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国铁总裁是被谋杀的 第八节

下山虽然没有见到“他”,却遇上一个可以代表“他”的人——比方说,联络员一类的人。于是他俩就一起走去(参看三越店员的证词),大概没有乘地道车,而是从三井银行总行那边的地下铁道口走出去的。那与大西司视在等着的三越正门的方向正相反,拐了个弯,大西司机是看不见的。从布置阴谋的人们来说,在这段时间内,附近连一个认识下山的人也不能有。

下山从地下铁道另一个方向的出口走上去时,有一辆小轿车已经在等着他了,那人让下山坐上去。这时,下山发觉了阴谋吗?我认为大概还没有发觉。当然,为了防备下山发觉自己陷入了圈套,策划阴谋的人一定毫不疏忽地做下了万全的安排。

读者大概会记起鹿地亘先生被绑架的情况。但是下山的事情是白天发生的,况且下山又是日本的高级官员,总不能连踢带打地把他推进车去。如果下山发觉了,也许对方会从左右两边用手枪对准他的侧腹——这个假想是不无现实根据的。然而幸乎不幸乎,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为了去跟“他”见面,下山坐上了车子。那个人大概告诉下山目的地很近,三五分钟就可以到。

在这种时刻,照例以绑架者所乘的车子为中心,前后都有其他车子掩护。车子毫不显眼,旁人根本看不出是在掩护。绑架下山达一次,三越和三井银行总行之问的窄路上大概也有四辆不引人注目的车子在掩护,但是下山却没有注意到。后文还要提到这一点。

车开动了。这辆车子从三越出发时恐怕用的是日本的白牌照。车子朝某处开去,掩护的车子也尾随着它。半路上一定换乘了车子。这次大概是一辆黄牌照的车子。当时黄牌照标志着外国人使用的车子,日本警察是完全无权查问的。

大体上可以推想得到,下山是在什么地方被迫换乘这辆车子的。大概就是当时美国“反间谍队”总部所在地的邮船公司大厦一带。情报部在这里有专用房间。下山大概半路上方才发觉自己落入了圈套,但为时已经太迟了。一旦进了美军的大楼,就不可能向外界呼救了。

那以后,黄牌照的车子朝哪儿开去了呢?

加贺山之雄写下了大意是这样的话:

“有人亲眼看见下山搭乘的车子,说它是从国会大厦朝狸穴那边开去的。这是与下山面熟的人说的,看来至少比一次也没见过他的其他目击者的话要准确一些。”

当时的副总裁加贺山确实替我们写下了一篇出色的“推理小说”。我的推测和他的也差不多。为什么呢?因为按他们惯用的手段来说,是不会直接朝目的地开去的。一个原因是需要给下山和绑架他的人一段时间在车里谈话,另一个原因自然是为了避免目击者推测出他们到哪儿去。

绑架下山的车子多半是蜿蜒曲折而行,结果是从南到北,横跨甲州公路、青梅公路,穿过川越公路。

那末下山被绑架到哪儿去了呢?沾在他内衣上的粘糊糊的发黑的“油”和美丽的“色粉”就可以说明了吧。

但是按照行文的顺序,关于下山被杀害的第一现场的推测我预备留到下面再谈。

在现场上下山是以什么方式被杀害的呢?请读者追忆一下本文开头所提到的下山尸体里血液稀少这一点。警视厅说:“由于当天下着雨,血被冲走了。”但是最初发现时,斋藤站长抱起下山的尸体,看到下面的小石子是干的。如果流过血,下面的石子上当然应该沾着血。如果血被雨水冲走了,下面的小石子也应该被雨淋湿才成。然而小石子既没被雨淋湿,也没被血染污,似乎可以证明下山被轧时没有下雨,并且下山的尸体里从一开始血液就非常少。

侦查员们一定把现场的土深深地挖过。但是检查的结果,土里却没有血渗透进去。考虑到血液稀少以及下山尸体的位置,这就使我们猜测到一种杀害的方法。

下山尸体的姿势是俯卧在铁轨上的,左手弯着,右手伸到轨道外面。下山的右肩胛正好摆在铁轨上。只要想一想这个事实就明白了:尸体尽管轧得七零八碎,但只有右臂是从肩胛处轧断的,上臂以下的部分则仍是完整的。也就是说,由于轧断了肩胛,通过右膈肢窝的动脉部分完全被轧烂了。

杀人的方法中,除了使用刀子和注射毒剂之外,还有抽血的办法。日本人行凶时,一般是不会想到使用后一种办法的。那是怎样的方法呢?在外国,常有那么一种抽去全身血液致人死命的方法。在下山的情形下,从肩胛被压烂这一点来看,也许是从右膈肢窝的静脉抽出血去,为了消灭痕迹才把注射过的地方放在铁轨上让火车轧的吧?古畑博士也做过这种推断。

下山其实大概是在赤裸状态中死的,这与那种杀害方法也不无关系。也就是说,是不是他身上只剩了件内衣,由暴徒按住被抽去血液的呢?也许是被踢中要害,昏迷不醒时被抽去血液的。(阴茎和睾丸有内出血。)

不管第一现场是在哪里,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下山运到第二现场——也就是被轧的地方去的呢?

第二现场是在铁轨上,首先令人想到尸体是利用火车运去的,其次大概就是汽车。但是《白皮书》上写着,用火车把尸体载运到现场上去是不可能的。(这里首先要说明这一点。)

其次是汽车。但是看了现场就能明白,汽车开不到铁轨那儿。汽车所能开过去的路,离辗轧的地方很远,因而如果用汽车运,只能在那里把尸体卸下来,然后用人力把它横放在铁轨上。

警视厅侦查一科起初假定下山是被谋杀的,因而做了个实验。他们做了一个相当于下山体重(二十贯)的稻草人,由侦查员搬到现场上去。关于这事,《白皮书》上是这样写的:

“假定是渡过常磐线荒川放水路铁桥,从对岸的千住方面把尸体搬来的。但是侦查的结果,铁桥上的过道只铺着两尺来宽的木板,板子也不完整,有些地方还破损了,因而白天空手走起来都感到困难。上行和下行电车最长相隔二十三分、最短相隔四分钟就经过一次。单独走大约需要十分钟。夜里不能通行。看起来由两三个人搬运尸体走过去似乎也是不可能的。再说,从铁桥沿着轨道旁边走到现场约莫需要三十分钟。如果搬运的话,想来列车、电车的乘务员是不可能看不见的。曾经假定尸体是从常磐线和东武线交叉处的陆桥下面搬运到现场来的二十贯重的沙袋沿着能够通行的道路做了实验,结果断定,可能性虽然是有的,但是极为困难。”

这么看来,不像是用汽车运的。

估计从汽车所能开到的地方走到现场需要三十分钟,搬运尸体是不可能的。那末,除了利用火车以外,就绝对没有旁的搬运办法了。也就是说,只能是这样:列车从现场经过时,从车里把尸体扔到现场的铁道上,先把它藏起来,再让下一趟列车轧过去。

那末,现场的情况符不符合这个推测呢?前面已经提过,现场的枕木上沾有点点滴滴的血迹。不知道为什么缘故,事后美国宪兵曾乘吉普车到现场,把沾在枕木上的这些血迹都刮掉了(据推测,美国宪兵是刑事侦查部派来的)。但是鲁米诺尔反应(鲁米诺尔反应(Luminol test)法医学上用的显证血痕的试验方法。)试验证明铁轨上确实沾过血迹。从辗轧现场向上野那边——即沿着火车开过来的方向——走二百米的地方有个信号灯,再从那里往上野那边走三十米就是个道口,血迹是在道口下行线的枕木上发现的。血迹的鲁米诺尔反应中断了约莫一百米,但是接近现场时,血迹又出现了,一共发现了五十二处。

枕木以外的地方也有血迹。走下铁道路基,在现场——靠上野右边的洼地上有一间细长的、搓麻绳用的小屋。往麻绳小屋上面浇鲁米诺尔液的结果,小屋的门上也有相当强烈的反应。

东京大学法医学研究室曾经化验过枕木上的血迹(《朝日新闻》记者矢田发现了没有刮掉的部分),看看它是否与下山总裁的血液同一个类型。血迹只剩下一点点,好容易才查明是AMQ型的——那正是下山总裁的血型,而且是一种稀有的血型。

这么说来,似乎可以做这样的推断:按照血迹的顺序来看,尸体是在最初发现沾有血迹的枕木那个地方从列车上撂下来,由什么人运走的;在半路上,血液滴落在轨道上了。尸体由现场附近被运到麻绳小屋去,暂时藏在那里。这时候是由高个子来搬运的。因此,门上沾的血迹很高,看来像是那些人把沾在手上的血抹上去的。

从列车上撂下来的尸体为什么要先搬到人们看不见的麻绳小屋(当时这间孤零零的小屋里没有人)里去呢?不用说,是为了等待下一趟列车来轧它。

那末是哪趟列车把尸体运到现场来撂在那里的呢?只要看看在辗轧死尸的那趟列车以前开过去的列车就清楚了。

警视厅也曾作了这样的假定,并且对轧下山的列车(第八六九次货车)以前开过的第二九五次货车做过调查。《白皮书》上记述道:

“七月五日下午十点五十三分从五反野现场经过的第二九五次货车挂有空车皮六节、客车二十六节,连同机车和乘务员车,共计三十四节。经过实际侦查的结果,证明关于会利用该列车或所挂车皮(拖至金町车站)搬运尸体并在现场附近撂下来的推断是不能成立的。”

这就是说,经过侦查,并没有从列车往下撂尸体的痕迹。但是紧接着这一项,又有如下的记述:

“这趟列车在五日下午七点五十八分到达东北上行线田端一号线,然后将货车进行整编,九点五十九分由该站三号线发车,下午十点十三分到达北千住车站。停车约三十二分钟,以后在绫濑未停车,在金町车站停车时被第一二〇一次列车赶了过去。当时车上还载有打零工的。乘务员沼田是个模范乘务员。”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问题来了。在轧下山的第八六九次货车前面驶过去的不仅是拖有客货车的第二九五次货车,还有第一二〇一次列车——这正是占领军的军用列车。

“占领军的军用列车是下午十一点十八分从现场开过的。在轧下山的列车驰过之前不久,第一二〇一次下行列车曾甶现场经过,车上有司机荒川九,助手二名,乘务员一名。该列车是占领军有关方面的,一般人当然不能搭乘,它还受时间以及其他方面的限制,所以不容对它怀疑。”(《白皮书》〕

为了便于读者理解,现列表如下:

〈列车〉 〈经过现场时刻〉

二九五次货车 十点五十三分

一二〇一次列车(占领军专用) 十一点十八分

八六九次列车(乳下山的列车) 零点十九分

二四〇一M号电车(发现尸体) 零点二十五分

既然警视厅进行侦查的结果,第二九五次货车没有往下撂尸体的痕迹,那末该厅为什么没有对第一二〇一次列车(占领军军用列车)做同样的侦查呢?警视厅的记录上写着:“该列车是占领军有关方面的,所以不容对它怀疑。”这样,根本就把它置之度外了。但是无论假定任何办法,除了这趟军用列车,再也做不出更合理的推测。

这里就令人想起沙格农的话来了。他口口声声总是说“我的铁道”,扬言日本的铁道是听任他摆布的。就他掌握的权力来说,譬如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临时让这趟下行线第一二〇一次军用列车发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运输司令部是由他主管的,行车时间表在占领军的掌握之中。以当时日本警察的权限来说,也只能像记录上所载的那样,说一句“该列车是占领军有关方面的,所以不容对它怀疑”,不了了之。可悲的是即便嫌疑再重,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来调查。

占领军军用货车是十一点十八分从现场经过的,而轧人的列车是零点十九分经过的,中间有约莫一小时的间隔。

根据这一点来推测,从第一二〇一次列车撂下尸体以后,还有充分的时间来做准备,把它先搬到麻绳小屋去,然后再把它摆在轨道上,让一个钟头左右以后才经过的列车来轧。

轧下山的现场与当时美军总司令部所使用的宾夕法尼亚铁道公司日历上的照片非常相似,因而成了话题。下山总裁担任运输省次官时,次官室里就挂着这样一幅日历。

但是,也可以认为这是偶然的吻合。问题在于现场的弯道的情况。下山总裁就是在从弯道那里靠近绫濑车站五十来米的地方被轧的。

提起弯道来,“松川事件”和北海道的“芦别事件”也同样发生在弯道附近。

难道这都是偶然的吗?三次都发生在弯道左近这样一个共同点恐怕不是偶然的,而是有意安排的。也就是说,策划这一阴谋的凶手一定有利用弯道的习惯或是善于使用这种手段。

如果把下山的尸体从火车上撂下来,火车开到弯道那儿时一定得放慢速度。关于怎样利用弯道,凶手事先恐怕做过充分的研究。

但是,日本到处都是这样的地形。不过凶手方面必须把弯道的情况和附近地区的情况都充分估计进去。

假若打算把尸体装在第一二〇一次列车上,五日下午十一点十八分把它撂下去,在拟定计划时需要有绝对的条件。那就是说:附近不能有一个人过路,也不能站着一个目击者。凶手方面想必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在七月五日以前花费几天工夫来调查现场在这个时刻的状况。他们一定业已查明:从东武线与国营电车道(常磐线)交叉的地点沿着东武线的铁道路基朝浅草方向倒着走,是绝对碰不到人的。这一点把握很大。还查清这一带两边住户的房屋都背朝着铁道,尽管路基脚下两边都有小径,但并没有过路的人。也就是说,只要不使用引擎声很响的汽车,谁都不会注意到凶手们在那里干了些什么。

凶手们大概是先在现场征了周密的调查,然后才定下把下山的尸体遗弃在附近的计划的。

那末,在那儿被撂下来的尸体怎样了呢?一定有几个人藏在铁道路基脚下等待列车经过;尸体从列车上撂到现场之后,他们马上就把它抬起来,暂且放进铁道路基侧面的麻绳小屋里。这附近的铁轨上发现有AMQ型的人血反应,那血大概就是从尸体膈肢窝里被割断了的动脉管中滴落下来的。

尸体就这样暂时被抬到麻绳小屋里去。这时抬尸的那些家伙手上大概也沾了血迹,所以才抹在小屋门上的。在预定的列车开来之前,还有约莫一个小时的间隔。没等第八六九次货车开到,他们就把尸体从麻绳小屋抬到相距一百五十来米的绫濑方面去——也就是说,抬到靠陆桥的那边去。在这个地点也查出了人血反应。从这里到轧下山的现场有六十三米,在四个地方发现了同一个血型的血液反应。

在这种情形下,负责把尸体运来、在现场附近撂下来的任务,以及等着把尸体放在指定的地方好让列车轧的任务,大概是由两个不同的班担负的。这两个班之间没有横的联系,他们各自按照上级的命令单独行事。

利用列车搬运的那个班大约是某地区的特工人员,而接受尸体把它放在铁轨上的班又是另一个地区的特工人员。

有关“下山事件”的全部策划,可以说都采取了这种办法。按照他们的办法,决不让执行任务的各班相互之间有横的联系,也不让一个班去包办全部过程。他们通常都是调集各地区的特工人员,让各班分开来干。

因而,在“下山事件”中也分为:绑架,负责在第一现场杀害,从第一现场(利用火车)搬运尸体,以及收下尸体并放在轨道上等等几个班。他们都是单独接受命令,绝不知道别的班在干些什么,也没有人告诉他们。当然,遥遥指挥这一切的人是坐在某座楼房里面的,他只消按按电钮,使各方面的机能发动起来就成了。那个替身也是另一个地区的特工人员。

这里就令人联想到“下山事件”发生之前,田端机车库里发生过种种怪事。

就在事件发生的头一天——七月四日上午十点半左右,有人给在上野广小路的铁道弘济会总部社会福利部工作的宫崎清隆打了电话。

那人说:“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要把吉田或下山杀死。你要是吵吵闹闹,声张起来,或是捣乱,你也别打算活命。”

宫崎问道:“你是谁?”

那人说:“别管我是谁。等革命的时期一到来,在战场上见分晓吧。到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啦。”说完就把电话挂上了。

四日上午十点半,那正是下山总裁失踪的前一天。还有一件事是前面提过的:事件发生的那天(五日)下午七点到七点半之间,东京铁道公司工会分会的一个会员走进分会的屋子里,告诉正聚在那里的许多会员说:

“刚刚有人打电话来说,总裁因汽车出事死啦。”于是,大家都发出了喊叫声。后来调查了打电话的地方,原来用的是部里的铁道专用电话,据接线员说:

“七月五日下午七点到七点半之间,有个电话要六十七号(六十七号是国铁工会东京分会),亮西是交换台左上方的指示灯,不是二二三八号(原为乘务员休息室)就是二二一八号(田端机车库职工休息室)。”

于是,马上就调查起这两处的电话。前一处没问题,可是田端的电话是五日快到晌午才安装的,六日早晨,装有这架电话的屋子的锁被撬开了。显然有什么人在这间屋子里用过刚装上的电话,散布了“总裁因汽车出事死了”的话。本文一开头也提到过,对这件事虽然进行了侦查,却未弄清楚究竟是谁打的电话。

前面已经说过,为了调查五日是谁值的夜班,侦查员把值勤簿调了来。一看,七月一日到五日的部分已被撕掉了。

打电话的恐怕也是特工班的骨干,其任务大概只是打打“下山总裁因汽车出事死了”或是“我要把吉田或下山杀死”之类的电话。

此外,写好“让下山在黎明前祈祷”或“杀死下山”字样的传单,并贴在靠近新宿甲州公路的陆桥上,一定也是特工班干的。这种传单好像在下山总裁失踪的前两三天就已经贴在那儿了。

也就是说,特工班一方面还预告了要杀人,充分制造了下山总裁会死于非命的气氛。这令人想到:下山总裁的命运至少在失踪前两三天就已经决定了。当然,贴传单和打电话的家伙们自己大概并不知道下山总裁真会被干掉。也许还以为上级命令他们发出“预告”只不过是为了扰乱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