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车缘结情缘,好人命该如此
那几日,深圳“打狗队”的勇士们,开着警车,每天出没在大街小巷,弄得整个深圳一时间有些鸡犬不宁。其实真正惊恐的倒并非狗崽,而是那些养狗的人。深圳狗多,是因为这个新兴的城市经历十几年的发展后,确实使不少人富了起来。人一富担心的事就多了,而这个时候市民们经常从媒体和同事的嘴里听到一些很吓人的凶杀之类的案件,通常这类要命的恶性案件都是入室抢劫。后来还出现了多起有人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持刀杀人……干坏事的人是少数,却让多数市民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于是养狗防身护室成了深圳市富人一时竞相仿效的事。狗,就是这么多起来的,并且多得叫人烦而无奈。
有人养狗,就会有人做起卖狗的生意。都说南方人会做生意,其实像深圳那样的外地打工者占多半人口的新兴城市,每一种生活和社会现象的出现,必然会引诱无数寻求生存的人的从商念头。狗业的兴旺,便是数以万计生活与社会新现象催发的一种生意经。欧阳事后经常自个儿发笑:在武警部队干了这么多年,咋就不多拐个弯,想一想养狗卖狗早晚得受到政府和治安的严厉管制呢!还真没有想过,欧阳自嘲道:人一穷,真的就会丧失一些基本的判断能力。
“打狗队”的出现,让欧阳的情绪跌入最低谷。他甚至怀疑自己天生就比不上深圳这块地盘上的生意人。
走!走得远远的!一连几日,欧阳驾着那辆前阵子购置的人货两用车,毫无目的地奔走在远离深圳的广州番禺、佛山的九江镇和东莞的新塘镇之间。其实了解欧阳的人都知道,在他离开部队后的每一个日子里,即使是闭上眼睛的夜晚,他欧阳也没有停止过一分钟的思考和观察。有同行对他做过这样一个评价:欧阳祥山比任何一只精明的狼都精明,别人睡着时,他醒着;别人醒着时,他已准备出击;别人以为他睡着时,他正在寻求新的出击目标。
此次的广州番禺、佛山的九江、东莞的新塘之行,欧阳真正的目的肯定也是在搜猎目标,只是“打狗队”疯狂地追击他的养狗场后,令他十分郁闷的心情添加了某种焦躁。但我们也许已经发现他的一个特点:再苦闷再挫折时,一旦与车子相伴,欧阳就会变得心畅万分。花2000元购来的“神鹰”给欧阳离开军营后的生活带来过不少快活和惬意,尽管比起从身边飞驰而过的一辆辆“皇冠”和“奔驰”逊色与寒酸,可加大马力后的飞速车轮,仍然使欧阳感到一种刺激和威风。
欧阳骨子里渴望自己也能有辆像样的车子。不是有人说在深圳,一个人有没有身份,看一下他的车子就行了。为此,欧阳发过誓:一旦有钱,就买辆“皇冠”的官车。体体面面地驰骋于生意场和生活里,这是欧阳走出军营后渴求在公众场合仍然保持自我军官形象的最大心愿。然而这个心愿在他初入商界时,几乎不敢去想。正式划入他名下的第一辆车是欧阳驾驶的这辆人货两用车,这也是他的“银山公司”第一份“固定资产”。别小看了这辆走起路来“吱嘎”乱叫的车子,欧阳正是靠这辆车子联结了通向财富之路和成为知名企业家的征途。
人生的机遇常常很奇妙,欧阳的人生真是由无数传奇和妙遇联结而成的。
还在他办纸箱厂时,因为送货运物的需要,他不得不花几万元到广州的番禺旧车市场购置了这辆人货两用车。养狗场失意后,欧阳一时对深圳产生了倦意,便驾着他的人货两用车重新回到广州番禺的旧车市场,这回他不是想买车,而是想卖车——把已经没有了拉送货物之需的两用车卖掉。
“兄弟啊,做生意可不像你在部队里带兵那么简单,你大营长一声令下,全体官兵就冲锋陷阵实现胜利目标。这做生意越是心急越吃不得热豆腐。你现在不是不开厂了吗?要不,你就跟我干!”佛山九江自由市场上,欧阳认识了来自广东始兴县交警大队的华明雄队长,彼此一交谈,才发现两人曾经是省军区独立师英德河头教导队的老战友。华队长见欧阳垂头丧气的样子,便这样怂恿他。
“你现在是车老板,我能跟你干什么?”欧阳泄气道。
“你人实在,驾驶技术又好,帮我们送车怎么样?这活虽然苦一点,但赚钱不薄。”同华队长一起的成茂明和钟小杰两位老哥都这么说。
欧阳什么苦没吃过,一听“赚钱不薄”这四个字就眼睛发亮,忙答应:“行!老战友,你吃肉,我能有口粥喝就行。”
送车是指有人从广东佛山车市那边买了车后,他们就负责帮助买主将车开到买主指定的地方。他们的主要服务对象是江西赣州的买主。从广东佛山到江西赣州,相隔千里,途中翻山越岭,道路崎岖不平,送车的活儿非常辛苦,一路颠簸不说,十几个小时要穿越无数县界市界,沿途各种路情社情相当复杂,送车者的任务是必须保证车子完好无损地送到目的地,风险很大。因此送一趟车,尤其是高价车,一次送车费能达8000元;普通车也有4000元的收入。欧阳觉得这个行当虽然辛苦也有风险,但赚钱稳当又来得快,而且是自己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意,不像办厂,投下去后,其前景总像一团迷雾。这送车不一样,钱多钱少,全在自己的双手里握着。你只要肯吃苦,不怕险,“奶酪”就放在你面前。
欧阳这回彻底地放下了在深圳当小老板的那份虚荣,让妻子给他带上几瓶用矿泉水瓶灌满的白开水和十几个茶叶蛋及面包,扒掉上衣,登上驾驶室,完完全全是个运车司机,反正,谁也看不到,谁也不认识。从广东到江西,千里路线上,欧阳第一次感觉到自由自在的劳动其实也很爽。饿了,啃两口面包;渴了,喝几口水;困了,发动机一灭,驾驶窗的玻璃摇好,头往座椅上一靠,呼呼大睡……哈哈,爽!什么尊严,什么面子,只要活着,只要方向盘在转动,只要把钱挣到手,一切都无关紧要。
那十多天,欧阳似乎忘了自己是谁,他的眼里只有路,只有开不完的路,只有弯弯曲曲、稍不留意便会坠入深谷的险峻之路,只有能用他的汗水和生命换取钞票的路。
为了避免沿路交警盘查耽搁时间,欧阳选择的都是无人行走的小路、险路、山路,最让欧阳难忘的是行驶在新丰县到翁远县的青云山顶上,山势极为险要,道路曲折无比,60多公里的行程,途中没有30米的路是直的,夜间行车胆战心惊,没有过人的车技和胆量是难以完成任务的。那一天,当欧阳从华队长手里接过3万多块钱时,他想放声大笑,却分明感觉到心头充溢着一股酸楚的感觉,最后只是心事重重地蹲在一旁默然无语……
“欧阳,你怎么啦?要是吃不消就算了,下回我给你找个省心省力点的活儿。”华队长很不安。
“别别,千万别辞我!我能干!能!”欧阳“噌”地从地上站起,身子笔挺地转向华队长报告。
“那——你要真扛不住的时候,一定给我说一声。”
“没事。保证没事。”
“要不我们四人结拜为兄弟吧,按年龄我是老大,成茂明为老二,老三是钟小杰,你应该是老四了。”华队长提议道。
“谢谢大哥、二哥、三哥看得起我,我认了。”欧阳感激地说。
他们三个老兄并不了解欧阳继续留下来的目的。打在自由市场干上运车的活儿后,欧阳一有空就在市场里转悠。由于这个市场曾是走私车的集散地,车价一向便宜,生意因此也很红火。欧阳在部队就喜欢车,如今整天在车的海洋里游荡,便使他对各种车子的性能和价格发生了兴趣。好学钻研的他,不出多日,便成了车市的一名行家。
有一天,欧阳又像往常一样在车市内转悠,见一高一矮两位青年男子正在一部黑色林肯车前品头论足,兴致极高。
“老板,这辆‘林肯’,要多少钱?”小个子的男子问卖车老板。
车主用老练的目光扫了一眼这对急于想买车、操着外地口音的青年,眼睛朝天道:“65万,一分不少!”
“65万?是不是贵了一点?”那对青年交换下眼神后,轻轻嘘了一声,但仍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林肯”。大个子用手捅捅小个子的胳膊:“气派还是蛮气派的喔!”
“大哥,能不能再便宜点?”小个子转头又和颜悦色地询问车主。
“我是痛快人,65万是我的开口价,也是我的收口价。”车主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通过这一幕欧阳看得出其中的小个子是老板,高个子是助手。这对年轻人显然是对林肯车情有独钟,在车市转悠了半天还是想买林肯,但对价格又实在没把握。这时他们经人指点找到了同样在车市转悠的欧阳,虽然离开了部队,但欧阳一直身着军裤,加上他对各种车的钻研劲,一下子让这对年轻人像是看到了救星。
“这位大哥,能帮我看看车吗?”
“你真想买这车?”
“真想,我们就只想买它!”
“那你把价压到25万。”
那小个子瞪圆了双眼看着欧阳:“不太可能吧?”
欧阳用眼色使劲地点点头,然后便不露声色地溜到了一边……
“先生,太谢谢你了!成交了!我们把车子买下了!太谢谢了!谢谢!”不一会儿,那对年轻人兴高采烈地跑到欧阳跟前。
“多少价?”
“25万,就你说的25万元!”
欧阳笑了,笑得很开心。
“先生,你让我们整整少花了40万,所以,这15万元,是我们表示对你的谢意。”买车的小个子从皮包里取出一大捆现金,想塞给欧阳。
“这怎么行?我不能要,不能要!你们快收起来……”欧阳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
三人推让半天,最后还是买车的小个子把钱收了起来。
“看得出,你是君子一个!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我叫王国明,这是我的助理,小沈。我们是浙江绍兴人,开商场经营电器和摩托车,你要是去我们老家,你只要打听一下我王国明,基本没有人不知道的。”自称王国明的浙江人一定要请欧阳喝咖啡去。于是三人在咖啡馆里海阔天空聊了一番后,成了真正的朋友。王国明买完车后,发现无法将车运回浙江,这时欧阳又将自己结拜的三位大哥介绍给王国明,于是华队长安排老二和老三将车安全送到王国明老家绍兴。
几次交谈后,王国明主动提出愿意成为兄弟中的老五,同时又得知欧阳也曾做过电器生意,又觉得这位军人出身的新朋友值得深交,便主动提出要和欧阳合伙做空调生意。
“资金方面你不用考虑,我先给你100万,你帮我运三菱空调到浙江,但一定要保证货品的正宗,在我不需要货的时候,这100万你可以自由使用。”老五不愧是大亨,出手大方又义气。“这是我老五借给你老四的,我们兄弟就不用谈利息了。”
“好兄弟……谢谢你看得起四哥。”这回激动的是欧阳。
100万元!我也有100万元可以自由支配的本钱了!这在半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欧阳捏着100万元的活期存折,看看笑笑,笑笑后再看看,心里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喜悦。
往江西送车的活儿就从此结束了,欧阳开始了拳打脚踢的忙碌生意。他恨不得将四肢分成十处,十路出击,见生意机遇就抓住不放,见能赚进铜板都牢牢捏住。
一日,妻子从一个做印刷生意的朋友王珊珊口中得知深圳蛇口的天福印刷厂时下经营艰难,几近倒闭,正欲低价对外承包。欧阳对印制业颇为熟悉,也深知过去吃亏就吃在企业规模小上。当他到天福印刷厂考察后,当下就作出了承包此厂的决定。
“慢点慢点。放正中,对对,就这样。”
“椅子?椅子得那种后靠背高高的,又能转动的那种……”
第一天上午进天福印刷厂“总经理”室后,欧阳就没有出过门槛一步——这是他从商数月来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办公室。那感觉实在太好了:宽宽的老板桌、能转动360度的老板椅、新印制的老板名片——名片上赫然印着“天福印刷厂董事长兼总经理”的字样……是嘛,董事长兼总经理,这身份可以表明他是这个企业的最高权威,也是唯一的绝对的“皇帝”。哈哈哈,老板椅里的欧阳忽而坐起,忽而又坐下,那身上的西服领带扯得平平整整。这一天,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所有来见他的人都会得到一张名片,不管是本厂的还是外厂的,只要能见他欧阳,他都会笑容满面地递上名片,并不忘说一句“多多关照”。
“欧总!”
“欧总好!”
要出门了,自然一方面是业务需要,另一方面,欧阳感觉该到他在深圳地面上堂而皇之地公开身份了。以前办这厂那厂,并非欧阳心目中的“老板”形象,这回他当老板既非皮包式的,也非外强中干的穷光蛋,管它承包还是非承包的,反正是账面上有百万资金、地面上有规模达到中型厂房的老板。这样的老板,与他欧阳曾经是营职干部的身份颇为匹配,所以他认为现在可以去见任何人了,即便是老部队的首长和熟人。
可是当他一出“总经理”大门,走向自己的“专车”时,他皱起了眉头:人货两用车太次了,这样的车让人一看便知是口袋里没几个钱的小老板。得换辆车!可一辆有派头的好车就得几十万啊!欧阳掐了下手指,觉得目前还不具备这个力量。于是他经过一番“侦察”,从一家外资厂那儿买回了一辆福特“的士头”。但欧阳开了一两个月后,由于卖方是外资厂车不能过户,所以只得原价退回。
没有像样的车,这“董事长兼总经理”只能在屋里呆着,欧阳感到有些憋气。买!干脆买辆“皇冠”!这回欧阳咬咬牙,出手28.5万元买了一部手波3.0皇冠光头车,在老朋友林鲁应的帮助下,跑到广西百色市买了全套车牌手续,然后过户到汕尾市。这个周折减少了差不多15万元的车价。
哈!坐“皇冠”和开“皇冠”的感觉就是不一样。那些日子,有事没事,欧阳总会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皇冠”里到处转悠,一副官相地出现在各种场合。在大街上,他的车子所到之处,可以看到保安们毕恭毕敬,也可以看到路人那羡慕和敬畏的目光。尤其是多次“无意间”出现在老部队的营房门口,让战友或首长们看到后,听到那一声声“欧阳了不得啊”、“皇冠都坐上了”这样的赞语时,尽管欧阳他嘴上说着“小意思”、“温饱水平”一类的客套话,可心底的小小虚荣心和成就感却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每个平凡的人,内心或许都是这样。
汕尾牌手动3.0“皇冠”开了才一个月,人们发现欧阳又坐上了一辆更高级的自动波“皇冠”。那轻盈、那流线、那舒适,更重要的是那气派,使欧阳完完全全地进入了“大老板”的感觉。说来笑话,当欧阳以32.5万元买来的这台自动波“皇冠”开到深圳统建大楼时,有位姓伍的老板死活希望欧阳将这车转让给他。
“价钱你说。我是要定你这车了!”那老板几次拉住欧阳不放。
聪明的欧阳早已看出此人买此车的用意,于是便半推半就道:“我就靠这车装装门面,你要买走了,我欧阳就啥也不是了!”
“哎——你欧总就是骑辆自行车,我看哪个深圳人敢说你不是大老板!我不一样,小本生意,能有这辆自动皇冠,就是要充充门面。欧总你这么个大老板,还在乎这一辆嘛!”
“你真想买?”欧阳开始认真起来。
“肯定想买!”
欧阳随即一副皱眉的样子:“我真有点舍不得,它跟我刚刚有感情了。再说当时我买这车价钱可不低……”
那人立即打断欧阳的话:“价你开,我既然想要,就不能亏着你欧总嘛!”
这时的欧阳开始进入卖主角色。他很沉稳,最后又很痛苦地:“这样吧,我不把感情价放进去了,60万,求个顺字吧!”
“60万?!”那人眨了眨眼,继而笑嘻嘻地挽起欧阳的手恳求道:“欧总,你是大老板,不在乎小钱。我呢,刚在商海里转,没沾几滴水,你高抬贵手,让小弟10万行吗?”
欧阳面不改色地深思片刻后,说:“这样吧,我在开价上退5万……”
“再饶2万。”
“那好吧!算我们一个交情:53万成交!”欧阳把车钥匙掏在手里。
“谢谢欧总!”那人迫不及待地抢过钥匙。
试车时,那人笑声朗朗,似乎找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此时的欧阳,你看他脸上只有一丝笑容,其实他胸膛内的那颗心儿,跳得快要蹦出来了:32.5万买进,不到两个月,净赚205万元!
真是“货如轮转,钱似水流”。欧阳望着飞驰的“皇冠”,他似乎明白了许多商道上的事——身份、财富、个人气度、临场表演……它们都像一个个神秘的魔女,会让低贱的你高贵起来,让高贵的你更加高贵。当然,有时也会让真实的你隐蔽在朦胧中,让朦胧里的你露出丑陋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