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暗度陈仓
井上小林撕了自己的衬衣,草草给独眼崔包扎了左臂上的伤口。两个人不敢耽搁,拼命向前跑。独眼崔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这片山,哪儿有个包有个坑有个砬子有道沟,哪儿树密树稀,都了如指掌。他们像两条泥鳅鱼,在树隙间飞快地游来游去。
日本兵发现护送独眼崔的几个人出了事,独眼崔跟救他的人已经跑远了。五六个日本兵在后头象征性地追了一段,就不追了。很显然,这里山连山林子连林子,几个人钻进去,就像小蚊子飞进黑夜,灰尘飘在空中,哪找去?不言而喻的恐怖因素也有,四个日本兵大多脖颈断了,肯定死于武林高手手下。五六个人凶险莫测、在黑灯瞎火的树林里追这样的人,追上了又怎样呢?
一路上,独眼崔再三致谢。他们走到孙家沟山岗梁,独眼崔掏出一块金表,送给井上小林。怕井上小林看不清,他还“唰啦”划亮一根火柴,让井上小林看看。井上小林说,兄弟,你太小瞧哥们儿了,我救下你,难道是为了你的金表?
独眼崔一下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井上小林这才切入正题:我们已经知道你们要攻打富源屯日本宪兵,觉得太危险了,特意派杏树给你送信阻止你们,你怎么不听呢?
别提啦!我还以为杏树得了徐三晃的什么好处呢,把他给扣下了……唉!
怕这次行动走露风声,独眼崔才扣了杏树。可是,他不知道,徐三晃一直在跟踪他。听独眼崔说他先把跟徐家的事放放,集中精力来对付日本人,徐三晃以为机会来了,他要利用日本人除掉独眼崔!徐三晃用钱收买了一个土匪“内线”后,近几天的活动一直掌握在日本人手中。当独眼崔的五十多人一进狼头山,正观察富源河的地形,琢磨从哪下手呢,却不知道,他已经进了伏击圈……
独眼崔狠劲拍一下大腿:这个徐三晃,害我钻了日本人的套子呀!
看独眼崔绝望的样子,井上小林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以一战成败论英雄。只要你还活着,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独眼崔连连称是,并说他最恨日本人,日本人是最大的土匪,隔着大洋,上中国抢劫来了。
也不能一概而论,我也是日本人。你?这不可能!真的,我是日本人。听说话倒像……独眼崔犹豫一下,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感激你一辈子。为什么?因为你救了我。可是,你就不怕……没什么怕的。我的命是你给的,你什么时候需要,随时拿去!
虽然是土匪,可独眼崔的豪侠仗义,很让井上小林感动。
井上小林简单说了自己的经历,告诉独眼崔他真的是日本人之后,向他提出两个要求,第一,必须把杏树放了,以后,再也别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第二,以后可以联手干事,互通情报,这样胜算的把握就大了。
独眼崔很痛快地答应了。临分手时,独眼崔请求井上小林:我山上还有几十号人马,我要是吃了另一伙胡子,人马还能多不少。等我兵强马壮了,请你上山,教弟兄们点武功绝活,怎么样?
如果有时间,我会去的。
好!独眼崔握紧井上小林的手:大恩大德,我崔某定有后报!
虽然打败了独眼崔,前田光夫还是很生气,居然让人救走了!
救走了又是那个会“一剪喉”的武林高手!西丰县城的大队长山岗田更生气,狠狠批评了前田光夫。上次狼头山死了四个日本哨兵,前田光夫说在泉河激战中打死了那个武林高手,现在看,完全是谎言。这个案子,跟大架子山上死的三个日本兵一样,大多都是喉管被掐断。窝了一肚子火,前田光夫夸下海口:请放心,如果那个武林高手再来,我一定将他捉拿归案!岗田不耐烦地向他挥挥手:再发生这样的事,你捉拿不住他,我就捉拿你!
前田光夫回来后,加强了大桥的防务。
连土匪都奔大桥来了,八路还能不伸手?前田光夫说。
桥东头离工地不远的地方,修个小木屋,主要是细高挑儿工程师住。尽管细高挑儿工程师恨死前田光夫了,可表面上,还是过得去的。那个女人回日本了,跟细高挑儿工程师连招呼都没打,一想起这事,细高挑就堵得慌。后来细高挑儿终于弄明白了,那个女人竟然跟前田光夫“好”上了!
房檐上没安结实的炉筒子,“咣当”一下,把在下边撒尿的前田光夫打了。士兵们看了,憋得脸通红,又不敢笑。
前田光夫大为光火,狠狠抽了细高挑儿几个嘴巴。
前田光夫一走,钟老井装作找什么东西的样子,故意问怎么回事,细高挑儿没好气地说,让驴踢了!哟,你上工地跟前了?没。没去工地,怎么会让驴踢了?这是头野驴,突然闯了进来!在哪呢?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可以弄回来,吃肉哇!这驴太骚,吃不了肉……
钟老井从兜里掏出个罐头瓶子:给,这可是好玩艺,野味儿呀!有空在炉子上烤着吃,喷喷香哟!
细高挑儿接过罐头左右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钟老井这才告诉他,这是刺猬猬肉,肉质细嫩,营养丰富极了,大补。
细高挑儿想起丢材料的事,多亏钟老井日记补上了,要不,掉脑袋的可能都有。细高挑儿再看看桌上的剌猬猬肉,突然有些感动,说,老钟,我们交个朋友吧?
哎哟,我可不敢高攀哟!老钟故意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您是日、日本大、大专家,我、我只是个中国劳工啊!
什么专家劳工的,你这个朋友,大大的好,我交定你了!
钟老井惊慌地向外看看:这……能行么?
行!有什么不行的?细高挑儿很仗义的样子。
钟老井也回以豪爽:只要看得起我,有用得着的,你就说话!
细高挑儿点了点头:好!
细高挑儿拿出一个图纸卷,一盒图钉。图钉放在床上后,他哗啦哗啦打开纸卷的一头,铺展在木墙上。钟老井反应很快,赶紧拿起图钉,帮他把图纸固定了。
这是富源桥的效果图。大桥高高耸立在河面上。大桥总体是白色的。白色的桥面,白色的护栏,东西两头还各有一个桥头堡。绿绿的狼头山映衬着桥东,桥两侧绿树成荫,桥面上还有行驶的汽车、马车,护栏旁还有对对亲昵的情侣……桥下哗哗翻涌的河水,猛地扑在坚固的桥墩子上,溅出朵朵浪花……
太美了!钟老井忍不住赞叹道。
钟老井闭上眼睛深思一下,他拿起炉钩子,蹲在炉坑前装作鼓捣炉子,不再看那张图。可心里,却怎么也抹不去它……
一想到这个大桥建成后,矿石就会源源不断地运到大海那边的岛国,钟老井就心如刀绞。兴隆沟祖祖辈辈从没有过这样好的大桥,可算有一个,还是“耗子洞桥”啊!而日本人,就是盗洞偷窃的耗子!
细高挑儿没有注意钟老井的表情,又打开另一张图纸。这是一张施工图。钟老井盯盯地看着那九根桥柱子,想,它们才是桥的腿。如果砸断桥的腿,桥的脊梁就断了!这个想法,连钟老井自己都害怕。日本人看得这样紧,怎么打断桥腿?现在,刚刚开工,前田光夫就让士兵看守着现场,桥修好了,还不看得更紧?独眼崔闹一下子,前田光夫加强了对施工现场的警备……
前田光夫下了死命令,要在枯水期挖好桥基,完成桥墩子钢筋水泥浇铸。这样,明年施工就快了。现在,“一字形”施工现场,排好了九个坑。每个坑前坑下都有拼命干活的中国劳工。轮班干,歇人不歇工,起早贪黑抢工期。百余米的桥上面,是个高高的沙土坝。为了修桥方便,早就把水憋向东西两边了。现在,高高的土坝像个大括号,括号下边,那九个弹坑类的东西,就是未来的桥墩子。
秋的脚步很快,头几天还秋高气爽的,一转眼,已是黄叶飘零。不知什么时候,分手大半年的北风,又悄悄返乡了。北风一刮,气温陡然下降。
为了保温,每个“弹坑”前,都夹了高高的高粱杆杖子挡风。弹坑渐渐深了,夜间,不时还烧起篝火来。细高挑儿说,这种办法,是确保混凝土的坚固。
杏树从独眼崔那里回来后,也成了劳工的一员。杏树被分在第五个桥墩子干活。一共九个桥墩子,第五个,是正中间的桥墩子。
眼见钢筋立起来,几个干得快的,桥墩子都高出地平面一人多高了,钟老井气愤地说,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桥建上?
瘦猴儿带着井上小林来工地给日本兵送吃的,趁钟老井给细高挑儿取罐头的时候,井上小林塞给钟老井个纸条。纸条上写:桥墩子质量很重要。
钟老井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招子来。质量当然重要呀,水泥标号呀,沙子不许有一点泥土呀,水泥石粒沙子掺混比例呀,浇灌密实程度呀,日本人都非常重视。如果有量大的浇灌活儿,细高挑儿都要亲监督。只是,钟老井发现,只要前田光夫一来,细高挑儿情绪就不好。前田光夫在场,细高挑儿不敢说什么,前田光夫一走,细高挑儿就骂骂咧咧的,一头扎在小木屋的床上,不玩活了。有一次,细高挑儿还当着那么多中国劳工的面说,下午的监工,老钟说了算!
一天晚上,钟老井终于又碰上一次机会,前田光夫开着摩托车看看现场后,一再叮咛细高挑儿看紧施工质量,细高挑儿就烦了。前田光夫走后,细高挑儿对钟老井说,今夜的活,你监工吧!随后,细高挑儿找出一瓶白酒,在炉盖上热了点菜,享受起来。
细高挑儿还对钟老井说,这个猪肚子,总跟我装!
夜深深。星隐月丢。几步外,对面不见人了。远远看去,只有建桥工地的临时电灯鬼火一样闪亮,很刺眼。
钟老井立刻安排杏树,在第五个和第六个桥墩子里,填了好多捆高粱秆子。填完后,再用石头沙子填好,上面浇灌上水泥。
第六个桥墩子的劳工头头胡老大,是被日本兵刺杀而死的那个中国劳工的亲叔叔。胡老大早就想报仇呢,听钟老井一说,胡老大怒目圆瞪,咬着牙,一连说了十多个好字。可是,胡老大一说往桥墩子里填高粱秆子,工友们嘴都吓歪了,不敢干。这事要是让小鬼子知道,咔嚓!非砍头不可!胡老大说,怎么?我们不想点招子,就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运走咱的矿石?
事已至此,胡老大决定拿出杏树用过的招子了。
胡老大说,好了,干不干大家定。我看这样,来个表决吧。有骨气的,同意这样干的,举手!结果,十四个人,有十一个举手的。胡老大说,超过半数,成了!三个没举手的一看这形势,也慢慢举了手。胡老大又举起右拳,带领大家宣了誓:谁要说出去,全家不得好死!
怕别人听见,他们宣誓的声音不大,却都是从牙缝里剂出来的,个个底气足,狠。
十四个人,一个一个宣了誓。胡老大又说,如果跑了风,当了叛徒,我们就把责任推给他一个人,就说,他让干的!
好!
好好好!
大家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
干其他桥墩子的劳工人员构成复杂,不敢这样干。唉,要是都这样弄,就更好啦!不过,钟老井还是很满意,一共九个桥墩子,第五六个是中间,这两个桥墩子垮塌了,大桥也就完蛋了!
天亮了,细高挑儿一看,速度挺快,尤其是五六号桥墩子,干得最快。乐了。细高挑儿举起手,要上前敲敲。这个动作可把钟老井吓坏了!钟老井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细高挑儿是专家,他要是敲出“空洞”的声音来,事情就败露了!
细高挑儿举手的地方,正是昨晚填高粱秆的地方。
钟老井“喂”了一声,细高挑儿猛地一愣。
您脚下……钟老井指着细高挑儿脚下,那里有块石头。
细高挑儿低头一看,明白了,钟老井怕他绊石头上。
细高挑儿立刻竖起大拇指:哈哈哈,没事的!
其实,钟老井用不着怕。细高挑儿只是随便看看,举起手,只是要看看桥墩子高度。再说,水泥养生还要些日子,敲也敲不出什么来。当细高挑儿量出昨晚五号墩干了有两米多高,六号也挺快,表扬钟老井道:好!好样的!
细高挑儿恨不能立刻干完。桥墩子一完工,他就可以回日本歇歇。过完年再来。他被前田光夫撬去了前情人,连个信也没有,他还在惦念她……
井上小林这些天一直忙,在洞中洞印刷宣传材料,跟瘦猴儿“干苦力”,跟妹妹上四平两次,还上趟山,帮独眼崔“军训”。这伙土匪干什么的都有,底子太差,井上小林费了好大的劲儿,也只是打个基础。不过,独眼崔相当满意,土匪们也非常满意。对他们来说,真是大开眼界。一个武林高手,培训一伙乌合之众,反差实在太大了。不过,井上小林还是惊讶:这些人,个个勇猛,不怕死。胜利的队伍,不一定都是不怕死的。但,不怕死的队伍,肯定要离胜利近些。
忙得脚不沾地,却把婚期拖了再拖。杏花很不高兴。杏枝正一只手扫院子呢,误会了。杏枝把扫帚一摔:还反了你了?怎么回事?怎么?你嫌你的救命恩人是哑巴,想要跟孙三祥和好?!
杏花连忙解释:我、我是那样人吗?
这两天,孙三祥来了几次。每次来,都问杏花什么时候结婚,他要来凑凑热闹。孙三祥的样子,很怪异。在杏花妈面前,孙三祥就换了另一张脸,绝口不提婚姻的事,只说一条:不管他跟杏花的婚事成不成,他都要认杏花妈为干妈。杏花妈本来就对孙三祥印象好,孙三祥这样三番五次地商量,她心一软,就答应了。暗地里,杏花妈还收了孙三祥两小罐鲜嫩鲜嫩的刺猬猬肉……
杏花爹退了火狐狸小褂子后,尽量少跟孙三祥接触。可是,听说杏花妈答应认孙三祥干儿子了,杏花爹说,这叫什么事儿哟?
反应最激烈的是杏枝。杏枝趁妹妹不在,还跟妈吵了起来。但,没用。杏花妈只咬住一条:几辈子冤仇啊,当姑爷不成,当干儿子还不行?
杏花跟井上小林生气也就是使使性子,刚才,如果没别人劝,她都快要绷不住了。没有井上小林,杏花的生活就没有阳光,没有鸟鸣,没有花开,甚至没有圆润欲滴的露珠,有的,只是黑夜,没有星光的黑夜!
在东山,井上小林只商量一件事:等西丰县城起义的事弄出个眉目来,立刻就办喜事!
杏花一听,哭了。这哭,有喜也有忧。这辈子她最喜欢的男人,终于“吐口”和她结婚了,而且,她看得出来,井上小林这次态度很坚决。杏花扬起脸,痴迷地看着井上小林,突然翅膀一样张开双臂,扑上来……
井上小林向陈铁拳汇报了一撮胡安倍洪武起义的事,陈铁拳很是兴奋:好!就按你说的办,选个夜黑头子,让他把队伍拉出来!
说这话时才阴历十六,圆月高挂中天。起舞的山峦、成片的树冠、一爿爿不规则图形的房盖,以及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所有景物的“头顶”,都沐浴在清澈的月辉里。即便视目可及的好远地方的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月光明媚,它们就像披上一层梦幻般的蓝纱,还以为是白天呢!
站在碉堡上的日本兵的眼里,由远而近的人,便是点、竖逐渐放大,还原真人大小时,再渐短,而后是粗短的帽子和肩膀。或者,完全相反。但,在夜间,还没等这个人还原成真人大小,就会“哒哒哒”吸引成群的子弹……
碉堡的视点高,看得更远更清。夜间,如果没有特殊的行动,碉堡视点范围内的人,都是靶子。用他们警戒的术语说,叫格杀勿论。
于是,起义选择月黑风高的夜里,便是“上上签”。
井上小林他们盼阴天。如果乌云弥漫起来,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可是,那些天的月亮电特足。贼亮贼亮的。盼它瘦得快些。可是,它瘦得太慢了,六七天过去了,它才瘦成亏月、月牙儿。可即便是月牙儿,也是一副尽职尽责的样子,无时不在运足力气,泼光洒辉。
这六七天太难熬了,比六七年都慢。
一撮胡安倍洪武、他手下的士兵、他的上司,随时都可能出现变故。一旦发生意外,工作就白做了。一旦起义成功,消息发布出去,对穷兵犊武的日本当局,将是狠狠一击,尤其一直关注中国战场的美国记者,这将是个震惊世界的新闻!不是被俘,不是投诚,而是起义!起义呀!
井上小林急不可耐地行动了。
最好是掐断东西两个碉堡的电话线,万一起义被发现,切断他们与外界的联系。日本八路们的态度果决而积极,个个都主动抢硬骨头啃。秋山良照要负责东碉堡,哥哥四方脸要负责西碉堡。
东西两个碉堡都喊过话,可是,形势不容乐观。东边的碉堡好些,在距离碉堡十几米的地方,跟八路见面,收下慰问袋。再往前,就不让了。西边的开始不行,一听喊话就打枪,渐渐态度友好了。也接受过一次慰问袋。可是,最近换个临时小队长,形势一下子严峻起来!
起义的头一天晚上,井上小林又去一趟碉堡。
井上小林见了安倍洪武,左看右看,看了好半天,问他:哎?你的一撮胡呢?
哈哈哈,干掉了,干掉了!
怎么回事?
我听说呀,中国有个习俗,叫“削发明志”。我呢,从过生日那天起,选择了一条新的人生路。安倍洪武指了指自己的上唇,这不,我这叫“削胡子明志”啊!
井上小林愣了一下,也哈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安倍洪武,这么说……井上小林转身看看身边的人,哎,起义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没问题!一撮胡挠挠头,只是……,有个问题,我们起义后,肯定要参加八路军队伍,掉过头打仗的。可是,战争结束了,八路能不能放我们回家?
这一点没问题。八路军有政策。人家甚至还替我们日本八路考虑,不愿意打仗可干别的工作。愿意回日本的,八路军将提供一切方便条件。
好!既然这样,我们就无话可说了!一撮胡还举起右拳,咬牙切齿晃了晃,井上兄弟,从现在开始,我安倍洪武就听从你的指挥!
我们队长说了,别说要给他提一级,就是提八级,他也要跟八路干!弟弟四方脸插一句。
哦?井上小林略显惊讶。
队长说了,跟八路干才是正道。跟日本当局干就是走钢丝绳,早晚得掉下来。矮个子说。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一气,井上小林一看事情进展顺利,这才安排了些具体事宜。井上小林拿出地形图,走哪条路,怎么个走法,一旦遇上情况怎么办,都讲解得非常详细。为了防止探照灯照射时钢盔反光,井上小林安排把钢盔两边的布帘翻上去,缝上;为了走路不出声,每个人的鞋都不要有铁掌钉;为了防止咳嗽,每个人都要带条毛巾,一旦要咳嗽就咬上;为了方便携带,把重武器拆开,分头拿……
井上小林安排完这些,碉堡里的士兵个个感动,赞扬井上小林想得真周密。当井上小林说,刘伯承司令员特别重视这次起义,亲自主持召开了好几次会议,确保你们的安全。除了迎接你们的陈铁拳外,还另外安排了两个团,牵制东西两个碉堡。刘司令员向两个团长下了死命令:就是你们两个团长掉脑袋了,也要死死拖住东西两个碉堡,绝对保证起义队伍的安全!
正面接应大伙的,就是著名的武术高手陈铁拳。现在,他已经荣升营长喽!
大家听了,都很激动。两个团?兵力数倍于对手啊!不少人议论起来,陈铁拳可是大名鼎鼎。尤其拼刺刀打近战,碰上他可就倒霉了。陈铁拳冲过来,就像猛虎下山,虎进羊群呀!他要是轮起大刀片砍人头,比砍大萝卜都容易!
安倍洪武道:刘司令员这样重视我们,弟兄们,我们一定要争脸!依我看,起义成功势在必得。不过,我还要向你们提个要求,我们当了八路后,可要干出点样子来,回报刘司令员的器重和厚爱!
战士们群情振奋,纷纷表态……
起义定在后天晚上九点整。
井上小林还安排了暗号。九点整,碉堡顶上以红绿灯为暗号。电筒上蒙了绿布,明明灭灭晃三下,就是起义正常。如果出现问题,就蒙上红布晃三下。八路军这边回应信号,也这样。
起义的晚上,老天果然很配合。整个天空像倒扣着的大锅,涂了墨一样,伸手不见五指。风儿肺气肿病人一样呼呼喘,忽小忽大,不时抓起沙土和败叶扬起来,故意放干扰一样,淹没了战士们行军的脚步声。
老天这样帮忙,起义想不成功都难啊!陈铁拳说。
陈营长出马,一向有天缘呀!井上小林说。
可是,走了一段,发现新问题了,太黑了,很难辨别方向。好在这条路井上小林熟悉,哪里有个山头,哪里拐个弯,哪里有个壕沟,都了如指掌。他不时还看看夜光指北针,一路很顺利。大家成四路纵队前进,相互照应,没有一个掉队的。
提前14分钟,他们到达了接应地点。
山本鸠光悄悄把包里的绳子拿出来,一卷卷分给别的战士。天这样黑,怕战士们走散了,就手牵绳子走。一排人一根绳子。尤其他们的必经之路有条山道,用绳子“串”起大家,就安全多了。
战士们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向前看。正前方的碉堡一如往常,岗顶上的探照灯光剑一样切割着夜空,手法花样翻新,时而横切时而竖切。当灯光迎面射来时,匍匐在地上的战士们就低下头,一动不动。灯光有时在战士们头上多逗留一会儿,战士们就非常紧张,心怦怦跳,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尽管大家知道碉堡里的日本兵就要成为八路,成为自己的战友了,可是,在他们没有起义前,这些都充满变数。
东西两个碉堡的探照灯光,切割得更加快。像个新手厨师,特别卖力气。但,刀法显然不行,手抖,乱刀剁。从探照灯的样子,看出碉堡里的日本兵防卫意识很强。
秋山良照和哥哥四方脸早就进入阵地了吧?
不过,按规定,他们要在九点过五分后掐断电话线。但,如果安倍洪武的碉堡起义刚刚开始,日军提前发现情况,毛了,开枪了,他们就要立刻动手。干这活很危险。外线的电线杆子太高,不时还有探照灯扫过来。他们侦察了多少次,也有内线“支招”,办法只有一个,钻进碉堡外围的铁丝网内掐。可是,铁丝网很密,还带了刺儿,上边还挂了响铃和太多的铁皮罐头盒子,稍不留神,就会“铃声大作”……
此时,东碉堡的秋山良照刚刚靠近铁丝网。躲着探照灯,秋山良照在铁网丝边匍匐前进了几个地方,选定了动手地点。
西碉堡的哥哥四方脸动作急,已经掐断了头一层铁丝网。可是,在他和搭档要掐第二道铁丝网时,难住了:铁丝网上挂了太多响铃和空罐头瓶,几乎一个挨一个!哥哥四方脸不光要躲过不时扫过来的探照灯,还要躲岗上的哨兵。哨兵的手电筒照得也很频。哥哥四方脸和搭档躲过灯光,分别向两个方向匍匐前行了十几米,都一样,响铃和罐头瓶子太多了,没法下手。哥哥四方脸看看表,离起义时间还有十分钟,离他们掐断电线的时间,也只有十五分钟,他们非常着急。最后,四方脸决定:爬电线杆子!
这是最危险的办法,可事到临头,也只好如此!
这样难的任务,十五分钟,太短了!
对于陈铁拳和井上小林来说,对时间概念的理解却截然相反!
十四分钟,太漫长了!
陈铁拳看了五次表,井上小林看了九次表,才过去了五分钟!咳,等了这么长时间,还有九分钟!九分钟,可以跑近50个百米——在横滨,井上小林高中时创下的百米记录,至今无人打破。九分钟的视线里,陈铁拳如果骑马,可能把一个“原大马”跑成一个小黑点,直到消失。如果打快拳,可以打完四套。如果出致命招,能击数百个。如果闯进敌营抢大刀片,会有二十多个脑袋滚落……
可现在,他们却要急切地等待这九分钟。
井上小林突然担心起矮个子兵来。如果他不来中国,也许他会上日本最好的剧团,演唱、当指挥吧?那天唱的《樱花谣》,他的演唱和指挥,真的很精彩。前天去研究最后一个起义细节,大队人马走后,碉堡上还要留个人断后,继续转动探照灯,以防东西两个碉堡的日军疑心——给撤退队伍更多的时间。矮个子兵自报奋勇,非要担当断后任务。当时大家都不同意,说他太小。矮个子却以自己跑得快为由,坚决要求。最后,他跟弟弟四方脸成为最具竞争力的人选。弟弟四方脸枪法精准,来之前,他有过特种兵训练的经历。矮个子兵一看跟弟弟四方脸较上劲了,自知技不如人,竟呜呜呜哭了起来!矮个子兵边哭边说:你们都听说过吧?有个小个子日本兵找八路没有找到,绝望地自杀了。他自杀时非常惨的,背依壕沟,口含枪管,用脚指勾动了扳击——可你们知道吗?他,就是我的亲哥哥呀!
大家惊骇不已时,矮个子兵又说:我哥一心想找八路,跟八路干,早点打完仗,早点回家,可他跑了好几个村子,却没有找到八路。我这样幸运,我……我要代表我哥哥,立一次功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一定能完成。这样做,算是我给八路的见面礼,也算是我报答我哥哥……我哥哥泉下有知,一定会支持我的……
矮个子兵说完了,大家都沉静了。
弟弟四方脸走过去,一下抱紧了矮个子兵,使劲拍他的背:兄弟,好样的!
安倍洪武也拍了拍矮个子兵脑瓜,猛地向空中挥了挥拳:好,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矮个子兵当场表演了他的起跑爆发力,他的攀墙抓爬本事。井上小林惊讶,这个身轻如猴儿的家伙,怎么有点像瘦猴儿呀?
还差一分钟就九点了。
陈铁拳压低嗓子悄声命令:准备好,注意前方情况!
井上小林掏出手电筒和绿布,随时准备对信号。
山本鸠光准备好绳索。漆黑的夜晚,眼睛几乎使不上劲了,光凭脚步的声音识别队伍,还是没有牵绳子来得准……
在大家焦虑的关切中,九点终于到了!
一秒、五秒、十秒……
大家目不转睛,握紧枪,心跳过速……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碉堡上情况依旧,什么变化都没有!
三分半左右,碉堡上的信号灯终于亮起来了!
可是,不是绿灯,而是红灯!
怎么回事?
按照事先约定,如果碉堡九点亮起红灯,说明碰上特殊情况,起义暂缓。这时,双方都不要轻举妄动。
井上小林低声说:难道……,安倍洪武变卦了?
陈铁拳说,先别撤,再等等。
我去看看吧?井上小林说。
不行,按原计划执行!陈铁拳命令道。
约莫过了一分多钟,碉堡上再亮起三次红灯,陈铁拳下令道:撤!原路返回!
队伍刚刚行动,忽然哒哒哒,西碉堡响起一串子枪声。只见碉堡枪眼吐出一串子火舌来。枪声响了不到两分钟,又复于平静。
陈铁拳对副营长说:你带队伍先走,我去看看!
井上小林和另几个战士,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