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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发生这些事情的许多家庭没有打过具体的交道;但是那些悲惨号叫,可以远远地听到。至于说那些生孩子的人,我们已经看到某个计算的结果说是九周之内死于分娩的妇女共有291人;除掉通常死于那个时期的人数的三分之一,只有48人死于这种灾难。让读者去算一算这个比例吧。
唯一颇可置疑的是,那些喂奶人的悲惨不幸,同样有着很大的比例。我们的《死亡统计表》在这个方面能够透露的只是微乎其微;然而,有些《统计表》却说,有一些不仅仅是通常喂奶时饿死的,但是事情根本不是这样:那种悲惨不幸在于,那儿他们(其一)是由于没有人喂奶而饿死的,母亲和全家人快要死了,而婴儿死在了他们身边,仅仅是由于没有人喂奶;而要是我可以说出我的看法,那么我确实相信,成百上千可怜无助的婴儿便是这样死去的。(其二)不是被喂奶的人饿死(而是被毒死的),非但如此,甚至母亲一直在那儿受到护理,由于接受了传染病,便用她的奶水把婴儿给毒死了,也就是说,把婴儿给传染上了,甚至是在她们得知她们本人染上了瘟病之前;非但如此,甚至是婴儿在这种情况下死在了母亲前面。我能做的无非是记得要把这个忠告给记录下来,要是有另一场这样可怕的劫难在这个城市里发生;所有生孩子的或喂奶的女人都应该走掉,假如她们能采取任何手段出走的话;因为要是被传染上了,她们的悲惨不幸就会大大超过所有其他种类的人。
我可以在这里讲述那些惨淡的故事,讲母亲或奶妈死于瘟疫之后,那些活着的婴儿让人看到还在吮吸她们的乳房。在我居住的教区,那儿有个母亲,由于她的孩子情况不好,便派人去叫药剂师来给孩子看病,而当他到来时,正如故事所说的那样,她正让孩子在她的乳房上吃奶,看那光景,她本人的情况是非常好的:可是当药剂师朝她走近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给孩子喂奶的那只乳房上布满标记。他自然是够吃惊的;但是不想过分吓唬这个可怜的女人,他要求她把孩子交到他手上;于是他抱着孩子,走到屋里一个摇篮边把孩子放进去,然后把孩子的衣服打开,发现孩子身上也是布满标记,然后母子俩都死了,他还来不及回到家里,给孩子的父亲送上一帖预防药呢,他对那位父亲讲了他们的情况;到底是孩子传染给了喂奶的母亲,还是母亲传染给了孩子,这个还不能确定,但是后一种情况最有可能。
同样还有个孩子,在奶妈死于瘟疫之后,被带回到家里交给父母亲;可是,那位温柔的母亲不愿拒收她的孩子,然后把孩子放在她的胸脯上,她因此被传染上了,然后死掉了,她的孩子也死在了她的臂弯里。
屡屡发生在温柔母亲身上的那些情形,会让最坚强的心灵为之感动,她们照料和看护着自己亲爱的孩子,甚至当着他们的面死去,有时候是从他们那里染上瘟病,她们将一腔慈爱奉献给了孩子,在孩子恢复过来并得以逃生的时候,她们死去了。
东史密斯菲尔德有那样一个商人,他的妻子头胎怀上孩子,到了临盆的时候,她被染上了瘟疫:他既找不到产婆来协助她,也找不到护理员来伺候她;他手下的两个仆人都从她身边逃走了。他就像一个发了狂的人那样从这家跑到那家,可是什么帮助也得不到;他得到的最大帮助是,有个看守人,在照看一户被关闭起来的传染病屋子,答应早上派一个护理员过来:这个可怜的人心都碎了,走回家去,尽他所能帮助妻子,扮演起产婆的角色;把那个死掉的婴儿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而他的妻子大概在一小时后死在他怀抱里,他在那儿紧紧抱着她的尸体直到早上,这个时候那位看守人来了,正如他答应过的那样带了个护理员来;然后登上楼梯,因为他让大门开着,或者只是上着弹簧锁:他们看见那个人正怀抱着他死去的妻子坐在那里;他让那样的哀恸给压倒了,以至于几个小时之后就死掉了,身上没有任何传染病的征象,只不过是在哀恸的重压之下沉没了。
我还听说有一些人,他们由于亲友的死亡,在不堪承受的悲伤中变傻了,特别是我听说有一个人,他被精神上的那种压力彻底压垮了,以至于渐渐地,脑袋缩进了身体里,于是在他两肩之间,从他的肩胛骨以上是很难看得见他的头顶;然后渐渐地,失去了声音和知觉,他的脸孔朝前看,靠在锁骨上面,不那样的话就支持不住,除非是别人用手把它给扶正了,而这个可怜的人再也没有恢复过来,只是在那种状况中奄奄一息地拖了将近一年,然后死去:一次都没有让人见过他把眼皮抬起来,或是注视任何具体的对象。
要把这样一些段落讲得不同于概述,这我可是没法承担的,因为有时候是发生这种事情的整户人家,在那儿被瘟病夺走了性命,要在那儿获得那些细节是不可能的:但是不计其数的这类事例,呈现在眼前和耳际;甚至是在沿街行走之时,正如我上面暗示过的那样,而要把这一家和那一家的故事讲述出来,在讲述之中不碰到和这一类故事相似的若干故事,这也是并不容易的。
但由于我眼下是在讲述那个时期,当时瘟疫在城里最东边那个地区猖獗肆虐;那些地方的人是如何在长时间内自以为他们会逃脱;而当它真的向他们袭来时,他们是如何始料不及;因为事实上,当它真的到来时,它像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向他们发动袭击。我是说,这就把我带回到了那三个穷人身边,他们从瓦平流浪出来,不知何去何从,而我在前面提到过他们;一个是面包师傅,一个是造船工人,另一个是小木匠;全都住在瓦平,或瓦平附近。
那个地区的昏睡和笃定正如我说过的那样,到了如此这般的地步;他们不仅没有像其他那些人那样将自身转移;而且他们还吹嘘说过得很安全,吹嘘说安全正与他们同在;而许多人逃出城去,逃出被传染的郊区,逃到瓦平、拉特克利夫、莱姆豪斯、波珀拉,以及诸如此类的安全地方;而这也并非绝无可能,他们这么做,是帮着把瘟疫那样更快地带来,否则它恐怕还不会那么快到来呢。因为尽管我相当赞成各式各样的人全都逃走,在类似的一场劫难刚刚出现的时候,将这样一座城市变成空城,而所有那些可能拥有隐退之所的人,都应该及时加以利用,然后一走了之;可是,我却得要说,当所有那些想逃的人都逃走了,这个时候那些留下来必须毅然应付它的人,就应该安安静静地站在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要从城里这一头或是这个地区转移到另一边;因为这是整桩事情的祸根和危害所在,而他们恰恰是在自己的衣服里面把瘟疫从这一家带到另一家的。
因此之故,我们受命杀死所有的狗和猫:只是由于它们是家养的动物,喜欢串门走户,穿街走巷;因此它们有能力携带被传染尸体的那种恶臭或是传染性气体,甚至就在它们的皮毛和毛发当中;因此,正是在传染病初发之时,市长大人和行政长官根据内科医生的建议,颁布了一项法规;所有的狗和猫都应该被杀死,并且任命一位公务员执行此项命令。
如果他们的记录是可靠的话,那些被消灭的生灵的数量则是何其庞大,令人难以置信:我想他们谈到的有四万条狗,还有五倍于这个数字的猫,很少有哪户人家是不养猫的,有些还养好几只呢,有时候一户人家有五到六只。用来消灭老鼠的所有可能的努力同样也都用上了,尤其是后者;通过给它们投放老鼠药,还有其他毒药,数量多得惊人的它们同样也被消灭了。
我经常思索着这种始料不及的境地,这整个一群人在灾难刚刚降临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何以如此缺乏及时的措施和管理,公众的也包括私人的,以至于让我们陷入随之而来的所有混乱之中;以至于数量那样惊人的人沦入这场灾难之中;而要是采取适当的步骤,这场灾难在老天的襄助之下,恐怕,就可以避免了,而要是子孙后代认为适合的话,他们从中就可以得到警示和告诫:不过我会再次讲到这个方面的。
我回头来讲我那三个人:他们故事的每一个部分都包含着道德寓意,他们的整个行为,还有他们与之结交的某些人的行为,都堪为楷模,值得所有穷人,或者同样还有女人学习,要是这样一个时候再度到来的话;而要是这个故事的记录并没有其他目的,那么我觉得这就是非常正当的一个目的,不管我的记述是否与事实精确相符。
他们中的两个人据说是兄弟,一个是老兵,如今却是面包师;另一个是瘸腿水手,如今却是造船工;第三个是小木匠。面包师约翰,有一天对他造船工的兄弟托马斯说,托姆兄弟,我们结果会怎么样啊?瘟疫在城里变得厉害起来了,而且害病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说实在,托马斯说,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发现,要是它传到瓦平来了,我就要从我的宿舍被撵出去:这样他们便开始事先谈起这个问题来。
约翰:要是你从你的宿舍被撵出去的话,托姆!我就不知道有谁会收留你了;因为眼下人们彼此害怕来着,哪儿都找不到可以住宿的地方。
托:噢?我住宿的那个地方的人可都是谦和有礼的好人呐,而且对我也是够好的了;可是他们说了,我每天都出门去干活,这样会很危险的;他们说是要把他们自己都锁闭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们呢。
约翰:是呀,要是他们决定要冒险留在城里的话,他们自然是正当有理的。
托:唔,我甚至恐怕也是决定要待在屋子里面呢,因为,要不是我的老板手头有一组船,而我恰好是在做最后一道工序,我大概是很长一阵子都不想做活呢;眼下没有闹腾什么买卖;工匠和仆人到处都被辞退了,因此被锁在屋子里面我也会是很高兴的呢。可我知道他们是不赞成那样做的,正如不赞成做别的事情一样。
约翰:噢,那你会怎么办呢,兄弟?我该怎么办呢?因为我的情况几乎跟你一样糟呢;我住宿的那个地方,那些人都跑到乡下去了,只留下个女仆,而她下星期要走,然后要把屋子完全关闭起来,这样我要在你之前被赶到大世界里漂流了,而我只要知道哪儿可以去的话,我也决定走掉算了。
托:我们起初都没有走掉,我们两个都心烦意乱,然后我们怕是会去往随便什么地方;眼下没人跑来跑去了;要是我们妄想出城去的话,我们会饿死的;他们不会让我们有饭吃的,不,我们出了钱也不会让我们吃的,也不会让我们进入那些村镇,更别说进入他们屋子。
约翰:而那几乎是一样糟糕,我只有一点点钱,根本帮不了自己。
托:这个我们倒是可以尽量想办法的;我有一点钱,虽说不多;不过我跟你说眼下大路上没有人走来走去。我知道我们街上有一对老实正派的穷人,试图出门旅行,而在巴内特,或是在维特斯顿,或是在那一带附近,要是他们企图朝前走的话,那些人就要朝他们开火;于是他们又回来了,被吓破了胆。
约翰:要是我在那儿的话,我就不怕他们开火;要是我出了钱他们不给饭吃,他们就会看到我当着他们的面把它给拿来;而要是我有过付钱吃饭的意思,他们就没法在法律上跟我来理论了。
托:你是在说着你那套老兵的语言呐,好像眼下你是在低地国家似的,但这是一桩正经的事情。那些人大有理由不让任何人靠近,像现在这样一个时候,他们是不高兴让人发现的;而我们不可以去打劫他们。
约翰:不,兄弟,你误解了这件事,也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什么人也不想打劫;只是因为沿路的市镇否决我穿过市镇公共道路的许可,否决我出钱买食品的权利,说那些市镇有权利把我给饿死,这不可能是正确的。
托:可是他们并没有否决你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的那种自由权,因此,他们并没有让你挨饿呀。
约翰:可我身后的下一个市镇会根据同样的规则否决我回去的权利,因此他们在这中间确实要让我挨饿的呀;再说没有法律可以禁止我到沿路的任何地方去旅行。
托:可是要在沿路的每一个市镇跟他们争辩,那会是相当麻烦的,因此穷人要这么做是不行的,处在眼下这样一个特别的时候,或者也是担当不起的。
约翰:为什么呢,兄弟?照这个样子我们的处境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糟糕呢;因为我们既没法走掉也没法留在这儿;我和撒玛利亚的麻风病人是一样的心态,要是我们留在这儿的话,我们就死定了;我是说,特别是像你和我所讲的那样,没有我们自己的一处住宅,而且在别人家里没有住宿的地方;眼下这样一个时候,街上没有可以躺一躺的地方;我们跟立刻躺进运尸车里也没啥两样了:因此我说,要是我们留在这儿的话,我们就死定了,而要是我们走掉的话,我们就可以不死:我打算一走了之。
托:你想要走掉:你想要到哪儿去呢?你能做什么呢?我也跟你一样想要走掉,要是我知道可以去哪里的话:可是我们没有熟人,没有朋友。我们生在这儿,我们就要死在这儿。
约翰:喂,托姆,这整个王国和这个城市一样都是我的本乡本土。你还不如说,要是我的屋子着火了,我不准从里面跑出去,正如我出生的城市染上了瘟疫,这个时候我不可以出城去那样。我出生在英格兰,只要我做得到,我就有权住在这个国家。
托:可是你知道,根据英格兰法律,每一个流民都要被抓起来,遣送回他们最后的合法居住地。
约翰:可是他们怎么会把我当做流民呢;我只是想要凭我的合法理由在外面旅行而已。
托:我们可以凭什么样的合法理由借口去旅行,确切地说,去游荡,而它们不会让人用几句话就给推托的呢。
约翰:无非是逃生罢了,这个就是合法的理由!他们不也都知道事实正是如此嘛:我们不能说是在欺瞒。
托:可就算是他们让我们通行吧,我们要上哪儿去呢?
约翰:到任何可以救命的地方去: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城市我们考虑的时间够长了。一旦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我是不在乎到哪儿去的。
托:我们会弄得走投无路的。我不知道该怎样看待这件事情。
约翰:那么,托姆,稍稍考虑一下吧。
这时大约是在七月初,虽说瘟疫在城里的西部和北部地区出现,但是整个瓦平,正如我此前讲到过的那样,还有雷德立夫、拉特克利夫、莱姆豪斯和波珀拉,简言之,戴普特福特和格林尼治,整个河两岸从赫尔米塔什,还有从它正对面的地方,一直到布莱克威尔,全都免于灾害,整个斯台普涅教区没有一个人死于瘟疫,而在怀特-夏普尔公路的南侧也没有一个人死于瘟疫,没有,任何教区都没有;可是就在那一周,每周的《统计表》上升到了1006人。
正是在这之后的两星期,到那两位兄弟重新碰头之前,情况就有点儿改变了,瘟疫进展神速,人数大为增长,《统计表》高达2785人,而且正在惊人地攀升,虽说河的两岸和下游一样,仍然是保持得相当不错:但是雷德立夫开始有人死了,拉特克利夫-哈-维大概有5到6个,这个时候那位造船工来找他的兄弟约翰,急咻咻的,而且有些惊慌不安,因为他确实得到通知让他从寄宿的地方搬出去,而且只有一周的时间自行办理。他兄弟约翰处在同样糟糕的境地里,因为他已经被扫地出门,只是乞求他那位面包店师傅的许可,寄宿在与其作坊相连的一间外屋里,那儿他只是睡在稻草上面,用一些硬面包袋,或者按照他们的叫法是面包袋子,铺在稻草上面,然后用同样的一些袋子盖在他身上。
眼看所有的工作都停止了,而且找不到活干,也拿不到薪水,这个时候他们下了决心,要尽快逃脱这场可怕传染病的侵袭;而且像他们能够做到的那样做个节俭的人,只要维持得下去,就努力靠他们手头的那点东西过活,然后干活再多挣些,要是他们在什么地方找得到活干,不管是什么样的活,一切都顺其自然好了。
他们正在考虑以他们能够做到的那种最好的方式,将这个决心付诸实施,这个时候那位第三者知道了这个计划,他跟那位造船工非常相熟,便获得许可成为其中的一员,然后他们就这样准备动身了。
碰巧他们手头的那点钱份额不等,但是由于那位造船工,他拥有的储蓄最多,除了是个瘸子之外,还是一个最不适合指望在乡下靠打工弄到点什么的人,因此将他们的钱悉数变成共用储蓄,他是感到满意的,条件是他们当中有哪个人的钱比另一个人挣得多,不管多多少,都要毫无怨言地,统统加到这笔共用储蓄中去。
他们决定尽可能少驮些行李,因为他们决定首先是徒步旅行;而且要走上很多路,他们最终才会有可能安然无恙;在他们能够同意要走哪条路之前,他们自己商量了许多次,而这他们是那样难以达成一致,甚至到了要动身的那个早晨,他们都还没有决定下来呢。
最终那位海员提出了决定性的建议;首先,他说,天气非常热了,因此我赞成朝北走,这样我们可以不让太阳照在脸上,曝晒在胸脯上,而这会让我们发热和窒息的;我听人讲,他说,这种时候让血液变得过热是不好的,因为我们应该懂得,这种时候传染病也许恰恰是在那种空气当中。其次,他说,我赞成要走的路线是跟我们出发时风会吹来的那个方向相逆,这样我们走路时就可以不让风将城里的空气朝我们背后吹来。这两条告诫都得到了赞同;要是顺利的话,他们动身朝北走的时候,风就可以不在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