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峰山谷鏖战急 4、雪峰北端起战火

当雪峰山中部、南部战场炮声隆隆的时候,北部重镇新化战火又起。

这是第20军坂西一郎为策应第116师团,制定出的作战方案。第116师团岩永旺进攻迅速,但没有几天工夫,便遭到中国军队的顽强阻击,一时进展不太顺利。

坂西一郎坐在地图前,突发奇想,派出一支劲旅,先攻占新化重镇,把湘西北部巩固住,然后配合第116师团在沅水以东、资水以西地区,大量歼灭中国军队的有生力量。第20军的参谋们都认为这个设想好,而且可行。

因为第47师团的131联队,在联队长重广三马大佐的指挥下,经邵阳向新化方面进攻,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麻烦。重广三马联队长电告总部说,连资水渡河这么困难的事,都出乎意料地顺利,以很小的代价夺取胜利。

重广三马的报告,增加了坂西一郎的信心。他还将第86旅团这个独立混成旅派了过去,一个师团又一个旅团,出重兵突破中国军队的防线,一举占领新化。旅团长上野原吉少将,是第11军横山勇的劲旅,有兵力4000多人。

上野旅团气势旺盛,旅团长雄心勃勃,他以骑兵开路,步兵在中间,大炮重火力断后,直赴孙家桥、界家坳一带。在这一带设防的是第73军的15师,师长梁祗六知道日本骑兵的厉害。但那是在平原或丘陵地势上,在深山沟壑,日军骑兵的威力要大打折扣。

话虽这样说,中国士兵仍心有余悸。班排连长向士兵宣传,骑兵不可怕,高山林密,骑兵的马跑不起来,行动迟缓,只要我们沉住气,瞄准日军的马匹打。千万要记住,同骑兵作战一定要先打马,因为马的目标大,容易被击中,骑兵没有了马,也就成步兵了。阵地上的战士们全笑了。

师长梁祗六不想让士兵吃骑兵的亏,他想了一个土办法先给日军一个下马威,让上野原吉的骑兵先出出洋相再说。梁祗六是个爱动脑筋的人,鬼点子多得很。他借用湘西苗家、土家的大炮,这些炮还是打清兵那阵子存留下来的,灌上火药后,炮筒子里不装铁沙石,而是装上辣椒面,还有生石灰粉之类的东西,把几门大炮架在日本骑兵必经的树林里。

上野原吉命令骑兵穿过树林,包抄中国军的左翼。骑兵队长田原太郎率领骑兵风卷残云般一路杀来,沿途村庄被他们抢光、烧光。骑兵进入灌木林后,仍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直往丛林里钻。

前卫行至林中一个三岔口前,不知往哪条道上走。他们迟疑地打开地图,还掏出指南针,后面的部队也上来了,几十匹战马簇拥在路口上。突然几门大炮轰隆轰隆开火了,几匹战马惊跃起来,一阵嘶鸣。

四五声炮响却不见弹片纷飞,只是一团团灰白的粉雾在树林里弥漫开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把骑兵笼罩住了。粉雾又呛又辣,飘散在人和马的眼睛里,辣得人马直叫唤,喷嚏一个接着一个,鼻涕眼泪涂得满脸都是。

田原太郎感到不妙,赶紧掉转马头,想退出这片灌木丛林。不料草地上绷起道道铁丝绳,绊倒十几匹战马,马腿被铁线划出深深的血口子。马匹的踝子骨最怕这东西,铁丝一绊,几乎就给废掉了。

正在骑兵混乱的时候,四下响起一片冲锋枪的哒哒声,仍然骑在马上的四五个日本兵,一头栽了下来。骑兵队长田原太郎抽出指挥刀,命令上马追击。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还有七八颗手榴弹的爆炸声。

日军朝打枪的方向追了过去,什么都没有看见,四周全是密林和荆棘草丛,中国士兵早就钻进森林里去了。埋伏在丛林里的是一个排的中国兵,他们按照梁师长的安排,让日军骑兵大队尝尝湘西的土味,然后快速撤回到大山里去。

田原太郎白白损失了十几匹战马和骑兵,气急败坏地走出树林。他命令大队直接策马走大道,直奔孙家桥。梁祗六师长在通往孙家桥的路上,也作了布防。他命令部队在溪水东岸挖壕沟,一道又一道,在壕沟里引入资江河水,沟网交错,形成水阵,以阻挡日军的骑兵。

人马难于跃过的壕沟里,插上锋利的竹尖桩,并在水网的制高点上,架设几挺重机枪。日军骑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通过。他们只好就地等待主力部队的到来。

上野原吉旅团是在黄昏时刻到达的。那时天开始落雨了,哗哗啦啦的雨下得紧,日本兵淋得像一只只落汤鸡。这个时期日军的装备不如以往了,日本兵没有雨衣,他们发不出雨衣了,仗打了这么多年,国力已经难以承受了。

中国军队的装备反而优越起来了。坚守在阵地上的中国士兵,全都披着美国产的胶雨衣,连机枪、重机枪身上都覆盖着油布。梁祗六师长身穿雨衣,带着几个参谋来到前线指挥所。他在望远镜里看得仔细,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他命令轻机枪、重机枪、迫击炮同时向敌人开火,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哒哒哒,轰隆,轰隆。机枪、炮弹忽然间朝日军打过去。日军队伍一下子全散开了,他们在泥水里滚来滚去。上野旅团长急忙俯下身子,一串串机枪子弹把泥水打得直溅,弄得上野原吉满脸黄泥巴水。他命令旅团炮兵开炮,打掉中国守军阵地上的轻重机关枪。日军炮兵的炮火很猛烈,中国守军全都钻到好几米深的地下掩体里去了。

日军步兵强行冲锋,他们先是越过水网壕沟,过了水网壕沟后,便是一片开阔的水田。在水田里中国守军插满锋利无比的竹尖桩,竹尖埋得恰到好处,不深也不浅,一般不易发现,一脚踩下去,刺穿皮鞋,直插脚板心。

这样冲锋的日军就跑不起来,在水田里像蜗牛爬行,试着脚底下的地方。

日本兵的注意力转移到脚下,便成了中国军队阵地上的活靶子。中国士兵不慌不忙,瞄准一个打一个。水田里倒了一片尸体。上野让后续的部队踩着自己士兵的尸体过去,但人的尸体不好踩,不是滑倒就是绊倒,正是轻重机枪扫射的对象。

上野旅团不打了,他们调转锋头,转向新化、安化交界的张家冲,想从那个地方渡过资水河。天公不作美,一连几天的大雨,资江恰逢桃花水河水暴涨,水流急湍,浪头汹涌。

日军架浮桥,花一天时间架起来的浮桥,被陈纳德他们的飞机飞过来,两颗炸弹扔下去,竹木浮桥荡然无存。反复架桥,反复轰炸,上野少将感到无奈,只好又改变前进路线。

渡过资江河的只有重广三马联队,他率领的第131联队算是孤军深入了。日军从没有什么孤军深入这一概念,他们从没把对手放在眼里,碰见中国再多的军队,他们从没有惧怕过。在他们正面就是73军的第77师,上万人马阻挡着重广三马联队。

第131联队使用轮番攻击战术,一个中队又一个中队向77师阵地攻击。双方打得天昏地暗,日军久攻不下,便采取黑夜偷袭的战术。石原大队长挑选出一个小队的精壮士兵,备足弹药,组成一支突击队,抄后路直插守军阵地。这是日军最拿手的战法,突击队的特点是凶猛、快速,他们的任务是一插到底,所以他们在前进时便不顾一切,直朝前奔。

突到阵地上,对中国守军一阵猛打,然后扑进工事进行肉搏,以拼命三郎的劲头,把工事里的守军赶跑。配合正面攻击的日军主力,夹击中国守军。然而守卫在阵地上的77师主力团,也是一支善于打恶仗的部队,他们在敌人立足未稳时,立即组织反击。阵地上一片混乱,双方士兵交错掺杂,搅成一团。

日军兵又一次被打了回去。重广三马命令炮兵动用山炮,猛烈的山炮轰击过后,守军阵地上一片死寂。日军步兵集团式冲锋,当他们来到半山腰时,迫击炮、轻重机枪像暴风骤雨般倾泻下来,日军死伤200多人,退了下去。

重广三马联队被77师死死顶住,向西推进不了半步。韩浚军长命令第77师加强正面突击的同时,又命令第15师掉头向西,打击日军左侧背。两个师形成夹击之势,把日军131联队的指挥部完全包围在大小塘一带的丘陵山地。日军第3大队实施救援,掩护联队指挥部突出重围。

冲出重围的日军主力没有走多远,便被77师的一个加强团堵住。全团集中炮火朝日军射击,中美联合航空队的飞机也来助战,把敌人打得十分狼狈。重广三马立即下令,挖掘临时坑道,构筑防御工事,一定要坚持住,等待大军的到来。

坂西一郎收到重广联队的求援电报,正在想办法解救他们。唯一能动用的就是在北部一线的第86旅团的上野原吉。然而这支四千多人的旅团,一路上连连遭到中国军第73军、100军的顽强阻击,损兵折将不说,还被中国军暂6师给缠住。这是一支由当地少数民族组成的军队,他们曾跟随杜聿明长官远征缅甸,从国外回来后,划归第73军。在湘西会战中,主要任务是配合第15师作战。

上野原吉不想同这群少数民族兵作战,他们路子野,不像是什么正规军,老是跟在屁股后面缠绕你。上野原吉进入湘西,就遭到第15师的阻击,在孙家桥竟然过不了河,这让一贯骄横的上野原吉少将很丢面子,他一路上都在想打掉中国军第15师这件事。

日军独立混成旅在一天夜里,按照上野旅团长的指示,突然转兵,朝第15师的防守阵地杀个回马枪。同时丢掉屁股后面的暂6师。而15师主力去协助第77师,围歼重广联队去了,留在阵地防线上的只有一个整编团。

郑辉团长为了阻击日军的进犯,利用战事暂时平息的空当,率全团在公路一侧的小高地上构筑工事,准备截断日军的退路。但他没有料到上野原吉这么快就掉过头来,从他们的侧背冷不丁地杀出来了。

日军主力是从高处压下来的,黑压压的一大片,很有些张狂的气势。

郑辉团一时间乱了方寸,只得仓促应战。日军毕竟是一个混成旅,火力非常猛烈,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把整编团挤压到一片凹地的乱坟岗子里,形势非常危险。

郑辉赶紧向梁祗六师长告急。梁师长说远水不解近渴,就地组织反击,抢占高地,依托地形坚持,等待主力部队的救援。梁师长说得轻巧,一个团怎么能对付得了一个独立混成旅呢?郑辉只得靠自己,他立即组织突击队,打算冲出这片洼地,抢占对面的高地。

但是郑辉组织的几批突击队都失败了,全被当面的日军给逼了回来。

激战一直坚持到下午,部队伤亡严重,三个营长已有两个负重伤,一个连长阵亡。日军的攻势依然很猛烈,炮弹把乱坟头里的石碑炸得满天飞。一台电台也被炮弹炸毁,无法再同师部联系。

郑团长在战地作动员,全团以梯队形式发起集团式冲锋,拼死也要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山口,为我们团保留一颗种子,决不能守在这个凹地里被动挨打。他命令1营在前,2营在后,团部所有人员都要拿起武器,同当前的敌人拼杀。

他们刚刚把队形组织好,后山头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喊声杀声就像大山里的松涛,如同闷雷滚来,由远而近,从山梁上漫过来,震撼着乱坟岗里的战士。郑辉举着望远镜,他惊喜地看见日军阵势开始混乱,他大喊一声,援军到了,师主力打回来了。

郑辉立即下令出击,配合主力夹击日军。上野原吉懵头了,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中国军队啊?在中国军队前后夹击下,日军死伤惨重,旅团长赶紧把部队收拢,趁进攻的中国军还没有把路堵死,仓皇突围。

中国军队的两支部队会合了,这时郑团长才知道,来解围的不是第15师主力,而是暂6师的友邻部队。暂6师一直尾随着日军旅团,日军调头的时候,他们就一直跟着。惊慌失措的上野原吉旅团长,一直在寻找机会,企图同重广三马联队会合,但他们做不到,他们突破不了第15师和暂6师的阻隔。

王耀武司令官听说暂6师能打仗,便高兴地为他们发了新军装,每个连队还配备了几挺新式轻机枪,士兵手里的步枪也换成了汉阳造。这些全是国民党嫡系部队换下来的,放在一边不用,还不如发给这些杂牌军打鬼子呢。就这样,暂6师就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了。

上野原吉旅团长在北线算是啃了一次硬骨头,他认为单凭他的旅团和重广三马的联队,想占领新化不是不可能的事,而现在这两支部队都处在孤立无援的地步,无法形成合力。即使形成合力,看来也不能摧毁由几万中国军人设置的防线。况且,现在的中国军队清一色的美械装备,又有绝对的制空权,士气旺盛得很。所以上野原吉一个劲地向坂西一郎拍电报,要求派增援部队。

坂西一郎哪里还有什么机动部队可调哟,他驻守的司令部邵阳城,几乎就无兵可守,全是从东北调来的伪军部队,他在邵阳唱的是一出空城计。而对上野的电报,坂西一郎回电,让他们朝邵阳靠拢,担任邵阳的警戒任务。

上野原吉求之不得,他一天都不想多待。这地方山大壑深,阴气重,是块不吉利的地方,他担心死无葬身之地。接到坂西一郎的电报,他便立马收拾东西。当然,越是这个时候越加小心,千万不能让中国军队觉察出什么来,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出来就麻烦了。上野原吉连笑都不敢笑一下,他把高兴欢喜压在心底,乐极生悲他比较忌讳。

部队撤退是悄悄进行的。为了迷惑中国军队,指挥部房顶上的太阳旗都没有取下,让旗帜挂在那里,有军旗必然就有军队,这样中国军队就不会贸然行事。另外,部队得走小路,穿山林小道,避开中国军队的监控视线,甩掉他们后顺利返回邵阳。

上野原吉旅团长的行动还是让中国军队给发现了,这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有一个连队化装侦察,他们穿着便衣,在一处山谷间遇到了日军的部队。按常理说,一连人碰到一支旅团的日本军,应该躲避才是,谁也不会说三道四。但中国军的这支连队像是吃了豹子胆似的,居然敢挡住去路向日军开火。

他们堵住山峡谷的口子,几挺机枪嘟嘟嘟地朝日军一阵狂扫,日军前卫倒下一片,后面的日本兵涌上来,中国士兵投掷手榴弹,爆炸声响彻山谷。上野原吉怕招来援军,便动用山炮轰击峡口,最终中国军的这支连队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