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隋唐散乐百戏的繁荣 第六节 剑器、胡旋

剑器舞,追溯起源甚为古远,它应该是从古代传说中原始时代后期的“干戚舞”等反映古代战争生活舞蹈中,继承与发展出来的。“干戚舞”在《乐书》卷一六八“乐图论”中“雅部”有记载,又作“干舞”,舞者持朱干玉戚而舞,又衍变为持盾牌与斧钺、持盾牌与戈,雄健作舞,以祭山川。晋代大诗人陶渊明《读山海经》诗云:“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干戚舞”在先秦时衍变为器舞,其中有剑器舞。汉代王肃《孔子家语》一书中记载,子路曾穿着戎装去拜见孔子,并拔剑起舞。《史记·项羽本纪》记载在鸿门宴上,项庄先舞剑,后又与樊哙对舞,即是剑舞。此故事在唐代衍变为《樊哙排君难》歌舞戏,也有人认为即是剑器舞。在湖北随县出土战国曾侯乙墓中舞剑鸳鸯盒上,绘有舞剑图,建鼓旁舞者,腰挂着把短剑。

剑舞在唐代又作健舞,有“黄獐”表现黄獐谷血战契丹事,“达摩支”表现达摩传艺事。至于如何表演剑舞,因为古代文献记载太简略,不够具体,以致在学术界产生较大分歧。大体上有三种解释:

其一,舞双剑,见白居易《立部伎》诗。

其二,执彩绸而舞。清代桂馥《札朴》中记载一位女杂技家,持“丈余彩帛结两头”而舞,“犹如流星”,即由剑舞发展衍变而来的。

其三,空手模拟舞。元代马端临《文献通考》中认为,唐人的剑器舞,“其舞用女伎,雄装空手而舞”。明人张烈《正字通》中,也沿用这种说法。

在唐代有位著名的艺人公孙大娘,她在继承前人舞剑技艺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将它改造成为一种纯舞蹈性的“剑器舞”,并名噪一时。据唐朝司空图《剑器》诗云:“楼下公孙昔擅场,空教女子爱军装。”可知公孙大娘在表演“剑器舞”时,身上是穿着军装的。唐代大诗人杜甫,在唐代宗大历二年(公元767年)于四川夔州看见公孙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表演剑器舞时,回忆起自己幼年在郾城观看公孙大娘舞“剑器浑脱”的情景,生动地描绘了演出的情况: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爧(líng 灵)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can 参)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公孙大娘的惊人技艺,轰动了四方,连唐代著名草书家张旭、怀素都从中受到启发,使书法更为精湛了。

唐代不仅伎人表演“剑器舞”,许多文人雅士、赳赳武夫也酷爱此技,并且有一些惊人的“绝活儿”。唐代大诗人李白《司马将军歌》中云:“将军自起舞长剑”。诗人岑参《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云:“酒泉太守能剑舞”。唐玄宗手下的将军裴曼为舞剑技中的高手,他的剑舞与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被时人合称作“三绝”(《新唐书·李白传》)。在唐代李冗《独异志》中记载,开元年间裴旻丧母,请大画家吴道子在天宫寺画几幅壁画,以超度母亲的亡灵。吴道子久闻裴旻善于舞剑,就请他舞剑以增加自己作画之神思。于是,裴旻“脱去縗服,若时常装饰,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高数十丈”,然后剑尖朝下,像一道电光从高空下射,裴旻手执剑鞘从容接剑,使剑身准确地插入鞘中,不差分毫,吴道子观剑后深受启发,挥笔作画,一蹴而就,“为天下之壮观”。剑器舞不仅有独舞,还有众人合舞,敦煌写卷中有《剑器词三首》,其一云:

排备白旗舞,先自有由来。
合如花焰秀,散若电光开。
喊声天地裂,腾踏山岳摧。
剑器呈多少,浑脱向前来。

描写在乐声伴奏下,众人队形层层,作旗舞、剑器舞,呐喊声惊天动地,似是军中作舞。

剑器舞在宋代发展成为院本、杂剧,如在周密《武林旧事》卷一○“官本杂剧段数”中著录有《病爷老剑器》(明代陈继儒刻本中无“老”字),可惜今已散佚了,无法窥知其内容。剑器舞在宋代时传入朝鲜,而在国内却渐渐失去唐人之风采,但在清代仍有一些人以此为娱乐。清人陈睿思《观丁将军故剑》诗中,称赞丁将军“剑舞犹第一”,技艺高超,舞动宛如青龙缠身。诗人钱良择在《观小伎娟娟舞剑作》中,描写一民间女伎人,手执莲花形的刀剑作舞,“初如双玉龙,盘空斗拿攫。渐如曳匹练,施绕纷交错”,不大一会功夫,只见一片寒光闪烁,令“壮士”倾心而且惭愧。剑器舞在今日已罕见了,但在今日舞台上盛行的长绸舞、舞流星等杂技中还保留了一些古代剑器舞的遗痕。

胡旋舞,《新唐书》云:“胡旋舞,舞者立毬上,旋转如风。”唐代段安节《东府杂录·俳优》记载较详:

舞有骨鹿舞、胡旋舞,俱于一小圆毬子上舞,纵横腾踏,两足终不离于毬子上,其妙如此也。

封演观看过胡旋舞,并根据其特征,称作“蹋毬之戏”。艺人在“彩画木毬高一、二尺”上表演急风般旋转舞蹈,纵横腾踏,进退旋转,因木球在地面滚动,时时发出“骨骨”的声音,故人们拟其声又称之为“骨鹿舞”。段安节将胡旋舞列入“舞工”和“俳优”两项之中,在“舞工”中将其与“拓枝”、“剑器”、“胡腾”、“阿连”、“稜大”列为健舞。可能胡旋舞在表演时有两种不同的方式:一是突出舞姿,一是表现杂技。这种舞蹈最初起于西域,故在“旋舞”之前冠以“胡”字。白居易作《胡旋女》诗云:“胡旋女,出康居。”康居即古之康国,位于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一带。胡旋舞在魏晋南北朝时就比较流行了,至唐代达到极盛的时期。胡旋舞具有西域游牧民族豪放、健朗的民族性格,表现了矫捷、明快、活泼、俊俏的风貌,“与当时开放、向上的时代精神相吻合,符合当时人们的欣赏趣味和审美要求。”(王克芬《中国舞蹈史》隋唐五代部分)

在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从宫廷到地方,胡旋舞风靡一时,达到令人如醉如痴的地步。不仅唐玄宗、杨贵妃是胡旋舞能手,贵戚武延秀(武则天的侄孙,安乐公主的丈夫)、节度使安禄山等人,都酷爱这种舞蹈。白居易《胡旋女》、元稹《胡旋女》和岑参《田使君美人舞如莲花北鋋〔chan缠〕歌》,都是描述胡旋舞的,但他们只是描绘伎人的旋转舞姿,均没有提到“蹋毬”而作舞,大概因“胡旋”的概念在当时比较含混,所以元稹在诗中说“胡旋之义世莫知”。对胡旋舞描绘得比较详细的是唐人王邕《内人蹋毬赋》:

毬上有嫔,毬以行于道,嫔以立于身,出红楼而色妙,对白日而颜新……毬体兮似珠,人颜兮似玉,下则风雷之宛转,上则神仙之结束,无习斜流,恒为正游。毬不离足,足不离毬,弄金盘而神仙欲下,舞宝剑则夷狄来投。

从王邕的赋中可以看出,胡旋舞中的“蹋毬”,不仅仅是体育动作、舞蹈动作,而其中包含着极多的杂技动作,所以王邕说“俾众伎而皆掩,擅奇能而绝伦”。胡旋舞是伴随着鼓声、乐声,应节而舞的,以急促、多变的舞姿千旋万转于木球之上,有如旋风般快速回旋。舞者穿着柔软贴身的舞衣,腰间束着佩带,披着轻飘飘的纱巾,戴着闪亮的饰品,飞舞旋转,美丽动人,表现出惊人的技艺。

胡旋舞本是一种带有较难杂技性的舞蹈艺术,它与国家的兴亡并无关系,但自“安史之乱”后,有些人却将惑君、误国的罪名加在这种杂技性舞蹈艺术上,认为“天宝欲末胡欲乱,胡人献女能胡旋。旋得明王不觉迷,妖胡奄到长生殿”(元稹《胡旋女》);“禄山胡旋迷君眼”,“贵妃胡旋惑君心”(白居易《胡旋女》)。其实,“安史之乱”是当时社会上尖锐的阶级矛盾及政治、军事、经济等多种因素造成的,将其引申归罪于胡旋舞,是不符合历史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