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步步“逼宫”
几天来,杏树杏叶就干一件事:把炸药存放在离富源桥不远的地方。只等天一黑,就摞在桥墩子下。炸药数量有限,杏树计划安放在第五、第六两个桥墩子。这填了高粱杆的两个桥墩子。这天夜里九点多,前田光夫正在包扎伤口,孙三祥刚到伊腾先生家要给杏花做手术,杏树杏叶正掩藏在狼头山不远的树林里……
可是,那两天前田光夫如惊弓之鸟,防守太严密,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两天后,杏树哥俩儿终于把炸药摞在桥墩子下,引燃了导火索……
“轰隆!”、“轰隆!”两道亮如白昼的火光、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桥墩子轰然倒塌……
此后杏树和杏叶一直被日军追杀。杏树被打伤,被小城子一个猎人救下。杏叶被追至寇河溺亡……
这是后话。
孙三祥得知刀条脸带人挖了空坟,气得直跺脚,恨不能立刻跟敌人拼了。当然,他不能这样做。他要照顾杏花。孙三祥判断敌人肯定有更大的阴谋。他怕引狼入室,绕了好远好远,才敢进入“洞中洞”……
孙三祥特意在下厂子、红旗沟、东山都安排了弟兄,这样,无论井上小林从哪个方向回来,都能及时通知他。
太阳偏西,暮色还远。前方树丛的树稍轻微的摇晃,立刻引起井上小林的注意。井上小林取完瘦猴儿的情报,发现了“洞中洞”附近的孙三祥。井上小林早就不忌恨孙三祥了。一个敢于为救他拼命的男人,有什么忌恨呢?要不是身上带着重要情报,他会见见孙三祥的。
天色尚早,井上小林决定到杏花家看看的。那晚钟老井送他匆忙逃走后,杏花和家人怎么样……
井上小林刚刚翻上大架子山,发现几个日本兵在寻找什么。井上小林一直等日本兵下了山,走远了,才继续前行。要在平时,井上小林一定收拾了他们。起码,也要抓个舌头,审问一下他们在干什么。现在,他不能冒这个险。当然,井上小林不可能想到,这几个日本兵在找杏花的“坟”!
天不黑是不能进村的。躲藏在儿狼洞沟树林里的井上小林可急坏了,太阳像被西山丫卡住了,老在那个地方停留,一动不动。
树隙里,杏花家的房子、院落、柴垛一一闪现出来,尤其看到西厢房,那个他跟杏花收拾了好长时间,却只在醉酒中呆了半宿的地方,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命运真是太捉弄人了!
蓦地,井上小林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杏花不出来,杏花妈不出来,连总在院外收拾柴草的杏花爹,也不出来!杏树是地下党,不在家正常。那么,杏枝呢?
井上小林想了太多的原因,就是没有想到,现在早已鸠占鹊巢,上下屋,包括他的新房西厢房,都埋伏着敌人。多少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四外散射,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扣动扳击——就是他曾经藏手枪的厕所的茅草缝隙,也探出一个带准星的铁管。在“皇墙”等几个隐密而又视线开阔的地方,也有守株待兔的宪兵。
井上小林有种不祥的感觉……
夕阳终于扑下山头。可它乱了,碎了,像一片片飘飞的碎棉絮,也像一群就要降落的伤鸟,更像一块块刚刚切割下来的碎肉儿……
井上小林盼这些都摔进丛林、落在山那边,他就可以下山了。
这时,井上小林觉得身后有人来。凭他超敏感的职业嗅觉,这个人是奔他来的。掏枪已经来不及了,井上小林没有转向,而是突然跃起式后转,一个老鹰扑兔——嗖地一下,飞落在来人跟前,右手的三个指头,已扼紧喉结,只要一使劲,这个喉结就会发出蛋壳破裂的声响……
哎哎别别,是我、我是胖墩儿呀!来人急忙求情。什么胖墩儿?我不认识你!啊是、是孙三祥派我来、救、救你的……
砰!砰砰砰!
山下突然响起了枪声!
井上小林一看,杏花家的窗口、柴草垛、厢房、厕所,都有子弹射出!很快,这些人冲出去,双方交起火来。怎么回事?难道,游击队跟日本人交火了?井上小林没听说游击队有行动啊!双方靠近了,对射激烈。亮亮的弹线,交错地燃亮了夜空。日本宪兵的武器太好了,歪把子机枪,三八大盖很快就显示出威力,阻击者的手枪、鸟枪,显然力不能支。
这时,夜幕里传来喊声:井小林,快跑!我孙三祥子就是死了,也要报答你的!
井上小林一惊,内心一阵感动:孙三祥故意这样拼命,就是为了给自己报信呀!井上小林真想下去跟孙三祥并肩战斗。可是,他身上还有重要的情报……
钟老井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井上小林,你现在是八路军战士,要顾全大局,不能凭匹夫之勇……
胖墩儿一把拉起井上小林,说,孙三祥就是要我保护你。孙三祥说,如果你下山了,他就一定毙了我。胖墩儿一下把枪口对准自己在太阳穴,井上小林,你要下山,我立刻勾扳击!
井上小林正犹豫呢,猛听有摩托车声音轰鸣而来!下厂子方向,又亮起七八个“独眼灯”。井上小林知道,富源到这儿还不到四华里……
快走!胖墩儿压低声音催促道。井上小林摸了摸胸口的情报,只好转过身……
枪声渐渐弱了。稀了。没了。井上小林知道,孙三祥的阻击防线被撕破了。
在狼洞沟山尖的灌木丛里,井上小林停下来。他要观察一下动静。他的心,早就提到嗓子眼了……
月辉如一张透明的纸,蒙在恩光屯上。屯里的一切,又都模模糊糊地隐现出来。
阻击者退守在破石灰窑里。西边和东边的骑摩托车的鬼子像两只张开的手,渐渐近了,近了,向破石灰窑合围……
窑上点起的大火,照亮了半边天。
不大工夫,三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拉上窑顶。
突然,三个人身上“呼”地起了火,火苗越来越大。几个人被烤得嗷嗷叫,可他们被捆绑着,躲不了的。他们四周,是齐刷刷的刺刀。
站在火堆上的人大声喊道:井上小林——!你是好样的!
哦,孙三祥!
火光中,一群黑影包围了他们。十几把亮闪闪的刺刀一晃一晃,三个身影在不停的大骂声中,被推进火堆……
井上小林眼看孙三祥和他的两个同伴被杀,却不能前去营救,如万箭穿心。胖墩儿紧紧抱住一棵大树,抽泣起来……
天亮前,井上小林赶到了冰砬山。沈大队看了情报后,一拍大腿:好!同志们,这回我们可要改改馋了,这可是小鬼子刚从德国弄来的新式武器呀!
沈大队连夜制定了行动方案。钟老井负责解救井上小美。现在最急迫的是,赶紧把“洞中洞”中的杏花接出来。洞中洞毕竟离富源很近,杏花随时有暴露的危险。
已经晚了!
当井上小林带人赶到洞中洞,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浓郁的血腥味儿直刺鼻子。地上、洞壁上都血淋淋的。洞中到处都是尸体的碎块和衣服碎片,这里一只胳膊,那里一条腿。杏花侧卧在地上,一只腿没了。可她的嘴里,却咬着一只耳朵!
这个秘密地点怎么暴露的?有人把敌人领来了,还是敌人自己找上来的?杏花生前经历了怎样的生死格斗,成为这个世界永远的谜团。但,她身边被炸成碎断的三个日军的尸体,却表明这个民间女英雄死得够本了!
井上小林强忍悲痛,整理杏花的遗物。当他看到杏花后背还藏着妈妈当年送给他的“千人缝”佩带,看到杏花亲手绣的那个振翅飞翔的白鸽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扑在杏花身上,号啕大哭……
从大架子山相识后,太多太多的情景,一一在眼前展现……
咽下悲伤,井上小林把杏花的每一件遗物都收拾好,背起杏花,把她安葬在大架子山。井上小林别离杏花前,说,杏花,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爱人!你放心,等抗战胜利了,我一定给你刻个“心碑”!我死后,一定跟你合葬在一起!
夜空里,井上小林一下扑在杏花坟前,长跪不起……
井上小美的情况更加危急。如果她不给四平的“百灵鸟”池田尤美及西丰、西安、开原、铁岭的地下八路发密码电报,如果她不销毁所有可能暴露线索的资料,还是有机会逃走的。井上小美完成这一切后,当前田光夫来到机要室,井上小美猛地门后闪出来,枪口一下顶在前田光夫的脑袋上!
让他们退下!井上小美命令道。
前田光夫早就调查清楚了,井上小美不仅会点武功,早在日本上学时,就是同学们中的“头头”。也甚至知道她腰间别把菜刀呼风唤雨的故事……
前田光夫只好乖乖喝退了士兵。
井上小美说,前田,我不想杀你。因为,你干了这么多坏事,有太多人瞄着你的脑瓜。我呢,索性送个顺水人情,先让它在你的肩膀上寄存几天。不过呢,有个条件……
你说。前田光夫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井上小美说,把机关的士兵召集起来,我给他们读一封信。真的?都这时候了,我还有工夫跟你开玩笑?行,行行行,行!前田光夫心中暗喜,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玩笑式的条件。前田光夫正犹豫呢,突然有人窜了过来,喊:别动,放了前田队长!福地正一的枪口,顶在井上小美的太阳穴上。
井上小美已经暴露了,她命令福地正一这样干,以便保存实力。
井上小林美说,福地正一,不用你这样。我的话,你已经听见了,只要把士兵召集到会议室,我会放他的。
在家的机关士兵都聚集在会议室后,井上小美让前田光夫站在自己身前,她“唰”地拉开前衣襟,露出捆在身上的炸药。然后,把引线拴在自己的手指上,说,前田队长,看清楚了,当着大家的面,我一定说话算数。只要我读完了这封信,准确点是读完了这个“宣言”,我就放了你。如果中途有人耍花招,明年的今天,可是你的祭日了!
前田光夫只好乖乖答应。
美丽威武的井上小美挺起胸膛,向眼前的军人们敬个礼,说,兄弟们,我先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两年前,我就参加了八路军。说着,井上小美亮出她的“八路证”和八路肩章,准确地说,我在两年前,就是一名光荣的日本八路了!现在告诉你们,你们看到的那些日文宣传材料,长达228个条款的《士兵要求书》,都是我和我哥哥井上小林印发的。
立刻,会议室里发出惊讶的嘘声,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美女,竟是日本八路,竟干了这么多惊骇的事情!
濑古乒亲自写了条子,差人送去,下午三点跟松本太郎在和顺县城的一个酒馆喝酒。井上小林侦察好了这个酒馆的环境地形后,埋伏在楼上的天棚里。
当一个黄帽子、肩章和胸前的奖章进了门,楼上的井上小林立刻握紧了拳头。事先定好了,最好是不动枪。附近市场人很多,尽量别惊吓了百姓。可是,如果松本带的人多,就顾不上这些了。果然,一个、两个、三个……,除了三个日本人外,后头还有三个便衣特务。看这样子,不动枪怕是不行的。
濑古乒站起来,向对方招招手。然后喊道:跑堂的,再加几个凳子!
濑古乒回头一看,三个日本人中竟没有松本太郎!
濑古乒立刻火了:松本呢?
哦,濑古队长,我叫山田义男,是少慰。我们队长今天身体不舒服,特意派我来的。我们怎么合作,跟我说就行,我完全……
完全个屁!濑古乒“啪”地一拍桌子,派个少慰过来,小瞧我吗?嗯?用中国话说,让我掉价呀?
哦,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你告诉松本队长,我濑古乒手里握着八路军的重要情报,觉得松本还能干点事儿,才跟他合作的。怎么?以为我缺跟我分立功奖金的人么?哼!
濑古乒向松本的随从一挥手:走,回去!
松本果然给濑古乒打了电话,先是道歉,说他的确有点感冒,不便出去。还另约了见面时间。地点还在那家酒馆。可是,他自己仍然没来,责成他的副队长来的。濑古乒仍然没有同这个副队长透露一点内容,说这个秘密太重要了,除了松本太郎本人,他谁也信不过。濑古乒还吊着对方的胃口说,如果松本队长不爱干就算了,有的是人跟我合作。
井上小林跟濑古乒也分析了问题的症结:“风头狂”松本太郎恶贯满盈,要暗杀他的人太多。几个月里,他中过黑枪,也中过飞镖,都死里逃生了。现在,他预感脑袋会随时被人摘去,处处小心提防。除非万不得已的事,决不亲自出马。
“风头狂”一听濑古乒这样说,气坏了,暴跳如雷。可是,骂了一阵后,他还是不想放弃出风头的机会。面对想吃又怕烫着的矛盾,这小子还是想出了两全之策:以身体不适为由,邀请濑古乒到他的碉堡里谈。这样做,即可试探濑古的真假,也可以不失“风度”。
这很好啊!井上小林兴奋地说,正好,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这样的机会哪找去?
第二天,井上小林化了妆,带领伊藤哲夫和山本鸠光按时赴约。
松本太郎听说濑古乒来了,仍然在看墙上的地图,牛哄哄的松本太郎竟然背对着他们!井上小林轻蔑地笑笑,说,松本太郎部队长,我想,你一定看过悬赏我的画像吧?
松本太郎一听不对劲,回头一看,傻了:你……
我是井上小林!
松本太郎刚要摸枪,井上小林的手指一下扼紧他的喉头,摸枪的手,已经被伊藤哲夫摁住。左前胸,还顶着个硬梆梆的枪口。
井上小林说,跟我耍这小把戏,有必要么?
松本太郎知道,井上小林的手一使劲,他的喉头就碎了。左太阳穴顶着张开了大栓的手枪……
松本太郎哆哆嗦嗦地问,你们……只要别杀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井上小林嘿嘿一笑,你喊一嗓子,让你的副队长过来!
哦行,行行行!
松本太郎喊完后,井上小林一使劲,“咔咔咔”几声微弱的脆响,他的喉管就碎了。副队长一进屋,两只枪立刻支在他的脑袋上。
井上小林说,有劳队长送我们出碉堡,愿意不愿意呀?
噢,愿意!愿意!
临走前,井上小林还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白布条,放在松本太郎的尸体上。白布条上写:我代表日中两国人民,将败类正法!落款是:虎口拔牙小分队。
到了安全的地方,井上小林给副队长上一课后,放了他。
十多天内,井上小林用化妆和巧妙计策的方式,先后打掉了计划内的四个无恶不作的坏蛋,个个都放了同样的“布条”。这几个案例,在晋察冀一带影响很大,震慑了不少恶魔。除了宣传品、电台外,还在日军士兵中口口相传,越传越神。哪怕与对手交了火,听对方报了“虎口拔牙小分队”,日军掉头就跑。哪来那么多虎口拔牙小分队?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自己点子背,碰上就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