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杀人骗赔偿 第四章 不是失踪,是谋杀
向三合的家是村子里最贫穷的家庭。此前,他们家和村庄里所有的家庭一样,尽管没有多少余钱,但是日子还能过得去。这些年,因为物价上涨,开支越来越大,尽管向三合的两个儿子,向大明和向小明,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他们踏实肯干,任劳任怨,但是,日子还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曾经有人做过计算,说是三十年前的一万元相当于现在的225万元。三十年前,在西北农村里,有很多人家一年可以产下一万斤小麦,当时的小麦一斤卖三角钱,一万斤小麦就可以收入3000元,3000元,相当于现在的67.5万元。现在,在西北农村,每户人家种植的还是相同的土地,因为土地政策三十年不变,所生产的还是一万斤小麦,现在小麦一斤卖到1.2元,一万斤小麦可以收入12000元。你看看,三十年前的一万元相当于现在的225万元,而三十年前的农家,他们一年的收入相当于现在的67.5万元,而三十年后的农家,他们一年的收入只有12000元。通货膨胀了225倍,而粮食价格仅仅上涨了3倍,这就是农民越来越穷的原因,这就是越来越多的农民拋弃土地,去城市打工的原因。因为种地不赚钱,仅能落一个肚儿圆。
向小明跟着同村的人去山西煤矿挖煤,当时挖一天煤,可以赚到200元钱。村子里凡是日子过得好的人家,都有人在山西煤矿挖煤。依靠向小明挖煤的收入,向三合家的日子有了起色,向大明也娶了老婆,而且有了一个儿子。儿子会走路的时候,向大明就谋划着自己去挖煤,把向小明换回家,给向小明也娶一个老婆。这个农村大家庭就是一个非常和和美美的家庭了。
在山西挖煤不是长久之计,村子里有几百人在山西小煤窑挖煤,每年都有十几个人死亡或者致残。为什么不去设施条件好的大煤矿呢?向小明曾经说过,大煤矿都是国营煤矿,在那里挖煤的都是国家正式职工,像他们这种农民工,只能去私人小煤窑挖煤。
就在向大明准备换回向小明的时候,突然传来噩耗:向小明在煤窑里被压死了。
向三合大字不识一个,他就让向大明去山西煤矿,跟煤矿主讨要赔偿金。当时,村子里已经有了先例,有文化的懂得法律条文的人去讨要赔偿金,山西煤矿主就会多给一些;而没文化的不懂法律的人去讨要,煤老板不给或者少给。
然而,向三合没有想到的是,小儿子向小明死在了山西煤矿,大儿子向大明也在山西失踪了。向大明失踪后,儿媳也跟着人跑了。这几年来,年近七旬的向三合带着不到十岁的孙子,相依为命。村支书向中发看到他们家可怜,每年都会把一点国家困难补助划拨给他们家。
我问向三合:“大儿子失踪后,你们去山西寻了吗?”
向三合说:“山西那么大,该到哪里去寻?”
我问:“大儿子具体是怎么失踪的?你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向三合说,向大明是跟着村子里一个叫作向海的人去了山西的。向海此前在山西挖煤,挖了好几年,他和向小明在同一个私人煤矿里。向小明死亡的消息,就是向海带到村子里的。第二天,向海就和向大明去山西处理向小明的后事,他们在山西运城车站转车的时候,向大明走失了。
我感到此事异常蹊跷,向大明是上过中学的人,即使再老实,也不会不认识火车站上的站牌,也不会不知道怎么坐火车,也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凭自己破案多年的经验判断,向大明失踪案里绝对有猫儿腻。
向三合接着说,向大明走失后,向海就急急火火地回家报告这个消息。向海回家待了一天后,又离开了。
我感到向海值得怀疑,就问向三合:“向海现在在哪里?”
向三合说:“从那次去了山西后,再没有见到向海回来过,和他家人也没有联系,不知道死活。”
此事愈发蹊跷,难道向大明失踪了,向海也失踪了?向大明失踪是真,向海失踪是假!向海不回家,一定是他不敢回家。他不敢回家,一定是做了胆怯的事情。那么,是什么事情让他胆怯呢?
从向三合家走出后,我和谭警官就直奔向海家。向海家只有一对老夫妻,应该是向海的父母。这对老夫妻反应迟钝,看人的眼神也是木木的,他们说向海好多年都没有回来过。我们在他们家仔细查看,没有看到任何值得怀疑的东西。
我们又去问老支书向中发,向中发说,向海确实很多年没有回过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西北一些贫穷闭塞的乡村,在外打工的人长期不与家中联系,是很普遍的事情。
现在,急需找到向海。如果找到向海,向大明的失踪案件就有可能迎刃而解,向大明的失踪案件破获了,此前那一连串失踪案说不定也能够找到侦破的线索。
可是,去哪里找向海呢?
我们走近那些因为在山西煤矿打工而身体留下残疾的人,期盼能够从他们的嘴中找到向海的消息。
三道关村的人都姓向,据说他们是三国时期蜀国名将向宠的后代。诸葛亮在《出师表》中曾经写到了向宠:“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诸葛亮对向宠非常看重,他在讨伐魏国的前夕,劝说后主刘禅遇到疑难多向向宠咨询问计。想不到的是,向宠的后代,居住在秦岭山腹地的这个村庄里。
向高楼两年前在山西小煤窑挖煤时,被压断双腿,同乡将他送回村中。起初,煤矿主还按月邮寄几百元生活费,半年后,不再邮寄了。向高楼腿脚不便,也无法去山西找煤矿主讨要说法。现在,向高楼依靠弟弟一家照顾。
向高楼没有在山西煤矿见到向海,山西那么多煤矿,大大小小有几千座,还有不少是黑煤窑,没有统计在册的。所以,向高楼没有在山西煤矿见到向海,一点也不稀奇。但是,向高楼向我们讲起的一件事情,差点惊掉了我和谭警官的下巴。
向高楼说,大约是七八年前,他在井下挖煤的时候,亲眼看到有两个矿工用铁镐砸死了一名小矿工,然后撬开煤块,制造塌方,将那名小矿工埋在了煤块下。这三个人是一起来到矿井的,又分在同一个班,来的时间也只有几天。井下的一个班需要六个人,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向高褛和另外两个人。
两名凶手看到向高楼发现了他们,就威胁说:“不准说出去,你要是说出去,就连你一起砸死。”向高楼吓坏了,他明白,当凶手杀了第一个人后,再杀人就一点也不胆怯,他们杀一个人就像杀一只鸡一样。
后来,这两个人就大喊大叫,说矿井塌方了,把人砸死了。他们升上了矿井后,这两个人就与煤矿主讨价还价,说死亡的少年是他们的弟弟,煤矿主最后赔了两万元了事,而这两个人也很快就离开了这家小煤窑。
杀人,然后制造矿难事故,骗取赔偿金。这两个人实在太凶残了。
那天晚上,我和谭警官通宵未眠,我们走出三道关村,来到一座小山顶上。山顶上有一架人字形瓜庵,秋季瓜果成熟的时候,看瓜人就睡在这里面。现在是夏初,瓜蔓才开始抽秧,根本用不着看护,所以,我们坐在这里,不用担心会有人来。
我们分析这一连串的失踪案。
如果遇到案情没有进展,案件没有头绪的时候,我们就天马行空地想象着,进行各种假设。将各个疑点连成一条线,案件就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我问谭警官:“你还记得向千里吗?”
谭警官说:“怎么能不记得?我们就是为了寻找向千里才来到这里。”
我说:“山西那名老矿工说,向千里是来到小煤窑三天后就死了。今天向高楼说,他看到的那个少年,也是来到小煤窑时间不长就死了。两个案件联系起来,我们似乎能够知道向千里是怎么死的。”
谭警官说:“哦,估计也是被人杀死的。”
我对谭警官继续说:“你想想,为什么向千里和那个少年,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人杀死?”
谭警官说:“说明了这些杀人然后骗取赔偿金的案件,都是事先谋划好的。最短时间里在井下杀完人,然后骗取赔偿,以免夜长梦多。”
我又说:“这两个凶杀案的作案手法是一样的,作案过程也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一个案件是有五名凶手,一个案件是有两名凶手,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
谭警官说:“很有可能。这伙犯罪分子不断地复制作案手段,不断地骗取赔偿。”
我问:“可是,他们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目标进行杀害呢?”
我刚刚说完这句话,突然一下子醒悟过来,此前的失踪案,一下子有了头绪,我的眼前豁然开朗。从目前接到的失踪案来看,失踪人要么是智障人,要么是还在上学的少年,还有一个老实巴交的向大明。
突然,谭警官说:“向大明会不会已经死了,作案的凶手之一,很可能就是报告他失踪的向海。此前,我们接到这么多失踪案,失踪人一直没有丝毫音信,会不会都死了。”
我霍地站立起来,似乎从浓浓黑暗中看到了一缕曙光;谭警官也兴奋地拍着自己的巴掌,一连声地说“哎呀呀,哎呀呀”。
按照我们的推断,这一系列的失踪案是这样的:一伙犯罪分子游荡在秦岭山中,专门寻找智障人和少年,还有性情老实的成年男子,把他们卖给煤矿的犯罪分子;煤矿的犯罪分子和这些智障人、少年,或者性情老实的成年男子,搭成一个班,下到矿井里,在同一个矿井里挖煤;在熟悉了环境后,这伙犯罪分子就将买来的智障人、少年,或者性情老实的成年男子杀死,伪造矿难事故,然后向煤矿主索要赔偿金。
可是,还有一点不对,煤矿主怎么就会把赔偿金交给他们,他们又不是直系亲属,煤矿主尽管没有文化,但是他们也知道,赔偿金只能交给直系亲属。
这一系列连环案件中,除了寻找智障人士和少年的犯罪团伙,除了在井下动手杀人的犯罪团伙,还应该有第三组犯罪团伙,这就是冒充家属领取赔偿金的犯罪团伙。那两个冒充向万里和向百里的,领走了向千里赔偿金的人,就应该是第三伙犯罪分子。
可是,煤矿主也不是傻子,要来领取赔偿金,煤矿主是要査看身份证和户口本的,没有这些有效证件,煤矿主是不会轻易把钱交出的。
这些假冒身份的人,如何会有这些有效证件?
那么,在这一连串犯罪组织中,会不会还有冒充死者身份,办理身份证和户口本的人?这应该是又一伙犯罪分子。
现在分析,这些系列案件中,有着四伙犯罪分子。第一伙犯罪分子在秦岭山中寻找下手的目标,目标是智障人、少年和没有社会经验的老实人。找到目标后,第二伙犯罪分子办理身份证和户口本,身份证和户口本一定是真的,因为警方会突然来到小煤窑检查,如果是假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一下子就露馅了;要办理真身份证也不难,秦岭山中的乡村里,死了人也不会去注销户口的,这是担心死者的土地会被收走,所以,如果以证件丢失为由,申请办理这些证件时,警方不会怀疑的;当然,也有可能走非正式渠道办理到真实的证件,比如找到国家工作人员,塞一点钱,就能够办到真实证件。有了目标和证件后,第三伙犯罪分子就来到秦岭山中带走目标,和目标一起在事先选好的小煤矿里,一起下井挖煤,然后伺机杀害目标,伪造矿难现场。目标死亡的消息传出后,第四伙犯罪分子就坐着火车,拿着户口本找到小煤矿,索要赔偿金。赔偿金到手后,这几伙犯罪分子就开始坐地分赃。
如果我们的推断成立的话,那么,我们要寻找的和失踪的向大明一起去山西的向海,就一定还在秦岭山中,而没有去山西。如果他还在秦岭山中,又怎么会五年都没有回家?
会不会向海也死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深山中,坐到了黎明。
黎明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刻。山下的雄鸡叫过了头遍后,因为对案情的分析有了突破性进展,我们都很兴奋,毫无困意,但是山里的夜风实在无法抵挡,吹得人浑身发抖,谭警官就去寻找干枯的树枝草叶,准备点燃篝火。
在人字形瓜庵里点燃篝火,会引燃瓜庵,我们就在外面的空地上点燃了,火焰腾地燃烧起来,照亮了周围的一切。突然,我听见四周响起了杂乱奔逃的脚步声,本能地拔出手枪,循声望去,看到有几只黑影飞快地遁入了黑暗中,不知道是野狗,还是野狼。
山村的夜晚,真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