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访黑工窝点 第十一节 黑对黑,也有抓瞎的时候
这个女人叫阿香。她穿着蓝色的裤子,粉红色的上衣。我之所以记得她的名字,是因为小时候看的一部小说名字好像叫《阿香的故事》,里面的阿香是一名妓女,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家民营医院据说很有实力,我们在这座城市的电视和报纸上整天都能看到它的广告。它用钱杀出了一条阳光大道。当有人受骗,投诉于媒体的时候,媒体因为“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就装聋作哑。
那天,我和阿香走进那家医院的时候,看到医院的每层楼里都有人在看病,在划价处交钱。看着这一张张病态而愚蠢的脸,我对他们充满了同情。
阿香打了电话,对方却说他不在医院,而在公司。原来,这些民营医院上面还有公司,公司的董事长兼任医院院长,公司号称是医院的上级单位。当民营医院出了严重的医疗事故,医院被勒令关门或者吊销营业执照的时候,公司还存在,它就可以换个医院名字,再开一家,重操旧业,继续行骗。
这家公司位于一个小区里,小区居然一多半的居民楼里都是公司。当初在北方的时候,有这么一个笑话,说是天上掉下10块砖头,砸死十个人,其中就有八个是老板。现在看来,真是这样。
我们走进电梯,来到了那家隐身在居民楼中的公司。公司里有几个男女,男的统一穿着西装,女的统一穿着套裙,一个个正襟危坐,挺直腰板,神情肃穆,就像即将去炸碉堡的敢死队。
走过一个房间的门口,里面有一男一女在聊天,男的有40多岁,女的有30多岁。他们在交换自己的爱情观。那名女子说:“我要找的老公,一定要非常有钱,没有钱我是不会嫁的。”听到这句话,我感到很震惊,向里望去,我看到那名女子染着绛红色的头发,脸上有几颗粉刺,即使穿着正装,也没有看到她的漂亮在哪里。那名男子说:“我要找的老婆一定要有房子,因为我没有房子。她还不能要求生孩子,因为我有两个孩子。”我听后,更加震撼,这个男人胖胖的,头发像领导一样统一向后梳去,肥头大耳,体态臃肿。
董事长的办公室很大,中间放着一张老板桌,桌子上放着几叠印刷精美的宣传资料,什么根治阳痿啊、不孕不育啊、处女膜修复啊、整形美容啊,这些都是这家民营医院的业务,每一项业务都有极大的利润空间,每一项业务都充满了欺骗。这些在正规医院不能做的、不愿意做的,或者医学上不存在的,在这里便大行其道。而一些民营医院也正是依靠这些江湖骗术、江湖伎俩,才大发其财。
董事长很消瘦,两只手像鸡爪子一样,手背上还有老人斑。眼角向两边倾斜,眼睛的四周都是皱纹,脖子上的青筋像树根一样根根凸起,苍老的嘴角也歪斜下垂了。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皮鞋光亮,都能照出人影来。
阿香刚刚说了我们的意图,董事长还没有说话,从门外就走进来了一个女人,年轻得像还没有下架的黄瓜,一掐就能掐出汁水来。她说:“跟我过来。”然后径自走了。董事长在我们身后说:“她是我们公司的业务主管,宣传之类的事情,也归她管。”
这个女人很傲慢,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她坐在老板桌后宽大的座椅上,两手放在扶手上,头靠着椅背,用下巴对着我们。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手肘紧贴着两肋,小臂与身体成直角,十指自然分开下垂。她总在竭力做出一种成竹在胸、优裕自如的神情和姿态,她在竭力模仿电视剧中那些女强人的形象,她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会先慢慢地很威严地拖长声音“嗯”一声,她还喜欢用设问句:“为什么呢?因为……”“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她的脸上挂着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故意作出来的严肃,说话的时候故意不看你的眼睛,而看着你头顶上的某一个地方,这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老练和成熟。这样年龄的女孩子,应该坐在大学校园的湖边读着弗洛伊德或者琼瑶的书籍,应该拿着饭盒走在通往食堂的林荫道上,应该奔跑在女生宿舍楼道里;而现在,这个女孩子居然对着能够做她姨妈的阿香发号施令,对着能够做她大哥的我颐指气使。她的眼中、她的脸上都是轻薄和傲慢。她对我们视而不见。
她说:“我们医院只和报纸合作,这座城市里的报纸每周都会登载我们医院的广告,报纸发行量大,效果好。你们这些小公司,靠诈骗过日子,我们是不会考虑的。”
阿香可怜巴巴地说:“没有诈骗啊,我们收了钱,就会让你们公司的名字出现在电视上,我们是正规电视台的。”
女子很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她丝毫没有考虑到我们的感受,直截了当地说:“什么电视台?你们不就是收了人家的钱,送给电视台,让在电视上露个面吗?这点伎俩还能瞒过我?”
阿香小声地说:“我们不是电视台的,我们是电话直销公司,但是只要交了钱,就能让你的名字出现在电视……”
阿香还没有说完,女子又用鼻子哼了一声,她斜睨着我们说:“也只有低智商的人才干这个,你们这些伎俩也只能骗骗傻子和白痴。”
好像她自己很伟大,好像她自己从事的是阳光职业。
女人的神情像一块铁石一样冰冷。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我们一眼。
我当时有一种受辱的感觉,这个神情倨傲的女人,让我实在无法忍受;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跳起来,把这个女人的衣服剥光,然后喊所有人进来,让大家看看这个女人裙子下包裹的利器,而她正是依靠这个利器才坐在了这间办公室的这张椅子上的。
这笔生意没有谈成。
走在回去的路上,阿香说,她也是经过黑中介介绍来到这里的,现在她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还没有谈成一笔生意,没有一分钱进账,这个月她每天上班,却都是劳而无功。这个公司没有底薪。
阿香神情很沮丧,她说她和老公离婚了,自己独自带着孩子,孩子在上高中,母女俩没有任何存款。她说,明天她就离开这里,去大街上捡拾矿泉水瓶子。
我问:“你当初给职介所交了多少钱?”
阿香说:“500元……火车站旁边的中介所都是黑心中介。”阿香说完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不忍心看她红红的眼睛,我担心自己的眼泪也会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