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生死瞬间 第四章 长江断流日

关于它——这条属于世界上第四大河的巨龙,中国人自古喜欢将它比作力量与勇猛的象征。确实,在自然界中很难有什么事物能与它相比。苍穹霹雳威力无比,却无奈久留时空,而它则在人间整整汹涌了几干年。现代激光技木穿钢断金,却截不断群山峻岭,而它则能穿越万座山,劈开千里峪。逞能的人类把征服它当作一种自豪,而它吞掉几个“长漂”的勇士就像龙头上晃下龙须那么轻松愜意 。在它身上筑一座水电站,可以供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使用……

它的力量大,大得无可比拟。

但是,这个巨龙同样有个可怕的“天敌”,而且这个“天敌”竟然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一直伴随在它的左右。这个“天敌”,就是人类与自然的野蛮“结婚”后滋生的“灾星”之一的滑坡。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灾星竟然能使巨龙屈服。据说在建设葛洲坝工程时,人们最担心的是按目前我国的工程运输吞吐能力能否成功地对长江完成截流。后来,当然是成功了,因为动用了起码万人队伍和千台巨型装卸机,并经过了长达几个月的轮番作战。这笔代价是可以算得出的。那壮观的场面,连中国政府首脑都感到了“人定胜天”的振奋。

但是,我们的巨龙对这样的失败并不服气,因为葛洲坝选择了最狹窄和温和的地段。巨龙对灾星的屈服与惧怕是因为它能在最险峻和湍急的地段与自己较量 。这种较量才是最壮观的!可它留给人类的是更多失魂般的惧怕。

这一情景历史上有过,在公元100年、377年、420年、1030年 、1542年、1558年、1923年、1935年均出现过。其中,最为突出的是明朝嘉靖21年发生的那次。那次巨龙整整被截断了82年。

如果你今天站在一泻万里的长江岸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世界上会发生除了火山爆发能比长江裂岸更壮观和惊心动魄的大自然事件了!太有必要花些笔墨来叙述了。它并不遥远,就发生在1985年湖北境内,长江三峡北岸处的一个连县级地图上都找不到名的地方。它因这一年的6月12日的一震而名扬中外。它就是著名的长江三峡之一的“兵书宝剑峡”。这是古人取的名字。现在人们叫它新滩镇,上距旧县城15公里,下距已建的葛洲坝和正在建设的三峡工程坝址分别为70与26公里。它是万里长江最令人生畏的险滩,又是川江航道的咽喉险滩。由上、中 、下三滩组成,仅一公里长的江面落差就达8米。遥相对望的南岸是显赫的键子崖,北岸是悬崖峭壁,临江屹立,三滩对峙,紧扼着川江。这里,江床狹窄,江中巨石横亘,暗礁林立,水流沸騰,泡漩无定。早有《归州志》称道:“楚蜀诸滩,首险新滩”。可是,史书最早记载的新滩却并非今日之险境,倒是“始平坦 ,无大滩”,而且是归州八大胜景之一。险滩的形成乃是汉晋时两岸岩脂、石壅江心所致。几千年来,多少豪侠文骚在新滩天险留下经传不衰的千古名言。可是 ,又有几个人真正体会到栖生在刀刃上的两岸百姓祖祖辈辈是怎样提心吊胆度生的!“一朝天崩地裂,两岸一秋不见猿猴鸣。”文人纵然在《水经注》里把遭灾的情景写得如此悲壮,却无回天之力减峡道半点险恶。

新中国成立,川江航道的开辟以及三峡工程被提上议事日程,使得干年古滩成了建设者的一处“顽敌”。1964年,地质部三峡工作处的几十名专家对新滩进行全面会诊,报告送到周恩来总理手中:新滩险崖整个地形为一巨型崩塌古滑坡,南北分布,其覆盖层厚度在50至60米之间,高程为70至910米 ,不排斥在外力和地壳运动的作用下随时有2000万方岩石滑入长江之可能……

2000万方是个什么概念?秘书告诉周恩来,等于10个人民大会堂那样规模的山石一下倾入大江。

如果发生较强地震、战时轰炸、久雨暴雨,岩崩区可能发生大规模的崩塌或滑移;一旦发生航道受阻,大江壅水,给人民生命财产、交通运输、国民经济均带来极大危险……务必严密注意险情!湖北省政府根据周恩来总理的意见,向有关地区的各级政府与专业单位发布命令。

我至今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这样一个问题:从公元100年起,尽管这古滩早有血的教训,并且几乎每逢百年就出现一次空前的浩劫,但新滩岩体上竟然有人在那儿安居乐业、传宗接代。我在敬佩人类这种顽强不息的生栖能力的同时,又可悲地沉吟着中国人恋乡的固执癖。

公元1542年(明嘉靖21年),那场大灾使当时的新滩镇“人畜所剩无几”,长江断流八十又二年后,古滩虽无大难,但也几经险境。到了 “普天下穷苦大众翻身当家做主人”后的二十世纪中期,人口骤然增加,1985年已成为拥有457户、1370多人的大镇子。如此多的生灵拥抱着灾神!

“对于新滩的险情,我们不止一次向有关部门反映过,希望新滩镇的居民全部迁移。可是上面说:那么多人,你让他们到哪儿去?你说有险有灾,可百姓在这里生活了几辈子,不也平平安安吗?”一位监测人员苦笑着摇摇头说,“虽然这话听来刺耳,我们也认定总有一天这里要遇大难,可到底是哪一天,谁也说不准。在长官意志面前我们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有一条:严密监测,及时预报!”

二十年来,可敬可佩的山峡岩崩调查与监测人员以他们高度负责的事业心终于取得成功。

1981年11月至1982年3月,他们两度在纵横新滩的九盘山和广家岸体发现一条长达450米、宽0.1米、呈南北布状的裂缝;同时在坡下长600米高程处也查出一条270米长、5厘米宽的裂缝。

“不可能!新滩危岩不会推动滑动!”正当监测工作进入艰巨阶段,一份有地学权威人士署名的报告送到了湖北省科委和长江三峡工程办公室。

1983年3月监测人员又发现新滩上方的宴安坡至广家岩地段“复活”,紧接着“复活”地段下沉3米,1300万方的岩土呈整体移滑趋势。

1985年3月,“复活”地段再度下沉,山坡上往日奔涌的泉水突然枯竭 ,而以前不曾有水的地位竟然喷出股股泉流……种种迹象表明,山体滑动迫存眉睫!

“立即报警!” 5月9日调查监测处的第一份警报发往各级政府与部门。

6月8日清晨5时,他们在姜家坡查勘时,忽见地面上猛然凸起一个一个山丘。“灾神”开始行动了!颇有经验的监测人员断定大灾即将来临。

这时,新滩一带的居民也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躁动……

“动得厉害呀,我们运石板的车路刚垫平修好,这两天不知咋地被拉崩裂了!”筑路工人说。

“怪了,我房前的那块大石头,原来高出屋脊,这一天工夫,竟然矮了三四米!” 一位居民惊慌地报告。

大地微微颤动。

“快逃啊!大山要下塌了!”

“我不信,你连媳妇和家具都不要啦?”

镇上的居民乱作一团,聪明的人已经背着能带上的东西逃命,而更多的老百姓死守在家里,他们不信老天不可怜他们。

山体依然在下沉,细长的裂缝如网四起,整个斜坡像移到了赤道一般,火辣辣的热风阵阵拂面而来。

“不能再有片刻耽误了,必须动员居民立即撒出!”一份加急电报发向地委 ,传到了省政府。

“坚决地全部地彻底地撒出险区!”省政府的命令通过无线电波、通过广播传遍了全镇。

老百姓终于相信了事实。在生命与财产的天平上,他们最終选择了前者。

“我活了66岁没离开过这个家,这房子是祖宗传下来的,我不走!”老汉杨启中死抱着门槛不肯走。

“把他铐上!”几分钟前赶来的武警指挥官命令道。

当扬老汉哭喊着离开镇时,全镇1371人已撒走。5分钟后,即6月10 日凌晨4时15分,六七万方岩土由山顶直泻而下,掀开了震惊世界的长江断流的序幕。

山体在下滑,房屋在坠塌,整个新滩镇已经到了可以用肉眼看出的速度向几百米之下的滔滔长江滑去。

6月12日凌晨3时35分,由3000多万方土石组成的巨大滑坡开始了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闷雷不断响起,山体滑动而产生的强大磁场使得一里外的龙井居民区的电灯变得像煤油灯一般昏暗。巨石向大江倾泻,江面激起的巨浪高达80米,犹如条条蹿向苍穹的白龙。

长江断流,群山呜咽。

三峡下流霍然见底,三峡上流叠起逆浪犹如海啸,逆程八里!那沿江航行的机船、木船、打鱼船,一艘又一艘地卷入江底。

伟大而勇悍的长江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断流耻辱的一天!

灾神胜利。虽然它未能获得全胜,聪明的科技工作者成功的预报使得新滩镇人无一死亡,但整个千年古镇毕竟在一瞬间从地球上抹去了,长江也因此断航了整整三个月,国家为此遭受的直接损失达1.3亿。之后,又是8000万元的疏通整治费……

中华民族的第一大“血脉”——长江断流,或许百年不遇一次,然而在它的上游的几条发源江河流段,几乎隔几年就有一次山崩地裂河底见天的事发生。

1994年4月30日下午时分,四川武隆境内的鸡冠岭陡然瓣起一股犹如原子弹爆炸时绽出的一颗大而无比的蘑菇形状黑色烟雾,袅袅遮天,随即传来的是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顺着声响望去,只见千里咆哮的乌江里溅起百米高的滔滔浪沫,一条载重300吨的驳轮,一下被掀至半空,然后又狠狠地甩入浪底 ……往日呼啸奔浦的乌江水戛然而止,大江中央如天兵天将下凡,以闪电般祌速垒起一道长110米,高几十米的石坝屹立于江中。再抬头仰视平素昂首向天的鸡冠岭,此刻已仿佛被人用利刃削去大半,那光秃秃的岩壁,在两侧绿被的映村下,显得异常刺眼。

此次的乌江特大岩崩,长达760米,宽200米,岩崩体总量530万立方米,由于岩石壅塞,造成乌江完全断流。16人在此灾难中丧生,有一人被埋在乱石中40天后方救出。乌江总长1018公里,8068万平方公里流域面积内,有四川、贵州46县市,是川东和黔北地区的运输生命线,由于此次断流而造成的经济损失无法估计。

无独有偶,长江的另一条源头河——雅砻江,十多年前也曾在四川境内的金笼山地段发生过一次大面积岩崩,江河被拦腰截断。顿时,扶攀桂花到宜宾一线的江水水位一下升高了五十米,造成十多个县遭淹,数十万人转眼间全被泡在水中……

都说我们的万里长征有回天之力,可是在灾神面前,它显得多么脆弱!

在现代天体物理学中,随着卫星与高倍观察望远镜的不断先进,科学家们突然在茫茫宇宙发现了一个比银河大几倍的“怪物”,这个“怪物”正张着巨大的充满磁性的嘴,像大海中的鲨鱼吞食着一条又一条的游动的大小生物。整个银河系——包括太阳系行星在内的天体,正以可以预测到的速度向这个黑色的“怪物”靠近。

这个“怪物”就是被西方天文学家称之为“黑洞”的宇宙新犮现。“黑洞”学的产生使科学家们对天体的未来充满着绝望的恐惧感,因为他们发现几乎不可能有一种力量可以使太阳包括行星在内的整个银河系逃脱得了它的毫不留情的吞食。据说最早发现“黑洞”现象的几名英国天文学家因此而绝望地自尽了。

天文学家的悲剧在于他们太实在了。其实按照计算的结果,地球被“黑洞”吞食的那一天,距今起码还有几十亿光年的时间。短暂的人类根本用不着去想那遥远得不着边的事。

然而,那几位自尽的天文学家的可爱之处是一颗金子般的诚实的心,而今天的人类又正是太缺少这种诚实心了,并且根本谈不上有半点诚实可以与那几位以悲剧结束生命的天文学家相比。少了聪明与诚实就会变得愚昧和可憎。不是这样吗?那些大声吶喊为“摆脱貧困创造幸福”,而不惜一切代价在地球上为自己建筑天堂的人就是这样愚眛可僧。这种愚眛已经日益使得温和的地球开始变得发怒。地震、水灾、干旱、剧冻、暴热……地球像头暴怒的雄狮,再也不愿做那心灵慷慨无比的“母亲”了。它在到处制造亚美尼亚式的恐惧,制造地中海式的“黑色世界”

人类在它面前显得束手无策!

嗅觉灵敏的科学家们大声疾呼:人类正在把自己引向“黑洞世界”!先进的工业国家首先发觉了这个问题,他们在利用先进的科学技术与人类的聪明才智力求在可能改变命运的领域中拚命地寻找可能,除了向宇宙扩展以外,把更多的目光放在双脚停驻的大地上。

可是,发展中的国家则不然。为了改变落后面貌,以求更多的“牛奶和汽车”,他们几乎是在加速把自己民族的命运引向“黑洞世界”。

东半球的中国情况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