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血刀下的“阴谋” 蒋、桂交战,桂系大溃败
十四艘战舰摆起长长的阵势溯江而上,十四面“青天白日”旗森森闪着冷芒。残阳坠毁,血光洒满江面,惊飞的鸥鸟在腥咸的江风里凄厉呜咽。
血色水天之间,庞大的舰队宛若一条黑色巨蟒,在滚滚熏烟中喧嚣着驶向九江口,被中国国民党“三全”大会树为第二代领袖的蒋介石,此刻就坐在他的座舰的卧舱里。他身着戎装,一脸严峻,微眯着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渐渐被暮霭吞噬的江岸,像是在用无形的鞭子催赶着行进在江岸上和旷野土道上密密麻麻的队伍。江岸上不时传来汽车喇叭的号叫和骡马的嘶鸣,与舰队轰轰隆隆的喧嚣声遥相呼应。——在他听来,所有的声音正汇成一曲讨伐的战歌!一种痛快淋漓的征服欲,一种稳操胜券的激悦酣畅已浸透了他全身所有的细胞!
和往常一样,他的漂亮的夫人宋美龄陪他同行。这年他42岁,刚步入壮年,精力充沛。自他们结婚以来,他总是把夫人带在身边。他们是 1927年12月1日在上海的美琪饭店举行了极为隆重的婚礼,一千五百多位名流显贵应邀参加。一位基督教青年会的美以美牧师宣布他们为夫妻,一支俄国乐队 演奏乐曲《新娘来了》,另有一位美国男高音演唱《请答应我》这首如痴如狂的求爱歌曲。其实,蒋介石听不懂也并不欣赏西洋曲,他爱听的是京剧、越剧和浙东腔音的老家戏,但夫人偕他同行,总要把那台结婚时演奏乐曲的留声机随身携带,适时放一些美利坚爵士乐或歌星演唱的唱片为他助兴:“达令(宋对蒋的爱称。英文 Dar-ling 的中文译音,意思为‘亲爱的’),这是风靡美国的著名指挥家班尼·古德曼的《销魂的周六之夜》,你听,你听, 你一定很喜欢的 ”他马上亲昵而机械地应道:“我喜欢,我喜欢。”
这次,蒋介石确认此行一切顺利,非常顺利。——他对制服桂系已是成竹在胸。他亲自担任总司令,前来九江坐镇指挥,讨伐桂系。何应钦任总参谋长,共出动三个军:刘峙的第一军,朱绍良的第二军和朱培德的第三军,并有十四艘舰艇配合作战。不日,武汉的桂系部队将是四面楚歌了。
这是公元1929年春夏之交,在离武汉三镇仅一箭之遥的九江口岸。
这是一个灌满一江爵士乐,鼓噪得令人癫狂的血色黄昏!
——国民党新军阀混战的蒋桂战争,在蒋介石走下舰艇,轻轻甩去他披挂的那件黑色大氅的抬手间拉开了序幕
在蒋介石实现独裁统治的道路上,桂系势力的威胁一直如鲠在喉,必欲先除之而后快。
两年前,在蒋介石和汪精卫为争夺中央政权而发起的“宁汉之争”中,蒋介石曾联合桂系攻打武汉。而后,桂系又与蒋介石一起北上共讨盘踞京、津的奉系旧军阀张作霖。在这两度攻战中,桂系军队骁勇善战,所向无敌,并趁机占领地盘,扩张势力:白崇禧进驻华北,黄绍竑据守广西,李宗仁则屯兵武汉,统辖两湖。一时间,桂系势力从广东至长江,再到华北,大有虎视天下,欲与蒋氏一争雄雌之架势。
1929年2月22日,桂系的武汉政治分会发出决议,罢免了蒋介石委任的湖南省主席鲁涤平的职务,以何键取而代之;同时进兵突袭长沙(这就是所谓的“湘案”)。此事恰如一系导火线,使本来就已岌岌可危的蒋桂联盟终于破裂。
于是,蒋介石下令讨伐桂系,开始史称的国民党的“第二次西征”。而桂系亦严阵以待,加紧在武汉一线布防,准备与蒋一行决战。然而,老谋深算的蒋介石深谙:军事即政治,“拳头硬的是老大”。在中国,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作后盾,任何政治人物都是政客式的傀儡。—— 这从北伐中已见端倪:所谓的政治斗争绝无道义可言,只有利益原则,利益相同则合,利益相悖则分。要调动各派兵力,必须进行利益分配,娘希匹!尔等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滑头,谁也不愿为别人火中取栗;各派都打的是三民主义的旗号,而心目中真正信仰的上帝是他们本身的利益。
两雄不能并立,两辩不能相屈;共御外侮是兄弟,阋于墙内是仇敌。貌似突然破裂的蒋桂联盟,其实则是一种必然的趋势。
蒋介石最拿手的办法,是利用各派系之间的矛盾以及各派系内部的矛盾——即“以派制派”来瓦解对手。利用他手握中央大权的条件,一用重兵弹压,二用重金收买,三用高官拉拢,极尽纵横捭阖之能事。这种瓦解对手的办法能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见效甚快。
蒋桂开战前的3月9日,蒋介石亲致书桂系的“龙头老大”李宗仁,要李速到南京参加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及“开诚相商”党国大事。信中写道:今日之大局之安危,视乎兄等之能否来京面商大局,如兄果能即日来京,则国人谁不谅兄之精诚,而政府亦决不至有所径庭。中正与兄弟久共患难,不惟成败相共,亦且荣辱一体,何能容兄之自退,更不能视兄如秦越,以兄之成败即中正之成败,正如党国之安危,即吾人之安危也。
李宗仁似乎一眼便看穿了蒋的阴谋,不予理睬。遂将集团军主力布防于武汉东北一线,并将前线总指挥的大权交给了第一师师长李明瑞和杨腾辉,而后他悄悄去上海医治眼病,借此谋划社会各界反蒋声势。
蒋介石对付的第二个目标是桂系的二号头目白崇禧。
白崇禧带到河北的李品仙、廖磊两部原是唐生智的主力军,概不愿为桂系卖力效命。蒋介石抓住这个矛盾,秘密召见曾在“宁汉之争”与桂系互为“鹬蚌”而结怨下野的唐生智,答应唐可重新指挥部队,还赏以巨款,并促其立即北上平、津,收回旧部。
此时蒋桂之战已在弦上,白崇禧欲率部南下,配合李宗仁攻蒋,但部队已不听白的指挥,并到处张贴“打倒桂系”、“活捉白崇禧”、“欢迎唐总司令东山再起”等标语,甚至把反桂迎唐的标语贴到北平、天津的火车车厢上。白崇禧在军中不能立足,遂化装成商人由塘沽搭日轮逃走。说来也巧,这艘日轮刚刚把唐生智由上海载来,又把白崇禧载走了。
3月20日,唐生智在塘沽登岸,受到旧部的隆重欢迎,宣布讨伐桂系。蒋介石立即任命唐生智为第五路总指挥,这等于砍去了桂系的一只手臂。
蒋介石精心策划消灭桂系的另一个计谋是拆散粤、桂联盟。对付的目标是李济深。
李济深是广西梧州人,在广东做官。在政治势力的划分上他属于粤系。广东财力充裕,但士兵的战斗力较差;广西较穷,而士兵打仗勇敢。李济深利用乡土关系,长期以来与桂系结为一体,广东支援广西经费,广西支援粤省兵力。蒋介石要消灭桂系,不拆散粤、桂联盟,是难以成功的。
蒋介石以人格担保,特派吴稚晖、张人杰、蔡元培、李石曾四大国民党元老请李济深到南京参加“三全”大会;负责调停“湘案”。李济深信以为真。不料想在3月21日晨,蒋介石突然下令将李济深逮捕,关押在南京市郊的汤山俱乐部,理由是李济深倾向桂系。于此同时,蒋介石已说服粤籍将领陈济棠、陈铭枢服从中央,并任命陈济棠为讨逆军第八路总指挥,主攻广东。
——待这一套计划得手之后,蒋介石这才干3月29日亲赴九江,发兵征讨桂系主力,以求全胜。
蒋桂战起之时,李宗仁慌忙从上海返回广西,白崇禧正从塘沽逃往广西途中,黄绍竑坐守广西,致使武汉军中无主帅。
正在这双方剑拔弩张、拼杀血战之际,桂军大将李明瑞突然率领所部由武汉南撤至湖北孝感,遂又宣布服从蒋介石的“中央”。李明瑞的这一行动,顿使桂系大惊失色。李宗仁气得咳血,耳边轰鸣着他平时最爱听古筝弹奏的那首《十面埋伏》的名曲,眼前便仿佛看到:汉军击鼓席卷而来,呐喊之声满山遍野,刀枪搏击,人唤马嘶;忽而听得孤军之中寒鸦凄鸣,风声萧萧,大纛倾倒,霸王仰天长叹,虞姬低头泣咽 他从十面埋伏的幻境中挣扎出来,捶胸顿足地痛骂道:“丢他妈!老蒋玩的这一手真狠毒啊!我不该去上海医治眼疾,不该把大权交给李明瑞 ”
眼见大势已去,桂系第四集团军残部在胡宗铎、陶钧、夏威带领下,放弃武汉,向荆州、沙市、宜昌一带撤退。而蒋介石岂能容他们在鄂西立足,他命令张发奎、朱绍良、夏斗寅部追击,同时发出《招抚桂系军队书》,称:官兵如带兵归来,各赏洋五元;官兵如为徒手来归的一律收容;如能杀了你叛逆长官来归的,必得重赏官级。杀了你连、排长,赏银百元,官升一级;杀了团、营长,赏银五百元,官升二级;杀了师长、总指挥来归的,赏银五千元,官升三级。
胡、陶、夏三人顶不住蒋介石的武力与金钱双管齐下的手段,同时宣布下野,部队听候改编。
就这样,蒋桂未经交战,桂系占据的湖北、湖南两省,从地方到军队皆被蒋介石分化瓦解。
4月5日,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到达武汉。他万分欣喜地通电全国:“兵不血刃而定武汉。”
接着,蒋介石发出《讨逆军告将士文》,大肆痛斥桂系军阀之罪恶:桂系军阀盘踞两广两湖之地盘,把持两广两湖之财政,劫持两广两湖之军队以自私,其割据行为已非一日。其最大者厥有五项:(一)投机取巧,以扩张一系势力;(二)阴谋毒计,以消灭革命武力;(三)挑拨离间,以分裂革命袍泽;(四)贪残掠夺,以剥削民众利益;(五)违背中央,以破坏中国统一。中央以全国将士之努力,全国民众之后援,讨此叛逆,固不难一鼓而歼,而桂系军阀反逆民主统一之潮流,肆行封建割据之暴行,更属自求死路,自取灭亡。
与此同时,国民党“三大”作出决议:李宗仁、李济深、白崇禧等叛党乱国,永远开除党籍,并交中央监察委员会查明附逆叛徒,一并开除党籍。
蒋介石并不满足湖北桂军的消灭,他要趁势彻底铲除桂系,并以此镇服其他派系。4月8日,他发表《告武汉民众书》,声言:此次讨逆之目的,亦不仅在讨伐李、白。务使李、白铲除之后,永无继李、白而起之叛徒。
翌日,蒋介石即偕夫人从武汉抵长沙督战,下令由湘、粤、滇三路进攻桂系的大本营——广西。
桂系在蒋介石的紧逼之下,积极组织力量反攻。
5月5日,李宗仁在梧州打起“护党救国军”的旗号,由白崇禧、黄绍竑率兵分两路向广东进攻,企图对粤作战取胜后打开新局面;李宗仁则去香港联络其他反蒋力量。
5月21日,粤、桂军在广东白泥进行血战,桂军惨败,退回广西。白崇禧、黄绍竑率部在广西虽反复作战,但却无力抵挡蒋介石从四面八方调来的攻桂部队,桂林、梧州和广西首府南宁相继失守,白崇禧、黄绍竑丢兵弃将,相偕出亡香港。人们怎么也想不到,足以与蒋介石争霸天下的桂系竟败得如此惨!
蒋介石颇为得意地笑了:娘希匹!本介公在上海滩混过老大,对付尔等有的是办法!——他像一头老练的猎豹捕食一群小动物似的,先把猎物玩弄一番,然后再慢慢地消受,不管猎物怎样发怒,猎豹总是那般沉着镇静地持着唇上的须毛,显得特别的雍容大度。
他居心叵测地亮出一张“底牌”:任用在香港当寓公的俞作柏和倒桂有功的李明瑞,让这一对表兄弟暂且主政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