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访黑工窝点 第五节 当上声讯先生

第二天,我又来到那家职介所,那名鼻子扁平的南方女子一见到我,就从抽斗里拿出二百元钱,她说:“你走吧,你的生意我们不做了,哪里有你这样找工作的,太气人了。”

我既感到“气人”,又感到好笑。难道找工作的人,就应该把钱乖乖地交给你们,任你们诈骗,这样你们就不会生气?强盗从行人身上搜到了钱,还埋怨行人将钱藏了起来。

我想,那家所谓的“国际知名品牌服装”,是和这家黑中介一伙的,甚至可能那家黑公司就是这家黑中介的下属企业。南方女子一见到我就退钱,说明昨天黑公司的人告诉了她我的“背景”。

在以后采访劳动局的相关人员时,他们告诫说,如果招聘遇到收什么服装费、培训费等等费用,扣押身份证、毕业证等相关证件,就可以证明这是黑工厂、黑公司,找工作者赶快离开,决不留恋。

半个小时后,我又找到一家黑中介,这两家黑中介相距上百米。接待我的是一个尖尖鼻子的女孩子。

依然是填写简单的表格,依然是缴纳了二百元钱,不同的是,这家黑中介答应在一个月内帮我找到工作,如果对推荐的工作不满意,还可以再找,“直到你满意为止。”

如果真能找到满意的工作,花费二百元的介绍费也值得,可是,这些黑中介能否给你推荐到好的工作岗位吗?

我问:“如果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会不会退钱给我?”

尖尖鼻子的女孩说:“如果你实在不满意,我们也没有办法,就退钱给你。”

他们推荐给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声讯台。以前在北方的时候,我只知道声讯台都是女性,而在南方,时代进步了,声讯台里有了先生,专门勾引寂寞的富婆。

这家声讯台藏身在一幢破旧居民楼的顶层边角,我站立在门口,敲了半天门后,才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出来,他隔着铁栅栏门问我干什么的,我说是来应聘的,并把“介绍信”给了他。

眼镜将“介绍信”仔仔细细地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又问我推荐来的职介所的地址、接待我的女孩子的模样,确认无误后,他才打开了栅栏门,让我进去。

这家声讯台在一套三室两厅的简陋居室里,穿过两道栅栏门后,才能进入声讯台的工作室。我走进每一道栅栏门,眼镜就会在后面关门上锁。我感到疑惑,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人?眼镜为什么会如此戒备?

一走进房间,眼镜就关上了房门。我看到每个房间里都摆放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电脑,电脑旁边放着电话,几个女孩子和男孩子埋头在网上聊天,间或发出压抑的笑声。一间卧室里,一个女孩子头发染成了红色,皮肤粗糙,嘴唇凸起,很像北京猿人。她扭捏作态,嗲声嗲气,把声音捏得又尖又细,像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女孩的声音一样,而她的身体早就蓬勃发育,宽大的屁股坐在椅子上,让人真有气势磅礴、泰山压顶的感觉,紧身体恤里包裹的两块东西异常夸张,像篮球一样。另一间卧室里,一个脸上有着一块大大胎记的女孩子,正在对着电话唱歌:“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那声音像夜半哭声一样难听。

眼镜将我带进了厨房里,这里的环境异常肮脏,墙壁上涂抹着一层黑色的油烟,煤气灶上的铝锅里,盛着还没有吃完的稀饭,水池里泡着锅碗瓢盆。两只苍蝇在水池边嬉戏,一会儿飞到左边,一会儿飞到右边,相亲相爱,形影不离。

眼镜说话的声音很小,他担心会影响那些声讯员的工作。他给我说了一大堆声讯台的伟大意义,能够排解工作压力,增强家庭和睦,促进社会和谐发展。他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唾沫从嘴边溢出,又吸进去。不明白声讯台工作的人,还真以为他在从事着开天辟地的伟大壮举。

眼镜问:“愿意做吗?”

我说:“愿意。”

眼镜回身从客厅里拿出一份《培训资料》,让我先看看,他又去了客厅,对着一个女孩子打手势,那种神情像个小偷一样。这名女孩子心领神会,走进一间卧室里,从胎记的手中接过电话,捏着嗓子说:“我好想你啊,听娜娜说起过你,早就想认识你,你在哪里啊?”

这名女子又和电话那头的人聊起来,而胎记则坐在了电脑前搜寻猎物。

这套《培训资料》是电脑打印出来的,有十几页,内容包括“怎样拉开话题?怎样拖延时间?怎样建立感情?”等等好多问题,每个问题的下面又有很多详细的解释。有了这份资料,就能够开一家声讯台了。

比如,在“怎样拉开话题”的下面就有35种情况的分析:

从客户的周围环境入手,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啊,你在商场还是在菜市场?你在上班还是上课?如果那边安静,就问你是不是在家里?让我猜猜你家在哪里。

从声音展开话题,你的声音好好听啊,一定是帅哥,你的声音很像我的某位同学,或者某位朋友,哎呀简直太像了。对方肯定会感兴趣,就问那人是不是你男朋友,你就可以从这里入手展开。

从说话的语气猜测,你是某个地方的人?你的职业是什么什么,你的性格一定很稳重,我就喜欢这种性格等等,或者直接套问对方的资料,做好记录。但是不能像查户口一样,以免对方反感。

如果对方是学生,就要让对方对自己产生好感,喜欢上自己,做好扮演对方女朋友的角色,说话要温柔,性格要活泼,有时候还要撒娇、发点小脾气。

如果对方比较凶,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就要说,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还好,我不是你女朋友,要不然肯定会被你气死,或者天天和你吵架。要跟对方撒娇,甚至说一些隐私的话,让对方消气,继续和你聊天。

……

我看着看着,真是触目惊心,编写这些《培训资料》的人,绝对是骗子中的本拉登、野鸡中的战斗机。

这份《培训资料》还教给声讯员如何变换身份,针对学生和年龄较小的,就说自己读完一半就不读书了,现在打工。对方肯定很好奇,问你为什么不读书了,你就可以随便说了。

针对年龄较大的男人,就说自己是公司文员,刚刚上班,还在实习,男人一般都有怜香惜玉的感觉,会和你交往下去。如果说自己工作时间长,就表示你对现在的工作很熟悉,对方反问,你回答不上来,就会引起怀疑。

……

这些声讯台的电话都是以9开头,如何能够让客户打这个电话,又不会怀疑呢?《培训资料》中有一段对话:

我:你用什么打电话啊?

客户:手机。

我:别用手机啊,用固定电话或者小灵通,手机话费很贵的。

客户:没事,话费无所谓。

我:不嘛,老板嫌我们打电话,把公司电话做了设置,手机通话只要两分钟就自动断线。

客户:你的电话为什么以9开头,是不是热线电话,话费很贵?

我:不是的啊,这是公司的内部电话,所以以9开头。

客户:那好,我今晚用固定电话打给你。

我:不嘛,我要你现在就打,我等你电话,两分钟马上就到了,手机要断线了,你快点啊。

如果对方一定要晚上打电话,那就要他说出几点几分,说自己一直在等他的电话。

……

事实上,声讯台电话都是以9开头,拨打这样的电话每分钟话费两元钱。声讯员想方设法延长通话时间,就是为了多赚客户的话费。也只有用小灵通和固定电话拨打声讯台电话,他们才有提成,而用手机拨打则没有提成。

眼镜让胎记带着我熟悉业务,他说胎记是我的师傅。

眼镜两只手的小拇指留着长长的指甲,他经常会把指甲在手掌中摩擦,显得异常爱惜。他的指甲让我想起了慈禧太后,心中就涌起一种很恶心的感觉。眼镜对胎记不冷不热,总保持着一种上下级该有的距离,而对红头发则相当热情,他看红头发的时候,眼镜片后的眼睛里总有火光在闪烁。

红头发很放肆,在这家声讯台里,她说一不二,她的话没有人不敢听,她常常会以“告诉老板”作为威胁,让大家对她言听计从。按照值日表,每周红头发要打扫一天卫生,做一天饭菜,但是她从来不会摸扫帚,也不会打开煤气罐,遇到她值日的那天,胎记和另一个女孩就承包了一切。

“北京猿人”红头发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趾高气扬?我在几天以后才了解到了答案。

按照规定,声讯员要住在这里,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不能出门,他们除了睡觉就是上网和接电话。这种情景让我想起了当初暗访酒托群落时,充当键盘手的生活。

我刚好没有地方住宿,我乐意在这里居住,既免除了房租,又能更进一步地了解声讯台的生活。

在这里,每个声讯员都有自己的绝招,这些绝招就是让对方如何多打电话,如何延长通话时间。胎记的绝招是唱歌,她能够捏着嗓子发出小女孩的声音,唱出几百首流行歌曲。红头发的绝招是叫床,她经常在电话里模仿女人性高潮的声音,声音持续很久,让人浑身不自在。

我不知道红头发以前是做什么的,但是她的通话总与性有关,而这些话题她又是烂熟于心,她在叫床时从来不会避讳别人。

尤其是夜晚,红头发总会一次次地叫床。电话铃声刚刚响起,她接听后,就会矫揉造作地说着想你爱你的话,然后就在电话里与人做爱,让对方一件一件地脱衣服,说自己的手指正放在身体的什么敏感部位,嘴巴里发出令人销魂的叫声……其实,她的手指放在鼠标上,点击着网络上的游戏。

这样的电话经常会通话半个小时以上,放下话筒,红头发总会炫耀地说:“又让射了一个,他妈的。”

其实,打给红头发的人,都是一些小男孩。

红头发和胎记都教给了我找人的技巧,她们说,现在打声讯台的,一种是小男生,一种是寂寞少妇。而小男生又最容易勾到手。

我问:“这里有什么技巧?”

红头发给我边演示边说,注册一个QQ,把自己的年龄设计成一个十几岁小女孩的年龄,再找一堆漂亮的女孩照片放在QQ空间里,这样的照片在网络上很多很多。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把自己的照片放在网络上炫耀。

然后,运用QQ的搜素功能,找寻0~15岁的同城男孩子,“年龄再大点,就不会相信了。”把写好的一段话粘贴在对方的QQ空间里,等待对方回应。

这些话是:“我是你的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你们班有一个女生偷偷地喜欢上了你,让我转告你,你想知道是谁吗?打电话9XXXXXXX过来,这是我家的电话。记住啊,不能告诉老师和家长,否则我就不理你了,因为学生不能谈恋爱。”

很多小男孩看到这样的留言,都会感到好奇,就打电话询问,这样就能和对方建立联系。只要小男孩打过一次电话,这些巧舌如簧的女人就会让你打来第二次、第三次……红头发开发了小男孩的性启蒙,胎记用歌声让小孩子爱上她。

直到交电话费的时候,家长才会发现,这个月高昂的电话费,都是孩子拨打声讯台造成的。

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多的是,这个不打了,还有别人打来。

找寻寂寞少妇也是同样的路径,不同的是,除了QQ,还在一些交友网站和征婚网站上寻找。之所以不再找寂寞男人,因为男人们更有判断能力,他们一般不会上这个当的。

眼镜在网络上寻找了很多帅哥的照片,一个个比刘德华都帅气,他让我把这些照片放在自己的QQ空间和征婚网站上,等待着寂寞少妇和单身富婆们点击查看。

这些极具杀伤力的照片放在征婚网站上,很快就能收到富婆们的回应,富婆们喜欢帅哥,就像老鼠们喜欢偷油一样。富婆们火辣辣的直白语言常常让我面红心跳,然而,她们喜欢的是照片上那个虚拟的人,而不是和她通过电脑聊天的我。

这时候,让富婆们夜晚私奔都可以,更何况让她打个电话呢?眼镜说,这个以9开头的电话,就告诉富婆说是自己的小灵通。

红头发的叫床声经常会在夜半响起,每当她发出那种让人毛孔发紧的声音,我就知道又有生意来了。

有一天凌晨,我去卫生间,隔着房门听到了红头发发出的叫床声,我没有在意,对这种声音已经司空见惯,如果哪一天没有听到这种声音,反而让人不安。

我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叫床声依然顽强不息地钻进门缝,接着,声音停息了。我想,红头发应该打完电话了吧。可是没过一分钟,更大的叫床声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个人的喘息声,床板也开始咯吱咯吱地响起来。

我突然明白了,红头发这次不是虚拟演习,而是实弹射击。

那天早晨,我有了一个罪恶的想法,我想捉奸捉双,我想知道是谁与红头发在一起制造出这么多让人想入非非的声音。我还想干扰一下他们,不能让他们如此顺利地制造快乐,因为他们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我当时很小人。

我悄悄地爬起来,潜到红头发的房门口,我听到红头发的叫床声音更加汹涌真切,像波浪一样席卷而来,一忽儿高亢,像被狗咬了屁股;一忽儿低沉,像被狗舔了脚趾。我坐在客厅的一台电脑前,播放激越昂扬的音乐《闪电部队在行动》,这是我所听过的最感情激昂的音乐作品。听着这首音乐,宛如看到钢铁机器排列成整齐的方队,踏着黎明的曙光,义无反顾地开往远方炮火连天的战场……

红头发的叫床声停止了。床板的咯吱声也停止了。

另一间卧室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叫喊:“吃错药了吧,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暗自发笑,然后就悄悄关上电脑,悄悄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又打开房门,故意大声喊道:“是谁这么不讲道德,把人吵醒了!”

我走进卫生间,努力地再次把尿撒在地面上,声音嘹亮,估计红头发和那个与她睡在一张床上的男子都听见了。然后,打开客厅的电脑,开始“工作”。

过了一会儿,胎记出来了,她打着呵欠,揉着眼睛,蓬头垢面,像顶着一头稻草,睡衣的带子也没有系,两个奶子若隐若现,有些下垂,像面粉袋子一样丑陋。她看到我,没有任何惊异,反而向我笑笑,那种笑容掩藏在长长的头发后,像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样看不真切。她面色红润,烘托得两块胎记闪闪发光,像两块烧红的马蹄铁。

胎记也走进卫生间,虚掩着房门,照样滋出一串嘹亮的声响。一分钟后,胎记出来了,这次系上了睡衣的带子。她坐在我的对面,也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我无意中望去,看到了她睡裙下面的粉红色内裤。

胎记用古怪的神情望着我,与我的眼神相撞后,嘴唇扯动一下,又将眼睛移向了面前的电脑屏幕。

我想,红头发的实弹射击,胎记肯定也听到了。红头发的叫床声撩拨得这个女人欲火难禁,像一只发情的母猫。

可惜,我对她不感兴趣。

以后,我才听说,胎记家在农村,很早的时候,结婚又离婚,生过两个孩子,离婚后把孩子都推给了前夫,然后一个人来到城市。

这家声讯台有三个女人。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女人之间也没有秘密。流言在女人嘴巴里的传播速度,比刘翔跑得还快。

天亮了,阳台上晾晒的衣服从黑暗中浮现出来,这几个女人的胸罩,花花绿绿,色彩张扬;款式各异的内裤们被衣架撑开,显得气氛暧昧。那个喊我吃错药的女子也起床了,趿拉着拖鞋,刺啦刺啦地走进卫生间,一张懵懵懂懂的脸上神情呆滞、面无表情,估计她没有听到红头发的叫床声。另一个和我睡在一间卧室里的男子也起床了,他心急火燎地来到卫生间,看到房门关着,骂了一句“操”,又很不情愿地回到了卧室里。

胎记在噼噼啪啪地敲打着键盘,不知道和谁聊得正起劲,她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欲望像退潮一样慢慢消失,她又回复到了那个木讷呆板、谁都能欺负的女人。

红头发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黎明时分还有人泡在QQ上,这个时候上网的人,要么是离异后的寂寞少妇,要么就是心怀鬼胎的男子。我用搜索功能找到了一个年龄在45岁以上的女人,还没有说几句话,她就点击了我的“照片”,接着,热情似火。那些火辣辣的赤裸裸的语言让电脑这边的我只能被动应付。她要我的电话,她说她要约我出来吃饭。我故意说:“我害怕被你老公打。”她说:“早就离婚了,老公管不上我。”

离婚的女人很疯狂。

红头发的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

骂我的女人走出了卫生间,那名男子像奔赴火场的消防车一样,一头撞进去,再也不愿意出来。骂我的女人开始刷牙洗脸,洗刷结束后又回到了她的房间里。胎记依旧沉醉在聊天中,边聊天边发出笑声,笑声突然响起,异常刺耳,让坐在对面的我一阵阵抽搐。

红头发终于走出来了,脸上没有丝毫害羞和愧疚。她斜睨着我们,嘴巴高高地撅着,嘴唇上能够拴一头母牛。她对我们打扰了她的好事很不乐意,脚步声很响地走进厨房洗脸,脸盆在地上摔得乒乓响。

又过了几分钟,眼镜出来了,从红头发的房间走出来,他脸上的肉耷拉下来,可是看到我和胎记的时候,又挤出笑容。他说:“大家这么早就工作,辛苦了,辛苦了。”

昨天晚上,我看到眼镜很早就回家了,他什么时候又摸了进来?眼镜有老婆,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女人,像蚂蚱一样长手长脚,似乎一蹦就会蹦到天花板上。她来过声讯台,她呵斥一声,眼镜就会打摆子。没想到,在这样淫威的女人掌控下,眼镜还敢偷情。

眼镜曾经多次在我的面前吹嘘红头发,他说红头发是我学习的榜样。

在这家声讯台里,声讯员的提成是电话费的30%,也就是说,每个声讯员只要和客户聊天一分钟,就能提成六角钱。而红头发依靠自己花样翻新的叫床声,开发了懵懂少年的性教育,又赚得盆满钵满。声讯员的工资是底薪500元,外加提成,红头发每月收入都在五六千元。

这家声讯台已经经营了十几年,当初,他们依靠在大街上到处张贴广告,吸引那些无聊的男人来打电话,声讯台也不叫声讯台,而叫“心灵热线”。那些广告词写得非常煽情:“当你夜晚孤独的时候,当你寂寞难耐的时候,请您拨打我们的电话,我们陪伴您度过漫漫长夜。”很多男人对这种突然出现的“新生事物”异常好奇,就试着拨通这个电话,没想到就像鸦片一样,一吸食就会上瘾。直到缴纳电话费的时候,面对着高昂的电话费用,才如梦初醒,后悔莫及。后来,有了城管局,有了环卫局,声讯台的广告不能再随便张贴了,他们便与一些报纸、电台、电视台联姻。

很多人相信这些传媒机构,相信传媒机构的公信力,没有想到有些传媒也是婊子,只要给钱什么都愿意干。

报纸登载声讯台的小广告,电视台播放声讯台的小广告,这时候的广告词不再赤裸裸,不再有色情与挑逗,它穿上了旗袍,穿上了短裙,它变得温情脉脉:“你在生活中遇到什么难题,你需要心灵的安慰,你需要帮助,请拨打我们的心灵咨询热线。”然而,你的电话拨打过去,才发现这些人并不是心理医生,她们是胎记这样的弱智和红头发这样的荡妇。

而有些电台,因为这些年在市场竞争中处于下风,效益一直不好,它们更是和声讯台联姻。夜半时分,只要你打开收音机,就能听到心理咨询热线、生活难题解答这样的节目。不同的是,主持人一般是男的,而拨打电话的,一般是心灵受到伤害的女人;相同的是,这个电话也是收费高昂,他们与声讯台穿着连裆裤。

后来,传媒机构受到整顿,野广告不能再出现,声讯台的生意大受影响。眼镜说,在这座城市里,最多的时候有多达二百家的声讯台,而现在只剩下不到十家了。

野广告不能刊登,声讯台只好自己寻求出路。这时候,网络非常流行,网络走进千家万户,它们便依靠网络生存,在网络上开发资源,寻找客户。

每个上网的人,都有一个QQ,QQ便成为了声讯台的猎物。在QQ上寻找猎物的,除了我之前提到过的酒托、现在的声讯员,还有以后我接触到的种种骗子。

所以,上QQ的人,如果遇到陌生人要求加你、陌生人留言给你,千万小心。

孩子们也上QQ,孩子们没有判断对错的能力,最好的办法是能够把自己家的电话设置成不能拨打以9开头的电话,因为声讯台都是以9开头的。

红头发与眼镜“实弹射击”后的第三天,发生了一件轰动性的事情。

那天中午,我正在QQ上和一个寂寞少妇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铁门打开了,进来了一个老女人,搓衣板一样的身材,包裹在质地良好的裙子里,让人真为那套裙子惋惜。她是眼镜的老婆。

搓衣板瘦骨嶙峋,红头发浑身是肉,怪不得眼镜吃完素菜要吃腥。

搓衣板怒气冲冲,她嘴巴歪斜着,眼睛也歪斜着,显得面目狰狞。她一进来就抓住眼镜的衣领,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镜,像一只威风凛凛的老猫;眼镜举着双手,阻挡在脸前,浑身哆嗦、战战兢兢地仰望着搓衣板,像一只猫爪下的老鼠。

搓衣板追问眼镜那晚去了哪里,眼镜说他在家中睡觉。搓衣板伸出鸡爪一样的手掌,在眼镜的脸上撞击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声响,眼镜的眼镜掉落了,他不敢捡拾。搓衣板义正词严地说:“邻居说你一晚都没有回来,还敢骗我!”她一副真理在握的神情。

搓衣板步步紧逼,她完全占领上风,对眼镜具有压倒一切的优势,却又像被强奸了一样满脸委屈,她的眼中溢出了眼泪,她的模样不是梨花带雨,而是“狗尾巴草带露水”。

后来,红头发挺身而出,高大魁梧的红头发像梁山好汉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不愿意看到自己床上的那个人被人如此蹂躏。她大声呵斥着搓衣板,搓衣板拿起桌子上的圆珠笔掷向红头发,红头发也拿起桌子上的记账本掷向搓衣板。战争进一步扩大化,战争进一步升级。

我一看,形势大好,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场战争吸引。我偷偷地溜到门边,偷偷地打开房门,偷偷地跑到了楼下。

到了楼下,我看到那扇顶楼的窗户里,不断有东西被扔下来,枕头、袜子、女人的内裤……

我担心眼镜追下楼来,便顺着弯弯曲曲的窄巷,一直跑到了小区外面。然而,这条街道我从没有来过,我不知道这条道路的名字。声讯台隐身在道路密如蛛网的小区里,就像当初妓女小兰偷换嫖客钞票所设套的那个小区一样。

一辆公交车缓缓地开过来,我连哪一路车也没有看,就跳上了公交车。我想,眼镜们现在肯定发现我离开了,他们一定暴跳如雷,一定惊惶万状。

公交车叮叮咚咚地把我拉到了江边,我知道沿着江边就能找到那个黑中介。我走下了车子,刚走上道牙,就听到公交车里传出喊声:“你的钱包?”

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发现口袋空空如也,公交车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举着我的钱包,摇晃着,满脸都是笑容。

我接过钱包,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好说:“奶奶好!”

公交车又缓缓地开走了,带走了慈祥的奶奶。我站在道牙上,望着奶奶远去的方向,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意。

回过头来,看到从身边走过的对对恋人,他们相依相偎、呢喃私语;看到那些身材修长的女孩子,步履轻盈地飘然而过;看到路边葱绿的花树,花树间点缀的鲜艳花朵,生活真美好。

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温暖留在我的心中,这是初秋的一天,这是我来到南方后最美好的一天。

钱包里装着我仅有的钱,还装着我的身份证,如果丢失了,我就只能一路乞讨着回到报社。更重要的是,我就无法继续暗访黑中介和黑公司,我可能很快就会被这家报社淘汰,回到以前那种没有任何希望的生活中。

我一直很后悔当时没有索要老奶奶的电话,一直无法和她联系。等到我在这家报社站稳脚跟后,我多次来到这条路上,想找到老奶奶,可惜,我再也没有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