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会师 终于,两支开天辟地的铁流汇合在一起
这一年11月初,朱德、毛泽东获悉:转战湘鄂赣边区的红五军,已经甩掉追兵、突破重围奔赴井冈山。可想而知,这个重要情报会在红四军中引起多大的反响,他们那种欢欣鼓舞的心情定然与朱、毛会师时一样。
又过了一些日子。是11月下旬的一个寒气逼人的早上,颇具诗人气质的毛泽东破例地早早走出居室,徜徉在宁冈的一条落叶缤纷的山路上。他身材颀长,头颅高昂,任山风拂乱他那潇洒不羁的乌黑的长发,走着走着,兴之所致便轻声吟哦起来。这是他的一种习惯,在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际,他往往处之泰然荣辱不惊地吟上几句诗。漫步上一片高坡,他站住了,双手叉腰放眼眺望那大海一般的苍山、火焰似的霜叶。他吟哦的声音越来越大,那浓重的湘潭口音在寂静的山谷间仿佛一层层波浪,荡开去荡开去荡开去。可惜,跟随在他身后的卫士和传令兵都没有将这诗词记述下来,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吟哦的是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毛泽东沉默下来,不再吟诗了。他在想什么?
“去,叫何长工来。”传令兵听了这句话,撒开双脚跑走了。
何长工,曾于1922年去法国勤工俭学,三湾改编时任卫生队党代表。他忠勇兼备,机智灵活,善于交际,对外联络的一些重大事情,往往由他去办。顺便说一句:三湾改编时,中国工农革命军只不过是一个军的架子,也设立了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实际上有多少人呢?毛泽东在率领这支队伍上井冈山时说:“贺龙两把菜刀起家,现在当军长,带了一军人。我们现在不只两把菜刀,我们有两营人马,还怕干不起来吗?”瞧瞧,那时候何长工的职务就不算小了。
且说何长工接到命令匆匆赶来,毛泽东和朱德已经坐在红四军指挥部里等着他呢。两个人抽着烟犹如吞云吐雾,说到一个什么趣事正纵情地哈哈大笑。
“报告!”何长工叫了一声,迈步进屋,朱德一边笑一边咳嗽着,朝着他摆摆手说:“坐下,坐下。有紧要的事情告诉你。”
果然,这是一项重要而特殊的任务:要他和毕占云一起率领改造好了的王佐队伍,赶往山下的莲花县黄陂九都,在那里迎接彭德怀、滕代远率领的红五军。好家伙!在白色恐怖如此严重的时期,又有一支红军部队投奔井冈山来啦。何长工兴奋得跳起来了吧?他立即和毕占云一起,带领二百多人下山去了。
这时候,彭德怀的部队正在匆匆赶路。井冈山,莽莽苍苍的井冈山,就在前面迎候着他们。这一路,他们不断遭受敌人的追击、阻击、袭击,真不敢想象能抵达井冈山呵。
那么,前头还会有多大的风险呢?暴动了,造反了,当了红军,也就顾不得生死了。走,走就是了。终于,这支历经磨难的哀兵疲旅赶到了莲花县。快要到了,就要到了。
在莲花城北大约四十里处,那两侧的大山犹如敞开的大门,正舞动着苍枝霜叶迎接这支征战千里的兄弟部队。
一路走来,彭德怀忽然压住了脚步。他看着两旁险峻的山势,轻声对滕代远说:“如果白军在这里设下埋伏,那么,咱们这些人进得去可就难得出来喽。”
滕代远点点头,此时无需再说什么。一个尖刀班派出去,一边侦察一边在前头引路。大部队呢,就跟着后边试探着缓缓行进。又走了一段路,忽听右侧山上有人大声喊:“喂——!”
有伏兵!几乎所有的人都端起枪来。那喊话的,正是何长工。他接着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彭德怀让自己的队伍掩蔽好,又端起望远镜向山上仔细观察一下,然后大声回答:“我们是红五军!”
“红五军!红五军!”那边树丛中呼啦一下露出了许多人头,他们 十分惊喜地叫嚷起来。
胆大心细的何长工先行到了山路上,他看看彭德怀看看滕代远看看那些疲惫不堪的人马:没错,是红五军!于是,他转身招手:“喂!都下来吧,是自己人!”埋伏着的队伍欢呼着,呼啦啦跳出树丛跑下山来,一些人兴奋得把自己的帽子抛到空中,一些人扑过来拉住远程而来的弟兄们的手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此情此景,能不令人心花怒放?能不令人万分感慨?
于是合兵一处,在何长工的带领下往大山深处走去,一路上有说不尽的话儿望不尽的风光。看山,山是重峦叠嶂;瞧水,水是曲径通幽;走雄关,便领略了虎踞龙盘的大气势,方知彭德怀坚持上井冈是何等的大智大勇。
此时天色已晚,何长工告诉彭德怀:“莲花城里驻守着一个团的‘白狗子’呢,小心别让这些家伙咬着!”那怎么办?也只有趁着夜色悄悄从城西绕过去,再奔往砻市(即后来的宁冈新城)。是夜,城内的白军睡了。这些家伙哪里知道,有一支劲敌正悄然绕过他们的身边,一阵风似地消失在夜幕中。
就这样,经过三湾,奔赴古城,缥缥缈缈的那是宁冈的峰头吧?疲惫不堪的远征人看到了希望,脚下也不知不觉地加了劲。走呵,前头就是宁冈县城了。走呵,县城里仿佛有一个盛大的节日——彩旗呼啦啦飘舞着,锣鼓咚咚嚓嚓喧闹着,人群欢欢喜喜地迎过来。红五军的官兵能不激动?他们也兴高采烈地大喊大叫起来。两支兄弟红军,终于拥抱在一起,融合在一起了。
至此,红五军从平江一路突围、转战,经过湘东、湘南、鄂南、赣南、赣西、赣北、粤北的三十多个县,终于偿了夙愿。
在宁冈新城的城隍庙(红四军的一个驻地),彭德怀和滕代远见到了思慕已久的朱老总。
朱德,这位资深历广、德高望重的红军创始人,含着一脸诚挚亲切的笑容,迈着稳健而又快捷的大步迎上来,紧紧握住彭德怀的双手。两人的目光瞬间相碰,心灵上立即形成了一种真正的默契:你和我,都有农民的质朴、勤奋乃至相貌,都有为中华民族而献身的赤胆忠心呵。两人一见如故,彼此的心里清澈如镜,知道对方是讲良心有信义靠得住的人,是一定能够风雨同舟、生死相依的。
那时,朱德是红四军的军长。
据那时候担任连长的萧克将军回忆,“红四军在井冈山时期主要是朱德指挥战斗。当时四军官兵特别是参加过南昌起义在三河坝失败后继续战斗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只要朱德军长在,就感到踏实。”指挥作战,他显示出运筹帷幄叱咤风云的气度,平日里他混在群众中间真的是普通一兵。有一次,他挑柴回到营地的时候,竟然被一个新兵误认为是老炊事兵了。
第二天(即12月2日),宁冈茨坪闪耀着一片灿烂的阳光。一个正当而立之年的壮实汉子,微弓着脊背大步走进一个中农的房门。听到这“扑通、 扑通”的有力的脚步声,屋里便有一个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男人迎上来,他用浓重的湘潭口音问:“是彭德怀同志吧?”
“毛泽东!”彭德怀上下打量对方一眼,立即认出来了。这位秋收起义的统帅,红四军的党代表,双眼放出热情、聪颖而又独特的神采,那随随便便披在身上的旧军装和一头长长的甚至有些凌乱的黑发,也充分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超凡脱俗的大度。
就在毛泽东和彭德怀的两双大手初次握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气质与性格的强烈反差就暴露出来了:高个子的长发飘逸,极富诗人的浪漫风度;身材适中的光头上钻出密密的发茬,一副朴实倔犟农民本色。近乎相似的,是两人豪爽不羁的纵情大笑,是时常不谋而合的战略、战术思想,是不屈不挠的意志和不可动摇的信念。
两人的目光也在瞬间相碰,那种电光石火的感应的确是语言无法形容的。彭德怀定然一下子就感觉到:毛泽东是了不起的,但是他与朱德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比起彭德怀要年长五岁的毛泽东,以兄长的口吻说:“你也走到我们这条路上来了,今后我们要战斗在一起了!”就是这句话,开始了两个伟人长达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其中有共同创下的丰功伟绩,也有私人情感上的恩恩怨怨。
在那次历史性的亲切会晤中,毛泽东与彭德怀相互敞开心扉,畅谈了对中国革命的道路和前途的看法。时至今天,他们那种“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情形,仍然让人记忆犹新。
走入毛泽东的胸襟之中,便可发现一片浩瀚而精深的人生风景——在那么严重的白色恐怖下,一小块又一小块的红色根据地犹如星星之火,燃烧着,扩大着。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工农的武装割据能够如此存在和发展下去?
哦,答案在他那儿。他用行云流水一般的语调说:我们有很好的群众嘛;我们有很好的党;我们有相当力量的红军嘛,我们还占据着有利的地势谈到党对军队的领导,他说:党代表制度,经验证明不能废除。党的组织建设在连上,党代表更为重要谈到斗争艺术,他又说:集中兵力以打击小于我或等于我或稍大于我之敌,则往往胜利高山大川,雄关险壑,劲松流云,空谷飞瀑,仿佛都在毛泽东的胸怀之中。在诗人与军事家融为一体的思想境界里,那种非凡的描述是极其动人的。其中特别使彭德怀大感兴趣的,是他对中国的民主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关系的论述。
毛泽东认为:中国现时还处在资产阶级民权主义革命的阶段。中国彻底的民权主义革命纲领,包括对外推翻帝国主义,求得彻底的民族解放,对内肃清买办阶级在城市的势力,完成土地革命,消灭乡村的封建关系,推翻军阀政府。所以,必定要经过这样的民权主义革命,方能造成过渡到社会主义的真正基础。
这些精辟的见解,真使人茅塞顿开。当时,红军中普通存在错误的认识,就是区别不清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界限,将消灭资本剥削和消灭封建剥削同等对待,把资本家和地主“一锅煮”了。彭德怀早就觉得这样不妥,然而在理论上他还不能作出准确的剖析。毛泽东的一番话,使彭德怀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12月11日,红四军和红五军召开隆重的联欢大会,这一天恰恰是广州暴动一周年纪念日。在宁冈新城西门外,红旗飘舞,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两幅巨大的对联高悬在会场上,那上面的大字十分醒目:
在新城,演新戏,欢迎新同志,打倒新军阀!
趁红光,到红军,高举红旗帜,创造红世界!
会场四周还贴出了许多五颜六色的标语,诸如:“欢迎红五军!”“欢迎彭军长!”“庆祝两军胜利会师!”
参加这次大会的红四军、红五军的官兵和当地群众有1万多人,都排着整齐的队伍欢欢喜喜地进入会场。
由于事先的准备不够,会场的台子是用木材和麻绳匆忙搭起来的,晃晃悠悠的很不牢固。大会主持人宣布联欢大会开始,会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朱德、毛泽东、彭德怀、滕代远等主要领导人,相继登上了主席台。就在这时,只听“轰——”一声响,腾起一片烟尘,那个简陋的木台子被压垮了。
这实在是令人扫兴的事,也难怪一些迷信的人见了唉声叹气,说怎么就垮了台呢,怎么这么不吉利呀,怎么偏偏赶在会师联欢大会上?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朱德军长见了,便坦然地站在台架上,笑着大声说:“不要紧,垮了台,搭起来再干吧!”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热烈的鼓掌,会场马上恢复了正常的情绪。这个偶然的事故和朱德不怕垮台的讲话,给彭德怀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后来长期而艰苦的斗争中,每逢遇到重大挫折或失败的时候,彭德怀就这样鼓励自己和部队:“垮了台,搭起来再干吧!”这是一句多么朴素而又振奋人心的话呵。那个台子重新搭起来了。毛泽东和彭德怀分别代表红四军和红五军,作了激动人心的讲话。接着,朱德和滕代远也相继讲了话。可惜,他们都具体讲了些什么,没有人作准确的记述。当时,给人们留下最深的一个印象,就是朱德军长那种宽慰而大度的笑
容,让人们联想到他那容纳百川的大海一般的胸怀。记得,当初他和陈毅率部上井冈山与毛泽东会师之际,就欣然赋诗道:
红军荟萃井冈山,主力形成在此间。
领导有方在百炼,人民专政靠兵权。
又过了几天,中共第六次代表大会决议送到了井冈山。
1月13日,毛泽东作为前委书记,主持召开了前委扩大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还有:朱德、彭德怀、陈毅、滕代远、谭震林、邓萍、李灿、贺国中、何长工、王佐等人。
大家对中共中央这一决议进行了认真的讨论,经过一番争执之后认识到:目前的整个斗争形势,是处于两个革命的高潮之间,而不是什么“不断高涨”,不了解这一点,就会在低谷时期悲观失望甚至叛变革命。
对于盲动主义问题,大家也展开了严肃的讨论。据彭德怀的回忆:平江起义之后,那种乱杀、乱烧的盲动主义恶行使他十分反感也十分苦恼。房子烧了那么多,不该杀的人也杀了不少,这怎么能行?让老百姓住到哪里去?反革命的是少部分人,而不是劳动人民建造的房子乃至一切。
在这次会议上,彭德怀又痛心地提到平江游击队的那个“狗队长”,说他乱杀乱烧给当地老百姓造成了很大的怨恨,群众再见到红军时就挂白带子,就躲避起来,就打土炮,就封锁消息。盲动主义者将这种事情也叫作“反水”,他们对自己的错误非但不作反省,反而拿着“不是”当理说,说红军中反对他们的人“革命不坚决”,“军阀出身靠不住”。
对这种“拿虱子烧了袄”的严重错误,毛泽东也有同感。他告诉大家:井冈山南部遂川那个地方的老百姓,一见到红军游击队时就亲热地围拢上来,可是当他们拿出“洋火”要烧房屋的时候,这些老乡就都跑开站到旁边观望去了。你再去接近他一点,他又跑远一点,人家不愿跟你站在一起了嘛。
说到这儿,会场上的气氛令人压抑。毛泽东又说:好在我们已经纠正了这种错误,宁冈一带“反水”的群众又被争取回来了。孰是孰非,现在还不清楚吗?
当时,被争取过来的绿林首领王佐、袁文才也在场,两人都已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然而那种“不是一路人”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除。“六大”决议中提到绿林部队的问题,大意是争取其群众孤立其头子。考虑到王佐和袁文才的政治出身,毛泽东在传达这个文件时删去了那一段。然而,袁文才后来还是发现了。两年后的2月中旬,一个不该发生的悲剧发生了:王佐和袁文才到底闹出了乱子,并且相继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这是后话。
就在这次会议期间,国民党反动派在湘赣两省的六个旅正在行动,以鲁涤平为总指挥,何键和金汉鼎为副总指挥,三万敌军分为五路风烟滚滚地扑向井冈山。他们一路扬言:“要把井冈山夷为平地!”“把红军一网打尽!”
天寒地冻,重兵压境,战局再度严峻起来!
那时,红四军的官兵还穿着单衣和草鞋,不仅没解决冬装的困难,连食盐也没得吃,甚至连每天三分钱的伙食也难以做成。怎么办?在几倍于自己的敌人“围剿”之际,硬碰是不行的,况且吃穿的困难也只有下山去打土豪才能解决。正如红五军向湖南省委报告中所言:“言之痛心,念之酸鼻。”由此可见,当初彭德怀、滕代远等人对井冈山的困难估计得不足,对前景也估计得过于乐观了。在当地——人口不满两千,产谷不满万担,军粮全靠宁冈、永新、遂川三县输送。
会师之后,山上的人口过多了,很快就造成了物资供应的困难。尤为危急的,还是国民党的重兵已经压境,战局咄咄逼人。到底怎么办?
军情已是十万火急,毛泽东提出“围魏救赵”的策略,一扫那种被动逃跑的悲观气氛。那么,向哪里进军?向赣南嘛,向敌人的大后方嘛,这样既痛打了他们的屁股又解决了给养的困难。
然而,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怎么办?红军的伤残病人员又怎么办?你没法子带走这大山,也不便带走这些人,这就势必得有人留守。谁留守?怎样守得住?这些重要问题必须认真解决。为此,红军前委开了好几次会进行讨论。
1929年1月上旬,朱德、毛泽东、彭德怀、滕代远等人经过反复研究,决定由五个大队(将近八百人)留守井冈山,保护老革命根据地,保护伤残病员和家属小孩。这时候,红五军的第一、第三纵队暂编为红四军第三十团,但人们在习惯上还是称为红五军。彭德怀担任红四军副军长兼第三十团团长,滕代远担任红四军副党代表兼第三十团党代表。
留守井冈山,当时显然是异乎寻常的艰巨任务,全军覆没的危险时刻存在。此处顺便说一下:井冈山失守之后,朱、毛、彭三人再次相见时,经过了好一阵难堪的沉默。毛泽东紧握着彭德怀的手,他的表情和语气显得十分诚挚而恳切,大意是说:这一次真是太危险了,不该让你们单独留守井冈山。
彭德怀素来耿直而大度,有毛泽东这么一句推心置腹的话就行了。应该说,他十分钦佩和信仰毛泽东,尽管他从来表现得不卑不亢。后来的长征途中,林彪曾在遵义会议后写信给中革军委,提出解除毛泽东的指挥权,换上彭德怀。在这种情况下,彭德怀还是一心拥戴毛泽东,他当即回绝了林彪:“我怎能指挥北进,这是中央的事。”到了1959年在庐山会议上,毛泽东旧事重提,责怪彭德怀在历史上长期与他有七分的不合作,倒是林彪红着脸解释说他写信的事不是受彭德怀的怂恿,彭德怀在事先并不知此事。在长达二 十多年的时间里,彭德怀竟然没为自己的这种冤枉辩解一句。好了,现在让我们再回到井冈山,继续看红五军的留守情况吧。
也许,即便是具有远见卓识的毛泽东,当时对红五军留守的危险也估计不足吧。在军党委会议上,彭德怀神色严峻而语气沉重地说:“同志们,事情就这么定了,让红四军立即转移,由我们留守井冈山!”
这决定令大家呆若木鸡,也大感意外。贺国中想不通,说这是怎么回事,把咱们留在这里坚持斗争,湘鄂赣边区的黄公略部队怎么办?他们会大受损失甚至被敌人搞垮的。李灿叹了一口气接过话头,说就靠咱们这些人能守得住井冈山?难哪。怎不叫他们留下呢?哼!
彭德怀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便发火了,说:“屁话!总得有人留下吧?这是闹革命,掉脑袋也得有人干!”
到底是滕代远语气委婉,说:“大家不要误会,咱们是自愿编入红四军的,又是自愿留守在这里的,这一直是我和石穿的态度嘛,何况承担革命的重任又有什么不应该的呢?”
邓萍沉吟了一会儿,也表示十分赞成滕代远的意见,说如果咱们不承担这项任务,红四军又怎么安全脱离敌人的包围,又怎么向白区发展哪?而且,湘鄂赣边区根据地没有了红军,苏维埃政权就会被敌人搞垮了呀。这一番话之后,便没有人再说别的了。作为红五军参谋长的邓萍真是有勇有谋,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助彭德怀一臂之力,可惜这样一位杰出的骁将竟然在1935年2月27日攻打遵义老城时壮烈牺牲了。
红五军的这次党委会议,经过一阵争执统一了意见,大家都放弃了返回湘鄂赣边区的要求,一致表示要众志成城地守住井冈山,必要时就作出最大的牺牲,只要能保住红军主力就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就这样,红四军于1月14日撤离了井冈山。应该说,这次撤离是“退一步进两步”的策略,他们按计划火速转移到敌军的外围,准备寻找时机联合红五军打一场夹击式的局部歼灭战。这时候,赣军李文彬旅已经尾追在红四军之后,又有火急情报说另外两个旅的白军也跟上来了;红五军方面的形势尤为紧急,敌人的重兵已经蜂拥而来,气焰十分嚣张。
有确切情报说:国民党反动派这一次对红军的大规模“会剿”,由何键担任总指挥并兼湖南省“剿匪”总司令,由金汉鼎任副总指挥并兼江西省“剿匪”总司令,已经集合了六个旅共三万人马,于本月初从永新、莲花、茶陵、酃县、桂东、遂川等地,分作五路大军烟尘滚滚地向井冈山杀来。
严冬降临,风雪肆虐。守卫井冈山的红五军将士们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准备与二十倍于己的敌军厮杀。这是怎样的一次大阻击呀,五个连的兵力分守在五条要道上,每个战士只有十余发子弹,就凭借刚刚修筑的竹钉阵和土木工事舍命抵抗了。想一想,即便有雄关险隘,地利人和,他们毕竟是孤军奋战呵。
不论如何,这场殊死的大血战就要开始了。看呵,我们的彭大将军屹立在指挥位置上——这个令人熟悉的形象在后来的长期鏖战中曾多次出现,譬如1935年他指挥红三军团攻打娄山关;1940年他指挥八路军展开百团大战;1950年他指挥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开赴朝鲜战场 哦,他那微驼的背影犹如一张强硬无比的大弓,那愤然伸出去的手臂莫不是一支宁折不弯的利箭?
没有人怀疑,彭德怀就是整个红五军的英雄形象,因为就在他挥手之间他的战友们蓦然举起一片枪林,又伴着闪闪刀光、簇簇箭影。
于是,井冈山上响起异常悲壮而悠长的号音。这号音,激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涛声,在火一般热烈血一般凝重的漫山霜叶中惊心动魄地荡开去,荡开去……
那么,现在就分头进发吧!壮怀激烈的红军将士呵,仿佛滚烫的岩浆形成的怒潮,奔向黄洋界,奔向八面山,奔向桐木岭,奔向朱砂冲,奔向每一条要道每一道雄关笔者叙述到这里,平江暴动的故事也该结束了。
然而,这故事还有一个很长的尾声。读者诸君,很可能你们早已知道——七年以后的长征途中,彭德怀一马当先地率领他的部队,在吴起镇势如破竹地击溃了马鸿逵、白凤翔的五个骑兵团,把蒋介石的大军挡在了陕北革命根据地之外,从而结束了国民党反动派对红军的围追堵截。这时候,红军的统帅和诗人毛泽东,便满怀激情地在征途上行吟起来。
他知道,平江暴动的怒潮,红五军的旗帜,乃至整个红三军团的英雄形象,只要用一个人的姓名便可以代表,并且充分昭示在这个世界上,那就是—— 彭德怀!
于是,毛泽东放声歌吟道: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