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毛泽东让叶飞兵团入闽,蒋介石劝汤恩伯渡台湾海峡
毛泽东让叶飞兵团提早入闽。蒋介石为劝汤恩伯中秋节夜渡台湾海峡。
(厦门地区,1949年9月—10月)
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三日下午,国民党守军抵挡不住解放军的进逼,终于放弃集美乘船逃向厦门岛。解放军第十兵团的二十九军进占集美镇。此后不久,在本地闹革命出身的兵团司令员就赶到了这个阔别多年的著名镇子。他穿着与战士一样的布军装,扎着宽皮带,打着绑腿,身材瘦削,精干机敏。他看到全镇的建筑在经历了战火后还得到保全,壮观别致的学村建筑群及街镇均完好无损。他感到格外高兴,他当场表扬了进占该镇的第二五三团的团领导:
“听说你们打得很艰苦,辛苦了!战士们功不可没。不但毛主席和老百姓感谢你们,海外华侨及陈嘉庚老先生也会感谢你们的。”
当二十九军推进到厦门以北的集美镇时,遇到了一个难题:就是怎么解决依托镇里的学村建筑进行顽抗的国民党部队。集美镇,是著名爱国华侨陈嘉庚先生的家乡,陈嘉庚在家乡投了巨资兴建美丽壮观的学村,因而使集美镇驰名海内外。抗战期间,陈嘉庚积极支持祖国抗战,不但捐献了抗战物资给国统区,也捐了大批物资给延安,资助八路军及新四军。可以说,陈先生是中共的好朋友。为此,中央军委专门给三野总部指示,进占集美镇宁可多流血,也要避免使用火炮。九月二十一日集美战斗开始时,国民党军的一个团利用镇北面的高地和镇内的建筑群,构成支撑点式的防御体系。担负攻击任务的解放军第二五三团严格执行上级的命令,只使用手中的步兵轻武器逐个攻击消灭对方的支撑点,因而战斗激烈,进展缓慢,经过两昼夜激战,才攻占了镇子外围各据点,这才逼得国民党军弃镇而逃。
这个年轻的兵团司令一边巡视这个他青少年时熟悉的镇子,一边吩咐部下给军委领导及三野总部特别报告:我军用轻武器攻克的集美全镇建筑均完好无损。
这个兵团司令就是叶飞,这年刚满三十四岁。他出生在菲律宾吕宋岛的一个山区小镇。父亲是从福建省南安县漂洋过海到菲律宾谋生的贫苦农民。叶飞有两个母亲。亲生母亲是菲律宾人,通晓英语,她从小就教叶飞英语。叶飞五岁时离开生母回国,跟父亲的原配妻子生活。这个国内母亲没有生育,将叶飞及同时回国的二哥当作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他在厦门读到中学毕业就出外参加革命,与家庭失去联系,这次进军福建,他才见到国内母亲,以后接她去福州同住。他因为有这种特殊的经历,被人们称为“华侨将军”。
叶飞登上集美镇制高点楼顶观测所,只用肉眼就可以看清楚海面那边厦门岛北部的景物。端起望远镜、对面岛上的海滩、悬崖、建筑和工事,更是历历在目。
厦门在望!
把厦门岛及附近的金门岛一举拿下来,福建省就可以算全部解决了!过几天就是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就要在北京宣布诞生。三野总部已经一再来电催促十兵团:希望在新中国成立之前解放厦门,作为给共和国的献礼。
当时全国形势的发展比原来预想的要快得多。年初的时候,也就是一九四九年一月十八日,中共中央还在西柏坡,毛泽东为中央起草的党内指示《目前形势和党在一九四九年的任务》指出:“一九四九年和一九五零年将是中国革命在全国范围内胜利的两年。”并具体确定:“一九四九年夏秋冬三季,我们应争取占领湘、鄂、赣、苏、皖、浙、闽、陕,甘等省的大部,其中有的省则是全部。”对福建来说,是要求相机占领靠近浙江的闽北一些地区,一九五零年再解放全省。渡过长江后,形势发展更快,全歼了南京地区的敌军,上海残敌逃掉不多,杭州顺手而得,国民党政权四分五裂,美国也没有敢动手干涉。当时,毛泽东的主导思想可以用他自己写的两句诗来概括,就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为了一鼓作气追歼土崩瓦解的国民党军,也为了最后消除美国武装干涉的危险,中共中央决定提前一年解放全中国。
在攻占上海之战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五月二十三日,毛泽东及中央军委电示三野:“提早入闽,争取于六、七两月内占领福州、泉州、漳州及其他要点,并准备相机夺取厦门。”
五月二十七日,上海战役刚结束,叶飞指挥的十兵团就接到三野总部电示:未担任警备任务各军于战斗结束后撤至市郊休息,十兵团全部进行入闽准备。
当时,陈毅、粟裕统率的三野部队有四个兵团,十五个军共六十万人。上海战役后的部署是:第七兵团准备攻取舟山群岛,第八兵团警备宁沪杭地区并进行剿匪,最强的主力第九兵团在苏南休整训练准备用于以后渡海攻台,第十兵团负责进军福建。三野总部曾考虑逃到福建的国民党都是残兵败将,原先计划只以两个军入闽,经叶飞提出两个军入闽兵力不足,总部才决定以十兵团三个军第二十八、第二十九、第三十一共十万余人全部人闽。总部还批准了叶飞的提议,让十兵团休整一个月。
七月二日,叶飞和韦国清政委率十兵团部队从苏州、常熟、嘉兴等休整地出发,冒酷暑南进。当时,乘国民党军处于欲守无心、欲逃不准的尴尬境地,十兵团以三个军兵力向福州发起大迂回进攻,只经过四天战斗,于八月十七日攻占了福州。十兵团紧接着挥师南下,摧枯拉朽,攻占泉州、漳州都没有什么大的战斗。至九月底,十兵团完全控制了厦门外围大陆沿海的阵地,形成了对厦门、金门两岛三面包围的形势。下一阶段的任务就是攻占厦门、金门,为以后的台湾战役扫清外围,占领出发阵地。
厦门隔海在望。越海攻岛作战,不仅是三野十兵团面临的崭新课题,也是整个解放军战史上的新课题。颇使叶飞这位在陆地上曾创奇功的年轻战将望海凝思,费心运筹,好些晚上睡不着觉。
厦门岛面积一百二十八平方公里,东与金门岛隔海相望,西、南、北三面被大陆环绕,最近处与大陆相隔不足两公里。西与小岛鼓浪屿邻近。鼓浪屿与大陆仅距一公里。厦门是中国沿海重要通商口岸。岛上有日本军队在二次大战修建的要塞永久性工事,国民党军又增修加强了这些工事。在阵地编成上,分有前沿阵地、主抗阵地和纵深核心阵地,阵地内的工事大部分为钢筋水泥结构。前沿阵地由雷区、铁丝网、鹿砦、外壕,构成要塞环形防御体系。守岛的汤恩伯、刘汝明、毛森等扬言“守三五年没问题”。
一九八八年出版的《叶飞回忆录》里,记述了当时他对渡海攻厦极为重视,生怕出问题——
虽然福州战役,泉、漳战役顺利,但我们对渡海作战攻取厦门这个要塞是认真对待,进行充分准备的,生怕在入闽取得一连串的胜利之后出问题。蒋介石严今汤恩伯死守厦门。过去日本人在厦门构筑的防御工事非常隐蔽,与海礁、岩石的颜色差不多,不易观察,非到近处不能发现。一点不夸张地说,我们从来还没有打过如此设防的岛屿。敌人离台湾又近,又有海、空军,我军却没有海空掩护。虽然当时全国是势如破竹的形势,但我们认识到以木船渡海登陆攻取厦门这个任务是艰巨的,我军完全没有经验,是不能轻敌的,因为这不是在大陆作战。
当时,解放军的部队都是“旱鸭子”。叶飞的第十兵团,是渡江战役之前组建的。该兵团大多数部队的前身,是山东老根据地的八路军地方部队;虽然也打过好几次大仗恶仗,却缺乏重型的火炮装备。指战员大都是北方佬,并不熟悉水战。占领福州后,部队进军闽南,主力二十九军、三十一军沿公路南下;同时,叶飞有意识让二十八军乘在福州征集的木船走海路南下,一方面是要解放福建最大的平潭岛,一方面让部队锻炼适应海上作战的环境。第二十八军许多人经历过渡江战役,本以为有了水战经验,上了海船后一颠簸才知道渡海与渡江完全是两码事,渡江时一般还很少有晕船问题,乘上海船才知晕船的严重,多数指战员都呕吐得一塌糊涂。更严重的是,部队缺乏基本的潮汐气象知识,给作战造成极大的危险。
八、九月份正是台风侵袭闽浙沿海的季节。乘船南下的二十八军,出乎意料地遇到台风,船队被吹散了。九月十六日登陆平潭岛时,只有两个团上岛。幸亏岛上有地下党游击队接应。因为台风肆虐,国民党空军也没有出动,金门、厦门和台湾的国民党军也未向平潭岛增派援兵。解放军这两个团的少数部队上岛后,国民党守军上万人,惊魂未定,不堪一击,军官们纷纷寻船逃向台湾,士兵们纷纷投降。未经激烈战斗,平潭岛即被二十八军顺利占领。
第十兵团渡海作战最大的难题是船只。解放军不仅没有可用的军舰,在福建沿海的轮船、机帆船乃至大一点的帆船都被国民党军在撤退时掠走或者毁坏。二十八军从福州南下时所乘的木帆船大部分已在进军平潭岛时被台风吹散,只好从泉州湾、九龙江一带征集补充。但所搜集到的船只大多数是平底江船,出海行驶困难。船只问题,使第十兵团不得不将攻击厦门、金门的时间三次推迟。作战方案也不得不从“金厦并取”的最佳方案退下来改为“先厦后金”。十兵团九月二十六日在泉州召开的作战会议认为:“金厦并取”——可以造成国民党指挥及兵力人力的分散,使其顾此失彼,可求全歼;但所需船只数量过大,一时难以解决。“先金后厦”——可以形成对厦门的完全包围,暴露厦门的侧背防御弱点,便于乘隙攻击;问题是厦门国民党军已有逃跑迹象,先攻金门,厦门的国民党军可能逃跑,不可能全歼。“先厦后金”——当面敌情清楚,距离近,便于准备,攻击易子奏效,但一旦厦门攻下,金门的守军可能逃跑,不可能全歼。
叶飞还从情报上获悉:蒋介石作了固守厦门的部署,原守岛的刘汝明第八兵团第五十五军,属当年冯玉样西北军唯一残存的部队,不是蒋的嫡系;蒋不放心,特将其嫡系主力第五军的第一六六师、第九十六军一个团和一个装甲连调来加强厦门岛的守备。蒋还任命了汤恩伯任福建省主席,取代了刘汝明的指挥权,军统特务头子毛森也奉命率领部分特务武装赶到厦门,并担任了厦门警备司令。虽说蒋介石要其部属拼命死守厦门,但厦门守军也显露出恐慌动摇的心理。比如,汤恩伯总部后方和厦门补给司令部移到小金门,巡防处也从厦门移至金门总部;军级以上指挥机关移至军舰上办公;技术兵团等撤往台湾。
叶飞判断:从种种迹象来看,汤恩伯并没有坚守厦门的决心,应该趁敌军士气瓦解之际,一鼓作气;拿下厦门、金门。并作了部署:确定以第三十一军及第二十九军攻取厦门,以第二十八军攻取大、小嶝岛,并作攻金门的准备,待攻占厦门以后,再打金门。
因为是解放军战史上第一次越海向有坚固防御设施的岛屿发起攻击,第十兵团认真开展了战前练兵活动。主要演习航行及抢滩登陆作战。当时国民党军掌握绝对制海权和制空权,解放军的海上训练都只能利用夜晚在海边进行。训练前用人力把船只抬到海边,训练后乘天未亮把船只抬到岸上隐蔽起来。在下海训练前,许多干部战士不习水性怕水怕风浪,对于乘木船无信心,怕沉海喂鱼。通过学习,又制作了大量简便的救生漂浮器材,终于打消了指战员们的顾虑。
十月二日这天,蒋介石尽管昨夜几乎难受得没能够入睡,也还是按老习惯一大早就起床了、没戴假牙,穿着睡衣站立在窗边,默默地望着窗外,南国的雀鸟已在墙头树间啁啾噪晨。他住在广州市东山梅花村的行馆里。这是南粤王陈济棠以前的公馆,据说是请一位鼎鼎大名的风水先生选址改建的。青藤攀垂的高墙环绕的大院,十分安静宜人。蒋介石住的主楼是一栋大洋房,另有数座小洋房在四周拱卫,是随员及侍从的住宅。昨天上午,蒋介石就是在这儿得到毛泽东在北平建立中共政权的消息的。他尽管沮丧,但却镇定,觉得这是“必有之事”。这两天,他多是沉默寡言。没有太急的事,秘书及侍从们也不打扰他,知道他伤心难受。
但是,十月二日这天,有两件事不能不向他报告。其一,苏联宣布正式承认北京的中共政权,并宣布从广州召回其原驻中华民国的大使罗申。蒋介石亦认为,此“实乃既定之事,且为必有之事”。他深为担心的是斯大林和毛泽东必定会订立军事同盟,由苏联援助中共建立空军与海军,这将使国民党处境更为艰难。
其二,汤恩伯从厦门驰电来广州,申言李宗仁公开发表反对汤担任福建省主席的声明,使其丧失威信,无法指挥部属,故不能再驻厦门作战,“决自今日远行”云云。蒋介石觉得,此时厦门已遭共军三面包围,且危在旦夕,此时若走马换将,厦门哪里守得住?厦门、金门一失,台湾亦将告急。他觉得此事实不能怠慢,赶忙去电劝慰汤恩伯,要其死守厦门,不得辞行,俾得继续作战。他决定第二天(十月三日)一早动身去台北,然后转赴厦门见汤恩伯当面劝慰。
汤恩伯要辞职的风波,是这样引起的。
七月二十六日,李宗仁飞到福州巡视,福建省主席朱绍良招待甚周,策动市民夹道欢迎,情绪之热烈,前所未有。这当然惹得蒋介石不快,加上上次蒋赴福州,得知朱绍良对蒋阳违阴违,抗共不力,受福建地方势力左右;于是,蒋下决心换马。八月中旬,解放军攻占福州之前,汤恩伯忽衔蒋介石之命飞往福州,在机场打电话给朱绍良,约朱来机场相商要务。朱绍良当即赶到机场相见。汤恩伯连话都不多说,取出蒋介石的手令,上面写着朱已撤职,由汤接替。朱绍良接过手令一阅大惊,声称当即同汤回省府赶办移交。汤说不必了,便催促朱即刻登机飞往台湾,简直和绑票一样。汤恩伯便做起新任福建省主席来了。此事直至福建省政府有一职员离职来广州,李宗仁才知道福建省换了主席。李宗仁认为,“蒋先生今日在宪法面前只是一个平民,以一个平民随便撤换封疆大吏,成何体统?”
李宗仁作为代总统,便公开声明不同意。汤恩伯获知后,便给蒋去电要辞职。
蒋介石带着蒋经国,于十月三日清晨六时乘飞机离开广州。上午十时,降落在台北松山机场。飞机降落后不到半小时,即碰上强台风登岸袭击台湾岛。蒋介石不能立即赴厦门。两天后,台风歇了,蒋介石在基隆港登上“华联”号轮船要去厦门。这天是中秋佳节,他在开船前将蒋氏在台家人召到“华联”号船上过节。“华联”轮是下午二时启航,蒋氏家人就于中午太阳正盛时在轮船上一起吃了一顿饭。吃罢饭,妻儿们下船登岸,蒋介石在蒋经国陪同下往厦门航行。船过台湾海峡,明月才悬于水天之上,蒋氏父子凄然伤感地在船上赏月。蒋经国作了日记记述——
今日为中秋佳节,如果是太平盛世,人们必在家园共享天伦之乐。今则世乱时危,已无这等清福。母亲在美从事国民外交,尚未返国,我乃携同妻子乘车前往基隆,上“华联”轮陪父过节。下午二时启硬,我亦抛妻儿,独自随父去厦。父亲此行目的在解决汤恩伯将军之任命问题,予以功慰,并部署闽厦军事也。夜间在船上赏月,想起父亲身为全民领袖,如此仆仆风尘,席不暇暖,食不甘味,重要节日亦不能在家稍息,而一般人尚在醉生梦死,争权夺利,良可叹也。
第二天上午十时三十分,“华联”轮驶抵厦门,在港口已经听闻那边大陆炮声隆隆作响。港口与共军柯隔不到九千米。下午四时,蒋介石在汤恩伯陪同下登陆,在汤恩伯寓所召集团长以上官员训话,当晚八时回船,与汤恩伯话别,嘱咐其继续作战,击退共军,“巩固金门、厦门,为公私争气,再言其他也。”
“华联”轮当晚即离开厦门港。这天,他在船上得到消息:韶关又告失守,白崇禧所部已全部向广西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