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动植物分类学成就 第三节 对《尔雅》动植物的注释研究
(1) 郭璞与《尔雅》注
《尔雅》保存了中国古代早期的丰富的生物学知识,因而,成为人们研究动植物的重要书籍。东汉初,有个叫窦攸的官员,由于能根据《尔雅》记载识别各种动植物,受到汉光武皇帝赐给万匹帛的奖赏。汉光武皇帝还号召群臣,要他们的子弟向窦攸学习《尔雅》。但是,由于《尔雅》成书较早,文字古朴,加上长期流传,文字不免脱落舛〔chuan喘〕误,早在汉代就已经有不少内容不易被人看懂。因此,从汉以后,有很多人专门研究《尔雅》,并写了许多著作。其中最重要的要数晋代郭璞的《尔雅注》。
图4 晋·郭璞《尔雅音图》中的野马图
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人。生于公元267年,卒于公元324年。郭璞博学多才,一生不仅写了许多优美的文学作品,而且作了大量的注解古籍的工作,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文学遗产。他所注解的古籍有《山海经》、《穆天子传》、《尔雅》、《楚辞》、《三苍》和《方言》等等,这些古籍都涉及到种类繁多的动物和植物。郭璞对这些古籍,尤其是对《尔雅》的注解,对中国古代传统动植物学的发展,有着一定影响。
郭璞把《尔雅》看成是研究动植物的入门书。他在《尔雅注》的序中说:“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莫近于《尔雅》也。”他研究和注释《尔雅》历时18年之久,对所记载的动植物,首先用晋人通行的动植物名称,解释古老的动植物名称。例如《尔雅·释鸟》记载:“鸤〔shi尸〕鸠,鴶鵴〔jieju阶菊〕。”郭璞《尔雅注》则根据当时实际情况指出,鸤鸠就是当时人们常见的布谷,当时的江东人也叫它为获谷。《尔雅·释木》记载:“槄〔tao掏〕,山榎〔jia甲〕。”郭璞注曰:“今之山楸也。”(图5)这类注解,从表面上看,似乎很简单,只是以名词解释名词。而实际却不那么容易,它需要丰富的训诂知识和丰富的实际经验,将古老的动植物名和当时为一般群众所认识的动植物联系起来,从而使古老的名称具有以当代一定实物为基础的含义。例如《尔雅·释虫》中有“国貉〔he合〕虫蠁〔xiang响〕”的记载,如果不看注解,人们很难理解“国貉虫蠁”的含义,郭璞对此注云:“蠁”,“今呼蛹虫”,并引证《广雅》云:“土蛹,蠁虫也”。(图6)所谓蛹虫,就是指寄生于蚕蛹体内的蚕蛆〔qu驱〕蝇幼虫。郭璞的注解,将古老的“国貉”、“虫蠁”等动物名称和当时养蚕生产上广泛存在的蚕蛆蝇幼虫联系了起来。郭璞注中,经常出现“今言”、“俗言”、“今江东”等提法,仅《释虫》中就出现50多次。这说明郭璞对《尔雅》的研究,是与现实紧密相联的。由于能由今通古,所以他的注解,无形中复活了许多古老的动植物名称。
图5 晋·郭璞《尔雅音图》中的山榎(山楸)图
郭璞还丰富和发展了《尔雅》对各种动植物的描述。他是山西人,因战乱逃往河南,并经常往来于长江中下游一带,所以他对许多地方的动植物都有所了解。他注解《尔雅》不仅引经据典,解释各种动植物的正名和别名,而且根据自己从实际中获得的知识,对许多动物或植物的形态、生态特征进行了具体的描述。例如对鲟〔xun寻〕鱼的记载,《尔雅·释虫》仅记名为“鱣〔zhan沾〕”,而无其他解释。而郭璞则作了进一步描述:“鱣,大鱼,似鱏〔xun寻〕而短鼻,口在颌下,体有邪形甲,无鳞,肉黄,大者长二三丈,今江东呼为黄鱼。”鱣,即今之鲟鱼,郭璞很逼真地描述了它的形态特征。《尔雅·释虫》中记载:“蠰〔shuang双〕,啮桑。”这里也仅记录了桑天牛之古代的名称。郭璞注则对此作了进一步的描述:“啮桑,似天牛,长角,体有白点,喜啮桑树,作孔入其中,江东呼为啮发。”相当详细地描述了桑天牛的形态和生活习性。又如对《尔雅·释木》中提到的“白桵〔rui蕊〕”(即扁核木),郭璞注云:“桵,小木,丛生,有刺,实如耳珰,紫赤、可啖”。对“活莌〔tuo脱〕”(即通脱木),郭璞注曰:此“草生江南,高丈许,大叶,茎中有瓤,正白。”这些描述对后来的动植物研究,也都有一定影响。
图6 晋·郭璞《尔雅音图》中的蠁虫(蚕蛆蝇)图
郭璞还为《尔雅》注音、作图,使用了分类研究的图示方法。据《隋书》记载,他著有《尔雅图》10卷,但由于时间长,原图早已失传。现在我们能看到的《尔雅音图》是清嘉庆六年(公元1801年)影宋钞绘图重摹的刊本。它或许就是源于郭璞的《尔雅图》。在生物学史上,郭璞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由于他的研究和注释,使《尔雅》所包含的分类思想,不仅得以保存而且更加显露。《尔雅注》成为历代研究我国动植物的重要参考书。
(2) 陆佃《埤雅》和罗愿《尔雅翼》
对《尔雅》所载动植物的研究,成为中国传统生物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郭璞的影响下,宋元以至明清,研究《尔雅》的学者有近百家,其中与生物学关系密切的有陆佃的《埤雅》和罗愿的《尔雅翼》。
陆佃(公元1042—1102年),字农师,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从小好学,博览群书。他利用公余时间,先后用了40年才写成《埤雅》一书。《埤雅》全书20卷,原名《物性门类》,有辨认各种动植物种类的含义。全书分为《释鱼》(二卷)、《释兽》(三卷)、《释鸟》(四卷)、《释虫》(二卷)、《释马》(一卷)、《释木》(二卷)、《释草》(四卷),最后是《释天》(二卷)。除《释天》二卷外,其余都与生物方面的问题有关。体例和《尔雅》基本相同,只是把《释畜》简化为《释马》。不见用毛、鳞、羽、介、赢作类名。
《埤雅》所记生物种数较《尔雅》少,但诠释则比较详细,对动植物形态描述很仔细。如对芸香科的橘、柚、橙的区别,书中写道:“橘如柚而小,白花赤实;橙亦橘属,若柚而香;柚似橙而大于橘,柚皮极苦,皮甘者及橙。”通过果形、果色、果皮比较鉴别,非常清楚。对葫芦科瓠〔hu户〕与匏〔pao刨〕的区别,书中指出:长而瘦上曰瓠,短颈大腹曰匏,瓠甘匏苦。简单明了。
《埤雅》对鲋〔fu付〕(鲫)鱼这样描述:“小鱼,形似鲤,色黑而体促,腹大而背隆”,能抓住主要体征。记乌贼(鰂〔zei贼〕):“八足,绝短者集足其口,缩喙在腹,怀板含墨。每遇大鱼,辄噀墨周其波,以卫身。若小鱼过其前,即吐墨涎惹之。”不仅描述了特征而且描绘了活动。再如,《埤雅》对蜻蜓的形态和习性的观察描述也很准确细致:“蜻蜓六足四翅,其翅轻薄如蝉,昼取蚊虻食之。遇雨即多,好集水上款飞,尾端亭水上。”对不同地区鸟类的形态,《埤雅》在《释鸟》中记:“鸡有蜀、鲁、荆、越诸种,越鸡小,蜀鸡大,鲁鸡又其大者。”《埤雅》还提到了獾与貉的共栖现象:“獾貉同穴而异处。獾之出穴,以貉为导。”说明对动物生态方面也很注意,提供了前人没有记述的材料,有一定价值。
罗愿在南宋淳熙元年(公元1174年)编著的《尔雅翼》,是继《埤雅》之后,对动植物研究更为深入的一部重要专著。罗愿字端良,徽州歙〔xi西〕县人。《尔雅翼》是他39岁时写成,96年后由王应麟刊印。王称这本书“即物精思,体用相涵,本末靡遗”(《尔雅翼·王序》),给予很高评价。《四库提要》也评价此书“考据精博,体例谨严,在陆佃《埤雅》之上”。
关于这本书的写作,罗愿在自序中说:以“《尔雅》为资,略其训诂、山川、星辰;研究动植,不为因循。观实于秋,玩华于春,俯瞰渊鱼,仰察乌云,山川皋壤,遇物而欣。有不解者,谋及刍〔chu除〕薪,农圃以为师,钓弋则亲。用相参伍,必得其真。此书之成,为《雅》羽翰。”对写作目的说得很清楚,写作态度尤其可贵。
《尔雅翼》共32卷,编排是:《释草》(八卷)、《释木)(四卷)、《释鸟》(五卷)、《释兽》(六卷)、《释虫》(四卷)、《释鱼》(五卷)。体例仍沿用《尔雅》。其中记草名120种,木名64种,鸟名58种,兽名85种,虫名40种,鱼名55种,共423种。接近《尔雅》名数。在考证上更加精细,引据精确,持论谨严,把当时书本知识与亲自经历和民间资料结合起来,进行动植物名实考证。例如《释鱼》中记鳜鱼:“巨口而细鳞,鬣〔lie列〕皆圆,黄质章皮,厚而肉紧,取食小鱼。夏日好藏石罅〔xia下〕中。”对形态和生活习性,记得都很具体。还注意到不同鱼类有不同食性:“鱼虽一类而所食不同:鲩〔huan换〕惟食草,鳟食螺蚌,鱮〔xu序〕乃食鲩矣。”《释木》记椰:“椰木似槟榔,无枝条,高十余寻。叶在其末,如束蒲。实大如瓠,系在树头,实外有皮,如胡桃,核里有肤,白如雪,厚半寸,猪膏味,美如胡桃。肤里有汁,升余,清如水,美如蜜,饮之可以愈渴,核作饮器。”从茎记到叶、从果外记到果内,剖析清楚,历历如绘。《释草》纠正郭璞《尔雅注》所说女萝和菟丝是一物之误:“今女萝正青而细长,无杂蔓,长如带也”,“今兔丝田野墟落中甚多,皆浮生蓝纻麻蒿上”。对于花科菟丝子的寄生性说得很清楚。《释虫》纠正郭璞、陆机、樊光把蜉蝣当成蜣螂的错误说:“按今水上有虫,羽甚整,白露节后即群浮水上,以千百计。”忠实于自己的亲自观察。他还全面描述了果蠃〔luo裸〕,说果蠃就是细腰蜂。他同意陶弘景所说的,细腰蜂生子如粟米大,置房中,捕取草上蜘蛛或青虫塞满房中就封闭作为幼虫的食粮。认为陶氏之说“实当物理”。还公正地评论说:《诗经》的记载并没有错,只是说“果蠃负之”,并没有说视它变成自己的幼虫。显然这是很客观的。
《尔雅翼》在《释草》里对兰和蕙加以区分,认为它们虽然都是香草,但有明显区别:“兰茎叶似泽兰,广而长节,节中赤,高四五尺”,“兰之叶如莎,首春则茁生芽,长五六寸,其杪作一花,花甚芳香,大抵生深林之中”,“蕙,大抵如兰,花亦春开,兰先而蕙继之,皆柔荑〔ti提〕。其端作花,兰一荑一花,蕙一荑五六花,香次于兰”。显然比《埤雅》所记更进了一步。
《尔雅翼》并不把马从兽中分出,而是在《释兽》的大类中,有更小的分类,比《埤雅》更细致。这是重视实践的结果。作者考核动植物名实的目的,虽然仍是作为研究经义的辅助;但实际上,已把动植物形态和分类的研究向专门化和深入化推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