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军训岁月 从军杂记
周明道(中国驻印军30师90团第一营翻译)
1943年秋,常德会战结束,大批老美来华参与抗日。空军有14航空队,陆军有Y. Force,后来又有Z.Force(X.Force在印缅)。当时我在西南联大读书即将毕业,大概在11月中旬,有一天新校舍大门口贴出一张布告,原来是教育部引用《国家总动员法》,想征调我校四年级男生从军,凡从军的抵30个学分,不去的不发文凭。过了两天,又贴出一张布告,梅校长召集大四学分已够毕业的学生讲话。那天,梅校长说,国家已进入紧急状态,需要你们马上从军,你们也不必再犹豫了,既然学分已够,马上就去,不必等大考了。就这样,我们第一批40人,未经学期考试便放下书本,步入了各自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1944年元旦,我由译训班第一期毕业,被分派到炮兵训练中心服务。这里是对中国军队进行训练及装备75毫米榴弹山炮的基地,简称FATC,指挥官为Gen.Waters。我被派到school troops(联系部队),这是第五军的炮三营,装备了75毫米的山炮,整营调来接受装备和训练。
炮兵训练中心在甘海子,亦名干海子,搭乘从昆明去曲靖的火车东北行,需三刻钟才能到达。云贵一带对大片的水称海子,如滇池,当时叫滇海;威宁城外群山环抱之中有个湖泊,面积不大,也叫草海;此外还有洱海、阳宗海等。甘海子是片洼地,过去可能有水,所以叫作海子,后来成为干地。我想叫干海子更对,文雅一点就成为甘海子。
四周都是高低不同的山丘,仅中心所在地稍为平坦一些。老美住的19招待所,就在中心后面上方。一座座的长条平房沿山而筑,去火车站走路只需20分钟。因位处地形复杂的山区,故训练靶场、射击场都离得不远。炮兵阵地的侦察、选择等训练项目也都在周围不远之处实施,目测距离,利用工具测量、掩蔽、伪装等项目训练起来很方便。
中心主管官是老美的一星准将Waters,下面有许多校、尉级军官任教官,还有好些三条杠的军士任助教,示范器材修护保养。没有勤务兵,所有事务性工作都自己做,连总机的值班也都要军士轮流。中心授课的内容有战炮、战略战术、火炮、通讯、测量、驮载、马掌等组,按日程表分组上课。
老美管他们的顶头上司Gen.Waters叫The old man。这老伙计也有点幽默感,有一次他问道:“Do you know what's FATC?”得到的答案是炮训中心。他说:“No,it's foolish Americans training Chinese.”(傻老美训练老中) 他指派Lt.Young来给翻译官们实习英语。每当这位教师问“Any question?”从没有人发问,但当他提问时,被指定答复的人却又答不对,惹得他大为光火,用讲义向桌上重重地一拍,说:“God dam it, why don't you use me,that's what It's here for.”下面依旧是沉默一片,不久这个班就取消了。
我被派在练习部队,那里不像别处只担任某一组的工作,而是什么组的工作都得做,所以被派去的翻译官感到麻烦,没待几天便请调走了,始终不动的只我一人。每天早餐完毕便会同老美去上课,去哪一个连上课由他选。到营房会同部队一起去野外,开着汽车在山凹里左盘右旋。连长说停下,他便爬到高处一望,如果可见到靶场的弹着点,而部队停留处又有一片开阔的空地,他便会派人传话,阵地就在这里。
一位美军中尉总认为我国驭手的驮载捆绑动作不对,便给他们特别示范:先在骡马背上铺一条毛毯和一条毡子,特别规定两人用手持,由马的后方向前移,装上鞍子,再绑系二条肚带,然后把炮组件放在鞍子上,再用绳左穿右绕,在顶上绕出一个菱形。他们说这样做物体才不致左右移动,并说这方法叫Diamond T。这可难住了我,田地里被拉出来从军的农民怎么知道钻石是什么样啊?!
营区里最后一栋房子只有老美军士一人,里面布置铁匠炉和铁砧等,和我们乡下铁匠店很相似。老美在肚前系了一条围裙,每天一个人烧火、打铁、做马掌、钉马蹄,看来很是枯燥。
但这几件事的重要性不可低估,因为山炮离不开骡马驮载。在甘海子所见骡马都是瘦瘦的,但依然能驮,这和中国人一样,有韧性。印缅所见骡马都是阿拉伯种,高高大大的。在缅北南汝之战,日寇由山沟渗透袭入炮二连阵地,朱连长率几个步兵抵抗,命副连长紧急处理。副连长则率炮兵到控马场砍断拴马索,将骡马赶向后方撤退。朱连长及身边的人全部阵亡,但日寇对此四门炮也无可奈何,阵地根本没有进出的道路,炮又是由骡子驮进来的,没有骡马和特制的鞍子根本动不了。过几天阵地收复,炮便又归还了原主。因为炮兵和骡马、鞍子未受到损失,只要把被破坏的部分加以修理补充,不久便可又活跃在战场打日军了。
(杜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