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上帝的道路上挺进
我们很快便再次回到了那条道路上,艾薇用指南针确定了我们的前进方向仍朝向西北,直指我们所要去的克希哈瑟。
一路上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或是房屋的踪影,甚至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周围出奇得安静。我们唯一可见的是那一望无际的田野,它一路绵延至远方,终端的森林与天空连成一线,道路两旁还有成排的果树。在矿坑时我们知道了美国人很快就要攻打到这里了,这让我们犹如惊弓之鸟。
“美国人会把我们怎么样?”我问艾薇。
“我不知道,娃娃。”艾薇看起来面色凝重,“但是你也听到了他们是怎么形容敌军的。如果事情发展到了最糟糕的状况,那么我们很可能会被俘虏或者枪毙。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要勇敢地面对。”
我们被教导说苏联的军队是最可怕的,同时也被灌输了所有的联军都是我们的敌人的思想,他们会残忍地对待我们。就是像这样的政府宣传激发了每一个德国人民苦战到最后的决心。
艾薇看出了我有多么害怕,而此刻她也不能假装我们的情况看起来很安全,但她还是尽可能地安抚我。
“别担心,娃娃。”她说,“他们会明白我们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看看我们俩,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和一个小不点儿而已。我们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不过我们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反抗,我们要拿着白旗,这样他们才看得到我们俩已经投降。”
不少房屋在窗户上已经垂挂起了白色的床单,艾薇说着也从一棵树上折下了两根粗壮的树枝,接着把我们的毛巾绑在了其中一根树枝上面,艾薇的白手帕则系在另一根较小的树枝上。艾薇要我把小的那根抗在肩上,这样一来,任何从后面向我们这边接近的人都会先看到我们的白旗。艾薇自己则是用同样的方式扛着另一根较粗的树枝。
我们继续在一片寂静中行进,手上扛着投降的旗子。现在回头想起来真是有些可笑,我们当时竟然会认为拥有强大军力和武器的美国军队会把我们视作威胁,但我们当时真的以为他们是凶狠的猛兽,对待德国百姓,包括小孩在内,都会毫不留情。
一路走着,我们听见从远远的后方传来的“轰隆隆”的巨响,那和重炮轰炸时产生的震颤声不同。这次它是冲着我们而来、持续不断而且正在逐渐地扩大。
“他们来了,娃娃!”艾薇的呼吸声不断加快,她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入侵的敌人已经到了,他们正在沿着我们走过的那条路上前进,炮火声已经消失,但从平静的空气中我们可以听到几里外坦克和卡车行进的“隆隆”声响。虽然它们至少距离我们还有半里地远,但地表已经开始随之震动,噪音在山谷里回荡起来。
“不要转身,别看他们,”艾薇紧握着我的手,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抱紧夏洛蒂,向上帝祷告,祈求一切平安,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声音越来越大,我心惊肉跳,简直不能呼吸。我们离开了主道,走到右手边的一块果树林中,树上盛开的白色花朵就像我们肩上的白旗一样,正在给我们所畏惧的新队伍让路。很快,成列的雪曼坦克车进入了我们的视线,势不可当地向我们滚动而来,巨大的声音响彻云霄,整个世界都在为之颤动。
这次我没有听从艾薇的告诫,当这条巨型怪物经过时,我既惊又恐,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先是有大约有二三十辆的坦克迟缓而笨重地开过我们身边,还发出“隆隆”的低吼声。最后一辆坦克开过后,接着出现了一列卡车和吉普车组成的车队,这和在前面缓慢移动的机械怪兽相比,它们显得小巧也安静了许多,甚至有些荒诞。在最后一辆卡车的后面跟着一队身穿美军制服的年轻男子。
这些入侵我们国家的 “敌人”终于来了。
可他们和我想象中的那些邪恶的怪物差距很大,这令我十分惊讶,他们既不是双头怪,头上也没长着像魔鬼一样的犄角。他们并不吓人,没有耀武扬威地向我们挥动武器,也没有对我们大声地吼叫。我不禁在想他们看起来怎么和我们国家的士兵那么相像,除了制服不同以外,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冲我们微笑,还对着我们挥手。而更让我惊奇的是,他们开始从卡车里丢东西给我们吃,有迷你巧克力棒、迷你包装的饼干还有口香糖。
所谓敌人原来和我们自己的士兵一样,都是一群友善的年轻人。这与我之后所体会到的一样,当然这也是事实,也是战争的真相。无论是哪国的军队都是由平民所组成的,背负着不是自己的罪过而被丢进了战场,开始彼此攻击和伤害。
有时我忍不住会想,这群美国士兵中会不会有人在回到美国的时候,对他的家人谈起过我们这两个看起来十分狼狈的家伙,一名年轻的女子和一个小孩儿,肩膀上扛着白旗,独自走在这条杳无人踪的马路上。尽管他们手中握有强大的武器,已然胜券在握,可这些士兵对于他们未来的命运是不是也充满了担心和恐惧。战争尚未结束,入侵的军队在很多地方都遭到了顽强的抵抗。我希望我们能为他们带来一些笑声和欢乐,触动过他们的心弦。如果我们真的做到了,那么我们至少也为和平尽了一点儿我们的力量。
艾薇稍后在她的日记里写下了这段话: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第一次看到美国军队的那一刻,我简直吓呆了,不敢抬头看那些车子和坦克一眼,但当他们朝我们丢出一些好吃的东西时,我的恐惧便一点点地消散了。
车队在往前一些的地方停了下来,于是我们赶上了他们。艾薇会说一点点英语,所以我们还能勉强上去和他们说一声“你好”。美国士兵从坦克和卡车里跳了出来,他们用手拨了拨我的卷发,其中还有一个人对我眨了眨眼睛。
这些士兵在路边撑起了折叠的桌子,摆上了凳子,邀请我们一起分享他们的食物。我们心怀感激地加入了其中,享用着用马铃薯泥、玉米和鸡肉所组成的美味餐点。他们都很友善,还向我们作了自我介绍,只是他们用名字而不是姓氏来介绍自己,这对我们来说很特别,因为在德国我们通常都要正式许多。加上艾薇所会的一点儿英语,我们努力用手指比画着,并作出各种面部表情和他们沟通。当我们准备继续前行时,他们还给了我们一些好吃的带在身上。
在这段旅程中,我第一次吃到了甜滋滋的、带着粉红色夹心儿的口香糖。这块口香糖被我在嘴里咀嚼了好一阵子,我试图想让它变小然后给它吞下去。之后艾薇才告诉我口香糖不是那样吃的。“你不能把它吞进肚子里。事实上,你一旦把它吞了进去,你的肚子里就会长出一棵橡胶树。”艾薇笑着对我说。
我联想起了我们以前在汉堡家中所种的那棵橡胶盆栽——一株像怪兽般张牙舞爪生长的植物,它一直向上延伸着长到了天花板上,它的分枝还向外伸到了窗框的顶端。我可不想让我的肚子里长出那样的东西,所以从那刻起,我吃口香糖的时候都非常小心。
我们继续前行,周围到处都是美国人,但几天以来一直困扰我们的所有惊恐都已经烟消云散了,我们大声地歌唱,欢欣雀跃。
“看吧,还好我们有祷告。”艾薇说,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我感到如释重负,我们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枪毙或是俘虏了,我们可以继续向前走,去找我们的妈妈。
我们越是接近克希哈瑟,就越能看到更多的美国人。我们沿着路边一直走,发现了很多他们抛向逃难者的食物,于是我们把地上遗留的饼干和巧克力都塞进了袋子里,向悬挂着白旗的村庄走去。像往常一样,我们走向了社区的公社,并被分派到可以借宿的地方。
在逃难者的人群中很快就弥漫开了一股强大的解脱感,大人们相互握手,许多人拍拍我的头或是捏捏我的脸蛋。我们是战败的国家,但我们都已经疲惫不堪、大伤元气,所以现在战争结束了我们都十分欣喜,同时也放下了心中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在美国和英国的军队横扫德国的时候,他们也试着将伤害降到最低。他们并不想继续战斗,和我们一样,他们也迫切地希望战争能早日结束。当他们遇到一些顽固的反抗时,他们还是会全力出击和镇压,有些村庄和小镇也因此受到重创。不过反抗毕竟是少数的,大部分的地区都没有受到严重的攻击和破坏,人民也毫发无伤。这些士兵最在乎的还是他们自身的安全,在胜利的一刻如果还出现伤亡就显得非常不明智,也毫无意义。
到了今天,当你游经德国的这个地区的时候,你会看到许多遗留至今的中古世纪的城镇,它们并没有因为二十世纪的战乱而遭到损毁。这个地区在战后三个月就被盟军分割给了苏联,直到1990年才再度回归德国,苏联多年的统治使人们在那儿的生活一直异常艰辛。
总的来说,美军进入城镇时都希望德国民众能够和平投降。当坦克和卡车车队接近城镇时,他们总会先停下来,用德语在扩音器警告那里的居民不要反抗。通常情况下,地方首长以及当地军方的领导都会举着白旗代表全镇居民来投降。大多数时候,他们也会事先打电话来安排附近村庄的投降事宜。
但在那些党卫军的驻扎地,或是不幸被灌输了纳粹思想的希特勒青年团所在的地方,依然存在着决心誓死遵从希特勒命令、保卫德国的情形。这些城镇便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到坦克的摧毁。有时,我们会看到远方的天空突然转成了亮橘色,那便宣告又有村庄因为拒绝投降而陷入到一片火海之中。
不过绝大多数的时候,人民的理智、强大的求生意识,以及希望尽快恢复正常生活的愿望还是会胜出。很快地,大家也发现获胜方的军队并没有要对我们进行报复,而那经过纳粹宣传并在我们脑海中所植入的恶魔形象原来根本就不存在,他们同我们一样也是平凡的血肉之躯,而且盼望着和平以及早日终结这长期搅乱世界的疯狂行径,一想到这儿,人们就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对于当时只有七岁大的我来说,并不了解这个复杂万千的世界,还有那些战败或是胜利的政治角力,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如同每个小孩子一样,我所需要的就是温暖、食物和关爱。假若艾薇对我们国家的战败有一丝羞愧的话,她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不论是对我或是在她的日记里。整个国家早已失去那种光荣和自信,经过多年的征战,这个由我们国家的领袖所一手造成的战争,已经将光荣和自信彻底从我们心中剥离。
虽然我们所遇到的征服者并非都表现得如此有人性,但是直到今天我仍然感谢上帝,让我们沿途遇到的都是仁慈、善良的士兵。我也听说过英国和美国士兵烧杀掳掠、甚至强暴妇女的故事,但为数甚少,而且我们从未亲眼目睹,况且在我们和盟军接触中,他们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们。
也许因为我是个可爱的卷发小孩儿而备受关爱,所以只看到了每个人善良的一面,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受到任何特别的优待。这些驾着坦克、配备枪支而来的士兵也都是一些日夜盼望着回到家乡的有礼青年,而且他们并没有拘留或是为难我们这些被留置在村镇的老弱妇孺,反倒是因为我们的缘故,使得他们在海外滞留了这么久的时间。
他们一定也目睹了不少骇人的景象,正如我对路边尸横遍野的一幕永远无法释怀,也无法完全从鼻息中抹去那股腐烂的恶臭一样,这些记忆也将在他们的下半生一直萦绕脑海、挥之不去。这些士兵当中有些人身负解放集中营的骇人任务,而对于我们疯狂的领袖和他的一帮追随者以我们的名义所犯下的恶行,我无话可说,只希望可以求得原谅。但这些士兵,这些侵入德国的军队,据我所知并未将怒气发泄在无辜的德国民众身上。他们将我们视为平民百姓,而我们在他们抵达后的不久也看清了他们原来也只是普通百姓的事实,双方只是在战争这样的特殊的状况下聚集在一起罢了。
如果任何种族的人都有善与恶之分的话,当晚所发生的事情就可以作为证明。我们的住宿地点被指派在了一间位于村庄中心后方的房子。房子高大而且雅致,还有扇让我记忆特别深刻的红色大门。我们敲了敲门,一位妇人为我们开了门让我们进去,她看起来瘦骨嶙峋而且神色不安,她要我们先到厨房去,等她的丈夫回来。我们在餐桌旁坐下来,但没有得到任何可以吃的或者喝的东西。
“麻烦您,我们可以喝一杯水吗?”艾薇礼貌地问。
妇人正在给一锅马铃薯和葱头削皮,然后将那口锅子放置在了一个旧式的大型炉灶上炖煮。听到艾薇的请求,妇人点头应允并静静地拿来了一杯水,又继续她原来的工作。我们试着和她聊天,但她似乎不怎么愿意说话,答得非常得少。对于战争的结束,她看来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感到欢欣鼓舞,而且好像一点都不想谈论起这件事。
这样生硬的对话在我们中间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艾薇决定要问她是否可以带我们到睡觉的地方去,因为我们似乎不会得到任何吃的东西,而且我们俩都已经非常疲累了。那是漫长的一天,我们身心俱疲,唯一值得庆幸的,也是很不寻常的一点是,我们并没有感到饥肠辘辘,也许是因为我们之前吃过了美军送给我们的巧克力和饼干。
就在这时,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身材高大、满脸通红的男人走了进来,我们认得他,因为他是镇公社的工作人员,我们的住宿地址就是他为我们安排的。
“啊,我两个漂亮的女孩儿,”看到我们时他这样说,“这房子还可以吗?我老婆有没有好好地招待你们呀?她没有给你们做吃的吗?”他扫了那妇人一眼,于是妇人赶快准备好了餐盘、刀子和叉子,整齐地摆放在了我们面前。
“来,让我坐到你们俩中间,这样你们就可以跟我说说你们经历过的事情了。”这男人说道。
他的妻子一言不发,放了一瓶啤酒在他的面前。
“给这位年轻的女士也拿些啤酒,你不晓得要怎样招待客人吗?”他对着妻子叫了起来,她走到了储藏室又拿了一瓶啤酒出来。
“不用了,谢谢你。”艾薇的声音显得有些生硬且不悦。我瞄了她一眼,看得出来她很不自在。这男人向我靠过来,用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你有一天也会变成大美人,就跟你姐姐一样。”他边说话边转向艾薇,将他壮硕的手臂放在了她的椅背上。“那么,你们要往哪儿去呢?”
通常我们都会跟遇到的陌生人一起分享我们的经历,但这次我察觉到艾薇有些迟疑而一言不发。
“哈勒。”艾薇回答,没有再作更多的解释。
“一定是要去找你的男朋友吧!我敢肯定,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一定会有很多男孩子追求,我打赌很多男人都会对你想入非非。”
艾薇什么都没说,就在这时,那位瘦小的妇人将装有洋葱和马铃薯的盘子放到了我们面前,桌上还摆了些香肠、五花培根片和面包。见到这些食物的时候,这个男人终于安静了下来,他饥饿地吞咽着食物,妇人则静静地坐在桌子的另一端。艾薇和我挑拣着盘子里的食物,食物吃起来淡而无味,甚至有些难以下咽,而我们都对于这个浑身带着酒气的男人的亲近和示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在用一片厚面包将盘子里剩余的酱汁沾过之后,他便将注意力再次转回到了艾薇身上,手臂再次搭在了她的椅背上,“刚刚说到了你的情史……”说这话时,他的手臂顺势向下滑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艾薇立刻跳了起来,并将她的椅子推回去。“你不要碰我!”她愤恨地说,“娃娃,收拾你的东西,我们要走了。”
“别这样,我只不过是想表达一下我的善意罢了。只是想我们可以一起放松一下,喝个酒来庆祝战争结束。”那男人说尽了好话想说服艾薇留下,但她只管忙着收拾我们的行李,我抱起了夏洛蒂,和艾薇一同向门口走去。
“你们今晚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过夜了,时间太晚了,住宿办公室已经没有人了,你们必须待在这儿。”那男人的口气变得强硬起来。
“我们会想办法的。”艾薇简短地答道。
那男人立刻起身,用手臂横挡住走道。艾薇转身面对着他,眼神锐利,我从来没见过她像这次那样气愤。“让我们出去!”艾薇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强劲有力。
男人满怀敌意地盯着艾薇,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将手放下,嘴里骂着一些我不懂的脏话,关于这个艾薇后来也没给我解释过。但当我们离开时,艾薇转向了那位妇人,对她说:“我真的为你感到难过。谢谢你的餐点,祝你好运。”
我们走入了漆黑的、没有月光的夜晚。走了不多远之后,艾薇突然停下了脚步,弯下腰对我说:“对不起,娃娃。但是我们不能待在那儿,他是个令人厌恶的男人。不要担心,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睡觉的地方的。”
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那栋房子,所以对此我并不介意,一抵达那里,我就能感觉到四周弥漫着一股恐惧和阴冷的氛围。我倒是很高兴我和艾薇能够全身而退,在我们所有欢心喜悦的体验中似乎也暗藏着一些黑暗的角落。
然而即便是这晚所发生的事件也不能浇灭战争结束所带给我们的无比欢喜。我们原本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美国人来了,然而事实上这却成了我们所能祈求到的最好的结果。我们拿出了手电筒,再也不用担心它发出的光芒会引起敌军向我们开火,我们沿着马路一直前行。
走了没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一条通向农场的小径上,前方离这儿大概两百米的地方有一间屋子,里面还亮着灯。于是我们便敲了敲门,想试试运气。大门先是微微敞开了一条小缝,一张脸探了出来,接着,门便全部敞开了。“总得小心一点儿,”里面传来了亲切的声音,“快进来吧!你们俩看起来像是一对儿迷了路的孤儿。”
这位妇人看起来身形也十分瘦小,不过和刚才的那位妇人比起来要开朗得多,完全是两个样子。她看起来快乐而健谈,并且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她和她的丈夫邀请我们一同分享他们的餐点,还打开了一瓶白兰地让我们与他们一同庆祝和平的到来。艾薇摊开了地图给他们看,并向他们讲述了我们旅程中所经历的种种。
“我有比那更好的路线。”农夫一边说,一边指给我们看,“就是这里。”之后他将他自己的地图也拿了出来,我们全都弯下腰去开始研究路线。“你们还得再走七十公里的路才能到达哈勒,然后再往前一点儿才能到达唯德村,也就是你们母亲所在的地方。”
我们至少还得再走四十二公里的路程。我们已经偏离既定路线好多次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走了超过一百公里的路了,有时还走上了与原定位置相反的方向,不过因为战争的关系,我们不得不绕路前进。至少从现在起,路上的阻碍会少些,而我们已经走过了一大段的路程,就只剩之后的一小段路了。
“可怜的小东西!”农夫的妻子一直望着我,嘴里不停地咕哝着。她似乎认为像我这样的小孩子要走这么远的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我们向他们讲述着我们的经历,跟他们说我们是如何失去了可以帮助我们载送行李的小推车。听到这儿,农夫跳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地说道:“我有法子!”
他的妻子向我们充满爱意地笑笑,说:“让我们来看看他现在有了什么样的好主意。”
农夫回来时,要我们跟他走到门口,外面放着一部大型的旧式木制两轮手推车。“这是给你们的,”他说,“你们可以用它来载运你们的东西,小不点儿要是走累了,也可以坐进去休息一会儿。”
“这个主意太棒了!”艾薇开心地大叫起来,“真是太谢谢您了,我们会好好地使用它的。”
农夫接着说:“不过这两轮手推车可不便宜,你们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艾薇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慌。因为一路上我们所遇到的大多数人都拒绝收下我们的钱财,所以她身上还有一些母亲留给她的钱。不过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农夫正咧着嘴冲我们笑。
“刚才你们跟我们说,你们一直是靠着唱歌来保持昂扬的精神,那么现在你们可以用歌声来为你们赢得一部手推车,你们只要唱歌给我们听就可以。”
我们四个人全都笑了。接着,艾薇看着我,轻声地说:“平安夜。”这是我们学过的可以一起合声唱诵的曲子。
于是就在那个四月中旬的夜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几天里,我们在那个农场里面,为帮助两个年轻女孩子返家的农夫和他的妻子唱起了圣诞乐曲《平安夜》。后来这对仁慈的夫妇竟不禁潸然泪下,对于我来说,那真是非常特别且美丽的一刻。
他们只有一间摆放着一张单人床的空房间,但能和艾薇同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让我感到再快乐不过了。我们抱在一起入睡,很高兴能避开一个不愉快的经历,并且能够很快恢复我们对人性的信心。后来我心里在想,那个“恶劣的男人”(这是我们谈及他时的说法)是不是因为觊觎艾薇的美貌而故意把我们分派到他家借宿。我们为他的妻子感到深深的悲哀,也很生气她当时没有挺身出来帮助我们,也许她仅剩的一点儿同情之心早就被恐吓抹除干净了。她看起来犹如惊弓之鸟,像是长期遭受凌虐而放弃挣扎的小动物。
当晚,艾薇在就寝前在日记里记录下了一段话,这是她记得的、出自德国诗人克里斯丁·摩根史坦恩的一段话:
在通往上帝的道路上面挺进,
不要让他人引你进入歧途。
如此,你便将行得正道,
纵然,你只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