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草原萨满文化拾遗-5
其他萨满仪式
哈赫尔介绍,萨满招魂,是用小孩衣服和母奶来做。在太阳落下以后招魂,母亲把乳房露出来,拿衣服呼唤:到妈妈的怀里吧……你回来吧。
刀利格说,看萨满前几天就和萨满说,我家有病人,萨满说,你准备山羊吧。准备好后,把萨满请来。病人躺在床上,萨满穿衣服,拿鼓跳神。萨满有面具,上面有铜蛇,帽子有鹿角,帽子箍是铁的。孩子站不住就叫魂,仪式后给孩子一个铃铛,从一岁保到八岁,如果没出事,安全无恙,就送萨满牛、羊、衣服感谢他。
代福祥介绍,妇女要是第一胎保不住,第二胎就不安全。家里为了保护孩子,就做一个鸟巢似的东西,这个巢包叫奥蔑神。奥蔑神巢里有一条线,上边有刀、弓箭、火镰等物。在里面絮好棉花,放上鸡蛋或者鸟蛋,用羽毛包上,放在房子东边。正月初一到十五烧香,有病时烧香。在指定的日期萨满取下来,那时侯就没危险了。萨满取蛋的时候是在晚上,很肃静。萨满穿着神衣,手捧着鸟巢像摇车似的,叨咕完之后,脱神衣,点灯。再看萨满,他坐在那里,脱着衣服,抱着孩子。这说明孩子很干净,没有邪的、脏的东西跟着。他还说,萨满跳火神的时候,不那么好受,需要一车干柳条,柳条要用白柳和红柳,把它们烧着,萨满光脚,穿神衣、拿手鼓跳神,在火里打滚,他的脚和衣裳一点也烧不着。
涂明阳介绍,1996年7月27日大涂尔登家族在白云查岗祭祀,当时有六、七十人参加。仪式中的萨满服上有25个托里(铜镜),其中小的20,大的5个。(45)仪式是要给萨满祖先上供,在死去萨满的敖包(尚德,死去了的萨满的坟)前供酒,石头上点些血。萨满生前治过病的人都来上供,其中也有达斡尔人。新做的萨满服,请祖先给这个服装以灵气,往神服上洒血,往服装上佩带的鸟嘴上、萨满裙子上、鼓上,都点些血。萨满服上有6排铜铃,一排10个,共60个,12条裙带,里外两层,裙子一边有9个皮条。(46)帽子上有龙两条。裙子的图案上有山、水、树、太阳、鹿。坎肩的后面有太阳、月亮、星星、两条龙,两个凤凰,它们中间还有人参花,两条龙中间是麒麟,下边有三道水纹。(47)鼓是鹿皮面的。这个家族从1954年以后没有祭祀过。最后在萨满坟墓放了箭,用它来射外边前来侵扰的神。
鄂温克族萨满文化展演
苏日台老师给我讲过,1988年7月,呼伦贝尔盟文化处和展览馆要进行一次当地萨满文化调查,正在寻找这个方面的民间专家。他们的李局长是涂明阳的老丈人,知道涂明阳有这个方面的能力,就向他们推荐了他。这个涂明阳还真的不负众望,为他们举办了一次相当正规的祭天仪式。
仪式是在离居住区较远的西山坡举行的,按照当地的传统,先支起一个蒙古包,在蒙古包内植一棵白桦树,在蒙古包外南侧,也植一棵白桦树,两棵白桦树枝叶茂盛。然后在两棵桦树之间拉上三根绳子,绳子上系着红黄蓝色布条。这样,祭祀场地就安排好了。
祭祀之前的准备工作是要准备祭品,那次用的是一只羊。杀了羊还要把血抹在鼓面上,祭鼓,醒鼓,以备祭天。准备的工作还包括用烟火熏烤萨满服装和萨满用品。当“神衣”烤熏完毕,萨满穿上它,击鼓唱歌。(49)苏老师说,那个仪式有三大内容,一个是歌颂天神,请求天神佑护;二个是求神灵保佑当地居民万事如意,家泰人安;最后是求神保佑牲畜兴旺。这个仪式共搞了三天,涂明阳充分展示了他的祭祀才能。
从此以后涂明阳有了名气,不同的单位出自不同的需要,请他表演各种祭祀活动,像祭敖包、祭天、祭去世的萨满、祝福仪式,还有当地著名的奥米那楞仪式等。他的这些仪式都被录制下来,作为文物被各方调查者、组织者保存、收藏。
我们后来访问了涂明阳。68岁的他睡为我们解答了有关奥米南仪式上的行为情况,比如钻阿楞洞,要先从外向里,再从里向外钻;吃剩的牛骨头要埋在阿楞里面等等。从10岁开始就陪着萨满祭祀的涂明阳不是萨满,也没有真的学习过萨满,但他当过二神,即在萨满跳神时当过萨满助手。他的萨满文化知识全部来源于自己的生活阅历和较好的记忆。涂明阳十分熟悉当地萨满,经常跟踪或参与他们举办的各种仪式,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萨满仪式方面的知识。我们在采访中向他询问了各种仪式的做法,特别是奥米南仪式的做法,他都讲得头头是道。
当地的一些人都在向我们提示,涂明阳不是萨满,只是个萨满文化知情者,表演者;也有人认为,涂明阳“有神”,他跳神时,是可以请来神灵的。我们把这个问题提给涂明阳,他笑着,不置可否。然后又送上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在祭祀的时候是昏倒的,不跳萨满怎么会昏倒呢?(51)
涂明阳也举行过奥米南仪式表演,但是简约化的,只举行了一天。最近传来消息,涂明阳不打算再做仪式表演了。这几年他家里的境况不很顺利,病人不绝,钱财有失,涂明阳认为,这些都是自己跳萨满的错。他的表演,得罪了神灵,所以才被惩罚。他不能再干了。
除了涂明阳的仪式表演外,鄂温克族萨满文化的展演还有另外一种形式,那就是展览,提起鄂温克族博物馆中丰富的文化展品,首先要联系到这个展馆的重要设计者苏日台教授。
我认识苏日台老师已经十余年了,这个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达斡尔族艺术家,把自己的毕生经历都放在呼伦贝尔草原的民族文化事业上。初到海拉尔时,他还是盟民族博物馆的馆长,我到他那里去参观,他领着我观看馆藏文物,仔细讲解着各件文物的来历和它的文化意义、价值,看得出他对自己的事业十分沉迷,对每件收藏物品都极为看重,如数家珍。(55)(56)
后来我一再访问海拉尔,只要有机会,就去拜访他。十多年过去了,他成了老人,我也年过半百。他出版的书目大约有十几部,几乎把当地各个民族的艺术传统情况都进行了梳理和论述。他是当地萨满文化调查和研究的重要推动者和学术带头人。他拍照的照片水平很高,多不胜数,十分珍贵。但他绝不保守、吝啬,只要我需要,他都会为我讲解,甚至赠送一些珍贵的相片于我。
学术著作只是苏日台成就的一部分。在我参观过的鄂温克族自治旗的鄂温克族博物馆、阿里河鄂伦春族自治旗的鄂伦春族博物馆、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的达斡尔族博物馆等等新建的北方少数民族县、乡博物馆,都能发现它们得益于苏日台的设计、劳动或指导、建议,苏日台为民族博物馆事业同样呕心沥血,废寝忘食。
在南屯的鄂温克博物馆,苏老师布置的展品丰富多彩,有各式各样的萨满服。这些服装有的是原件的复制品,有的是当地老人根据记忆重新制作的。萨满服一般由上衣、裙子、披肩、背心、护腰裙、靴子等不同部件组成。一般来说,萨满服是信仰观念的集中展示,它利用象征形式和象征物显示萨满拥有的各种神灵和萨满沟通能力的界限、方位,它不但显示信仰内容上的特点,还能表达萨满身份等级。
萨满帽也是萨满标志的重要物件,鄂温克族多以鹿角做头饰,高耸多叉的鹿角被认为是萨满庇护神的储藏所。鹿角的叉数象征萨满等级,叉数不等,叉数越多,萨满的本领越大。各种萨满帽的前面多有前循下垂的细布条或珠坠来遮盖萨满的面目,民间传说,这是萨满隐蔽自己身份,是萨满在他界游历时的保护伞。而在萨满经验中,这些在萨满面前不断晃动的坠链有助于萨满进入仪式的昏迷状态。
萨满仪式中的某些器具,特别是鼓,也是重要展品。鼓,在萨满表演中,是上天的翅膀、入阴间的船具、驱魔的武器、神灵的坐鞍。在时强时弱,时急时缓的鼓声中,人们能够判断萨满昏迷的程度和萨满昏迷游历中遭遇的状况……萨满善于用鼓声叙事、用鼓点煽动参祭者的情绪、用节奏安排与调整祭祀场面。
各种写实风格的神偶也是鄂温克族的重要文物,它们以动物、人和现实宗教活动场景为原型。萨满纽拉的萨满服上有天鹅、布谷鸟、野鸭、熊、狼、野猪、鱼等动物神。陈巴尔虎旗的鄂温克人用布做成蛇。在鄂温克族内,每个氏族的分支中,都有“玛鲁”神,它一般由十二种物件和神灵组成,在其中有保佑婴儿神(木雕小雀),保护驯鹿神——即阿隆神,其形象为“又”字形的木条,经常挂在驯鹿王的脖子上;还有熊神,它是专门对付狼害的神,等等。(57)(59)(60)(61)(62)
这个鄂温克族展览馆不仅以其独特的建筑风格成为南屯的重要景观,而且以其丰富的展品和精到的展厅设计,令人拍手叫绝。这些对于苏日台来说,已经成为过去,他还在忙,不是写书,就是采风,再就是又干起了老本行——展览馆内部展厅设计。
莫旗腾克乡的巴克西
达斡尔族有12.1万余人(据1990年人口普查),主要分布在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鄂温克族自治旗、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梅里斯达斡尔族区和新疆塔城县。达斡尔族有自己的语言,属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据学界论证,达斡尔族系辽代契丹族后裔,曾分布在外兴安岭以南,西起石勒喀河,东至牛满河的黑龙江中游北岸广大地区。17世纪中叶,为避俄国哥萨克的侵扰,渡过黑龙江南徙嫩江流域,编入满洲八旗。自17世纪80年代起,清政府为加强中俄边境地区的防务,陆续调遣达斡尔族八旗兵携同家属迁居爱辉、呼伦贝尔、新疆伊犁和塔城等地,形成大分散、小聚居的分布局面。各地达斡尔人彼此之间在语言、生活习俗、宗教信仰方面无明显差别,直到民主改革前夕,均以萨满教为主要宗教。
1999年8月11日,在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采访几天后,我只身来到该旗腾克乡,走访那里的萨满文化知情人。
长途汽车开到腾克乡,路途还算顺畅。这里地广人稀,地势平坦,村庄间隔很远。腾克乡政府办公的地方是几排平房和一个阔大的院落。招待所就在院落之中,淡黄色的涂墙使它显得很整洁。我在招待所里等待,直到10点钟接待的同志对我说,有一辆吉普车要到特莫呼珠村,你可以搭乘。
接近12点,我到了特莫呼珠村。(65)北方的村庄就是辽阔,一眼望去色彩斑斓,草地肥沃,玉米吐须,远处青山起伏连绵,画出天地之间的界限。这里每户居民都有宽大的院落,里面种蔬菜、玉米,树干围做的栅栏把各家分开。
这个村子现在有120户,550人,其中达斡尔族有110户,其余的人家有鄂温克族、蒙古族和汉族。解放前后,此地流行麻疹、伤寒,曾有大批人死亡。
接待我的是村子里的支书孟明太,听了我的来意,他让人找来已经66岁的吉日克,说他是仅存的巴克西(萨满的一种)。
我们在支书家里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吉日克喜欢喝酒,我带去的白酒被他大口狂饮,支书劝也没用。
他们介绍说:
达斡尔人以哈拉 (姓)和莫昆(氏族)为单位供奉祖神。哈音(偶像)代表祖先神。平时不供奉哈音,放在窗前东南角。每家有一至二个哈音,哈音的偶像,一般用皮子做。祭祀哈音,有的是几年一祭,有的是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才祭。
通过哈音神出的萨满是一等萨满,最厉害。哈音是莫昆(氏族)神,领哈音神的萨满是莫昆萨满。哈音萨满比狐仙附体的萨满大。
孟支书介绍,他的母亲有6个哈音,平时放在靠西墙窗前的盒子里,每年过年拿出来,往哈音神偶上抹点酒,供一下,双手合什祈求它保佑家里安宁,孩子平安,然后把神偶放回去。在她去世前对着哈音说,我死以后,没有人供你们了,求你们保佑我的孩子们。然后就把偶像烧了。
以前有研究者指出,在阿音(偶像)崇拜中有一种特殊的形式。这就是女人嫁到他人家时把属于娘家莫昆的阿音带去,然后以个人的形式供奉。或者不把偶像拿走,而婚后遇到疾病等不幸,并被判断其原因为与属于娘家莫昆有关联时,制作该阿音并以个人的名义供奉。他们把这种阿音称作那吉勒?阿音( najil ain)或那吉勒?布尔汗(najil burhan)等。那吉勒是表示“母亲的娘家”或“妻子的娘家”。那吉勒?阿音不是丈夫的莫昆的阿音,而且信仰也只关系到妻子一人,因此不能把它放在同夫家的哈音同一位置上供奉,而是有仓库的人家多置仓库的一角,只有主屋的人家多置西间北墙等地方供奉,即原则上把这偶像与夫家哈音隔离起来供奉。并且畏惧它、祭祀它、供奉它的是只有妻子一人。他们又解释说,蒙受那吉勒?布尔汗所带来的疾病不幸者只有妻子一人,与夫家的人们完全没关系。她们所生的孩子当然与其夫同属一莫昆,所以这种信仰也不会被这些孩子们所继承。这种分析与孟书记的口述是一致的。
孟书记家又来了几位客人,大家对我们的话题很感兴趣,一起回忆了这个地方的萨满情况。人们说,这个地方出现过很多萨满,但都去世了。比如郭鄂奎(如果活着今年98岁),莫尼(算到今年该88岁),亚拉(女萨满,到现在应该94岁),伊彻(到今年102岁),杜雅德干(达斡尔族称萨满为雅德干,是为杜萨满,如果活到现在该是105岁)等。
当地有个传说,霍列日神是从皇宫里传出来的。萨满亚拉就有霍列日的神力。传说有个仙人惹恼了雷神,雷神追着打他。正在追逐中,有一个种地的人突然铧子掉了,这时仙人来没处钻,就躲到铧子里面。后来铧子锈了,被扔到地头,有人拣小便宜拾它,结果被铧子粘上了,他们家就把这个神传下来了。
莫尼萨满也有霍列日神,他和亚拉是一个师傅,霍列日就传给他了。霍卓尔神比霍列日大,每个姓都有霍卓尔。有霍卓尔才有雅德干,没有霍卓尔不能成雅德干。霍卓尔的偶像就叫哈音,所以哈音是霍卓尔的替身。鄂家的霍卓尔是凯青,一种飞得特别快的鸟神,跟鹰差不多。有的霍卓尔是人,是雷劈死的或其他横死的人。被霍列日粘上的拉拉浅氏族,就把霍列日当作霍卓尔。
有研究者指出:“hoJoor”一词系达斡尔语词汇, 意为“根子”、“妈妈的娘家”、“祖、始祖”。汉语中音泽为“霍卓日、霍卓尔、敖卓尔、敖教日、奥卓日等”。在达斡尔人中至今仍将母亲的娘家称为孩子的“hojoor”。
“哈拉”,“莫昆”是北方一些民族都曾存在过的传统而古老的社会组织形式。“哈拉”意为“姓”,“莫昆”可释为“氏族”。由于人口不断繁衍,人员增长到相当多的数量后,同一姓的氏族采取一定的方式,重新划分氏族。这样,同姓之内就有了不同的莫昆,哈拉就成了“根子”氏族。“哈拉”指共同起源于一个或几个男性祖先的意识而结合起来的人们的集团 ,它由共同的名称和血缘关系的认知而结合。“莫昆”是“哈拉”下的大家族组织,每个“哈拉”由数个“莫昆”组成。莫昆是在一定地区内聚居生活,以血缘为纽带,共同劳动,共同生活的人。
在早期的调查中发现,达斡尔族的萨满叫做“雅德根”,分为“霍卓尔?雅德根”和“博迪?雅德根”。 “霍卓尔?雅德根”是以祖先神为主要神灵的,同时还可以请其他外来的神为其相助的神灵,是在本氏族内传承;“博迪?雅德根”以领外来神为主要神灵,其传承不受氏族限制。在他们信仰生活中起着现实的最强有力作用的是斡卓尔。莫昆信仰的中心对象是斡卓尔,还有依据该斡卓尔的意志,为满足本莫昆宗教性的要求而被派遣到人间的,这种人是莫昆?萨满。所以莫昆?萨满的信仰的中心对象也是斡卓尔。在这一范围内,莫昆?萨满完全是莫昆共同信仰的祭祀者。
如何看待巴克西?在场的人说不太清楚。吉日克巴克西说自己祭祀的有奥雷巴日肯(狐仙),娘娘巴日肯和哈音神。巴日肯神是一般供的神,有画像,其中有各种治病的娘娘神。巴日肯神也附体,当时被附体的人像疯子一样,说胡话,特别怕扎针。
孟支书还给我介绍了当地的一种叫做“抬依贝”的仪式。即用木杆搭成的三角架子,萨满要钻它来治疗最严重的疾病。这个支架上要交错地搭上三十二个横杠。人们认为,钻这个架子是萨满治病中最厉害的一种方法,萨满钻到底下,要念叨一些请神的话,才能顺利通过。有时萨满被神力压得爬不动,被压在底下。
这时的吉日克巴克西已经喝了许多白酒,孟支书说,我们赶快到他家去,让他讲些东西,要晚了,他就说不出话了。
吉日克巴克西带着我们从他家后院的栅栏跳进院子,一进屋他就翻箱倒柜,最后拿出一幅小画,上面是两个萨满围着神树跳神,显然这是祭天或奥米南仪式的情景。他表现得特别兴奋,一会儿站在炕上舞动,一会儿坐在那里让我拍照。他把这幅画当作自己供祀的对象,待到详细问他这个画像来由时,他已经发出鼾声。这是我最失败的一次采访,竟然先让被采访者喝醉了。
蒙古族萨满文化采撷
1995年6月9日,我们在呼伦贝尔盟民族古籍整理工作站采访了在那里工作的宝迪格日勒,他的老家是陈旗巴尔虎部西日努特氏,是达布汗总管(1732-1789)之子孙。家族祭祀的神灵是白雄鹰和班迪包木勒山神。
宝迪格日勒介绍,他的家乡在每年农历四五月初祭祀畜牧神吉雅其神,这个神是用羔皮做的,平时挂在屋里东北方向。这个地方接羔的时间一般是45天左右,接羔完毕,家人就选个日子祭祀吉雅其神。他们那里还在农历五月十三祭祀敖包,祭祀是以山神、水神为主,要把99天神都请来,享受祭祀。六至八月初人们要祭天,祭天是每个家庭单独地进行祭祀。秋季以后,祭祀就不多了。
宝迪格日勒说,他们祭祀被雷劈死的人,因为祭祀能促使被雷劈死的人变为天神。如果变不了天神,没升天,也没成神,同样得供。怎么判断被雷劈死的人之去路?村里的人常常把死者放到架子上,三天之内,如果架子散开,尸体落到地上腐化了,就是成功,否则就是失败。
当地的祭天是祭九个天,但供九十九天,西边五个,东边四个;西边的天温顺,东边的天暴烈。祭祀时,西边的天神轻易不来,来了也不马上离开;东边的天不记仇,来得快走得快。如果是女神就是77天,北面33个,南面44个。
宝迪格日勒介绍,陈旗蒙古族(陈巴尔虎)萨满服裙子为九条彩带,分为黑、黄、绿、红、蓝五段。(70)
1999年7月,我从北京出发,先到了赤峰市考察那里的红山文化,并采访了牛河梁考古工作站,参观了红山文化陈列室、辽西女神庙和祭坛。
走出红山文化区,我前往内蒙古哲里木盟,调查那里的萨满文化。1986年白翠英、邢源、福宝林、王笑等在科尔沁地区进行了萨满教考察,他们对三十几位蒙古博(萨满)进行了调查,并以录像、录音的方式记录下来,他们第一次将内蒙古东部地区蒙古博的残留现象公之于众,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蒙古族的萨满教遗迹。他们的考察、研究结果集中发表在《科尔沁博艺术初探》一书中,使我们有可能对这个地区的蒙古博的情况有个大致估计。
我首先寻访的就是白翠英老师。白翠英曾经是个出色的舞蹈演员。最初,她从发掘传统舞蹈素材的愿望出发,走入萨满文化领域,结果是一旦进去,就发现太多的值得记录的内容,等到一一采撷、梳理、论述,她已经成了当地重要的萨满文化学者。我国著名舞蹈家贾作光先生曾经向我夸赞过白翠英的舞技,说当年她对民族舞蹈十分执着,刻苦训练。所以她成为萨满文化专家也不奇怪。
事不凑巧,我到来时,白翠英老师由于烫伤不能走动,我们只好电话交谈。
白翠英老师说,当地的萨满文化特点很突出,主要表现在:
科尔沁草原蒙古博比较集中地认定郝伯格泰为科尔沁博的祖先,并以各种传说传扬他的宗教奇迹。博,作为一种神职类型,以郝伯格泰为职业象征,这是当地萨满文化的一大特点。
科尔沁博的博是世袭的,或因得病而成为博(萨满)。同时博也是学习的,老萨满总是选择那些年龄小的早早培养。不同氏族萨满之间互为师徒,传授行博的技术和祭祀仪式。在博的学习阶段还有过“双关”,“九道关”之类的职业考核。
科尔沁博的博地方特点鲜明,不论从萨满装束、器具还是神灵神偶、萨满派别,都有自己的特点。如幻顿祭天、祭雷所使用的法器是旗子、宝剑。一般祭天的作法是:在院子里按方位插上九色旗(亦有插五色者),中间铺上毡子,摆设供桌。供桌中间放一个装满粮食的升,升中插一面蓝旗。博要全身披挂,手持单鼓,由主祭的幻顿(或博)手持旗帜领头跪下,一连磕81个头,表示对天的敬仰。
博本来是蒙古萨满教巫师的通称,习惯上把幻顿、行博治病的博、莱青都算作博。但是从严格分类来说,“博”当是专指行博治病的蒙古萨满巫师。蒙古博治病或靠下神舞诵,或用酒、香、烧红的烙铁等物,来治疗病人的患处。到了近代,大部分博治病的方式发生了变化,他们更多的使用“卓力格”(替身偶)解除人的灾病。这种用草、纸、秫秸做成的偶像被焚烧,疾病由此被驱除。至于莱青,这是靠念喇嘛经治病的人。
我还采访了通辽民族师范学院教师呼日勒沙。他主要从当地部落迁徙的历史和佛教传播过程,说明这个地区萨满文化的历史和演变。他认为,当地是萨满教曾经从与佛教进行斗争转向采纳与共处,以至出现喇嘛和萨满互换治疗病人的情况:一个人有病,先请喇嘛念经,如果不见好转,再请萨满医治。呼日勒沙老师为我讲述了当地的部落史,著名博的家族历史和不同类型萨满之间的关系。
内蒙古巴林左旗有个著名的昭庙,昭庙所在地叫做昭庙山,昭庙山上有个自然的洞穴,外形极像女人的阴户,名为“乌麦”洞。乌麦信仰是萨满教中十分普遍的现象,满族、锡伯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赫哲族,都发现了乌麦信仰的不同类型。蒙古族地区的这个乌麦洞,在一定意义上,代表了蒙古族乌麦信仰的类型。
昭庙在当地是一个著名的旅游地,(71)除了寺庙及其保留的古代壁画外,就是奇特的山貌和游人喜欢钻爬的乌麦洞。(72)我走访了寺庙的老喇嘛,(73)他告诉我,最好在五月节钻洞,通过钻这个洞来可以忘掉一切烦恼和挫折,排除身体疾病。从洞里出来以后就会变成一个新人,可以重新开始生活。而一起钻洞的人,将来还会成为同胞兄弟姐妹。
有这样的好事,乌麦洞不能不钻。当我钻进洞中,发现里面有狭长的通道,它就是母腹了。几个同钻者扶着墙壁缓缓前行,走到底处,发现后面还有一个洞口。不知从这个口出来,这几个人还能否成为转世兄弟姐妹?
乌麦(Oumay)是一位古老的神灵,其名称早就见于突厥部落的毗伽可汗(在位时间公元716-734年)时期,当时突厥人把自己的兴盛看成是受益于“腾格里,乌弥和神圣的地-水”神灵的帮助。毗伽可汗在谈到他母亲对孩子的疼爱和仁慈的时候说:“我的母亲象乌弥一样”。 乌麦一词据前苏联学者C.B伊万诺夫在他的《黑龙江流域民族造型艺术手册》中的考证,在不同民族中发音近似,含义有异:奥麦-在埃文基人和蒙古人中意为:女人肚子、子宫;奥莫-在那乃人中意为巢、穴、洞;乌木克-在图鲁罕地区埃文基人中意为巢;奥米-在涅吉达尔人中意为周岁婴儿灵魂,此意在那乃人中称奥米亚;奥米松妈妈-在那乃人中意为一女神,在她所管辖的天上,生长着有儿童灵魂的氏族树。奥米-乌米、奥米希-乌米希,在中国东北的埃文基人和突厥人、蒙古人中为调配孩子的神;乌麦-在外贝加尔的布里亚特人中意为胎盘,在克钦人中为保护婴儿消灾祛邪的护身符……
阿尔泰语系的突厥语族、蒙古语族、满-通古斯语族的许多民族中都敬拜乌麦女神,虽然在各民族中,对她的称呼不太一致。维吾尔人称她为乌弥、柯尔克孜人称作吾玛叶涅或乌麦,蒙古人称乌玛,满族人称乌木西,鄂温克人叫奥米、奥篾、乌米、乌麦,鄂伦春人称奥毛西莫口,达斡尔人称乌篾、锡伯族叫希林妈妈。乌麦观念作为一种典型的萨满教宗教意识,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中,它发生作用的范围、层次、程度和方式都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而清代宫廷的鄂谟锡妈妈祭祀代表了乌麦信仰发展的最高阶段。
在清代皇室有坤宁宫求福祭祀,祭拜的就是全民族信仰的婴儿保护神佛立佛多鄂漠锡妈妈,鄂漠锡妈妈也写作“乌木西妈妈”,它是满族的奥蔑神。祭祀时,悬佛立佛多鄂漠锡妈妈画像。坤宁宫求福神树柳枝,在门东旁设高一尺四寸七分,方一尺六寸一分的树柳枝石一座,有锁绳与朝祭神位相连。坤宁宫树柳枝求福神,包括朝祭求福、夕祭求福,为婴儿求福(包括朝、夕祭)等。可见,古老的萨满教信仰不断被社会进行改造,宗教意识和行为也因此与民族-国家社会的特点相适应,与王室需要相结合因而得到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