绝不能留,我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没什么可说的,走吧!”这算明明白白把老底端出来了,再无挽回的余地。
阴夔伏在地上涕泪横流:“袁本初!先主大将军啊……属下无能保全不了幼主,有负您临终嘱托……呜呜呜……”
曹操见他哭得凄惨倒也动容:“虽然懦弱倒也算个忠臣,念在你那点儿忠心,老夫也不加害你们,派人把你们安安全全送回大营。但明天一早还要继续攻打,刀枪无眼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一摆手,有亲兵闯上来架起二人就往外推。
“且慢!”于禁跨出一步,“姓阴的可以放,陈琳不能走。当初草拟檄文辱及主公祖父三代,岂能便宜了他!”
“对!对!把他乱刃分尸!”众将厉声呐喊。
曹操抬手拦住:“两军交锋不斩来使,何况今日他乃求降之人?等着瞧吧,袁尚之溃近在眼前,老夫与他马上还要重逢,到时候再算檄文那笔账。”陈琳听得毛骨悚然,还未及多言就和阴夔一起被推了出去。他俩一出去,曹操赶紧又吩咐:“告诉前军将士,只要他二人进了营就继续给我敲鼓,狠狠敲他一夜,要把袁尚狗子的胆吓破!”
这会儿华佗煎好一碗药,亲手捧到曹操面前:“主公这几天都没好好服药,现在仗打赢了,赶紧趁热把药喝了吧。”
曹操全没在意,兀自向众将夸耀:“老夫这一番威吓,袁尚求降不得必定连夜逃窜,只要一逃人心溃散各自逃生,以后想聚兵也聚不起来了。”说着话他一拍华佗肩膀,“此所谓病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华佗一哆嗦,碗儿脱手落地摔得粉碎,半日心血又白费了。曹操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哪管别人花多少心思,瞅着华佗无奈的窘相,竟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