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同在蓝天下 69.走向死亡地带
钟斌遣返回越南后不久,又被派到另外一个战场——柬埔寨作战。在一片被称为“死亡地带”的草丛中,他被自己人埋下的地雷结束了生命。他的一位战友后来投诚了游击队并向一位中国记者透露了他的内情。
钟斌的家住在河内,父亲早年死在抗美战场上,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他们三个孩子。后来他入伍成了一名越南现役军官(少尉)。一九七九年,他被中国兵抓住并送进了俘虏营。
这年五月,他被交换回国。当时,他暗暗发誓,一定脱下军装不再干这行了。经过多方交涉,总算获准“解甲归田”。
回到河内,他看到街上到处充满火药味,人心躁动不安。母亲双眼已经失明,面容憔悴,神色不佳。他好一阵心疼。是啊,自己生死未卜,弟弟又上了前线,家里只剩下母亲和一个十七岁的妹妹,这怎能不叫母亲、牵挂呢?他搀扶着母亲,母亲拉着他的手摸了又摸。
“儿啊,你没伤着哪里吧?”
“妈,我好好的。哪里也没少一块。”
母子俩深情地唠叨、诉说,直到深夜。
他知道,母亲和妹妹在家生活得不容易。
他要做生意,要多赚钱来支撑家庭沉重的生活担子。
他在街上摆起了摊子,开始了小本经营。可正这时,上边下来一道指令:“每家征一名士兵去柬埔寨作战。”
上级考虑到钟斌刚从中国回来,就没派他的数。但是,他妹妹必须去前线。
这不是要母亲的命吗?十多年来,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妹妹就是妈妈的心肝啊!
不行,不能让她去。当晚,钟斌找到征兵领导,向他提出申请,要求免除妹妹的兵役。
然而,好说歹说,征兵领导总不松口。他们向他“解释”:“这是上边的指令,谁都不能违抗。”
钟斌只好“釜底抽薪”了。他在那份沉重的征兵花名册上把妹妹的名字划掉,重重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一切,他没有告诉母亲,也没有告诉妹妹。
到了柬埔寨后,他被派到前沿阵地上。上级见他过去当过排长,就给他封了个“官”——突击队长。兵们私下都叫他“敢死队长”。
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主要是无心打仗。从中国俘虏营回来后,他开始对人生、对战争有了新认识。尽管越南的宣传工具一再叫嚷“这是高尚的行为”,可他却怎么也听不进耳。到前线阵地已是一个月了,他整天闷闷不乐。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他特别傲气。他心里非常苦恼,在阵地上待一天就象过一年。
一天,上级通报,说柬埔寨武装力量一支精锐游击队要偷袭阵地。首长反复强调,让他这个敢死队长死守阵地,不得退让半步。大约在拂晓前,战斗打响了。钟斌率领全队人马奋力拼杀,直打得天昏地暗。一仗下来,全队兄弟所剩无几,柬方游击队英勇善战,很快便夺占了阵地。钟斌见势不妙,带着几个伤兵用了“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
从阵地上撤下来后,他左臂负伤,要求住院治疗。可上级说:“你这个败军之将还想休息?”他被派去坚守另外一个阵地。钟斌想不通。自己忍辱负重,辛辛苦苦血战疆场,到头来却落得个“败军之将”的名声,连负了伤都不让住院治疗。他想不通,他彻底绝望了!
新去的阵地是人称“死亡地带”的狭长地带。阵地建在半山腰上,下边是一片开阔地,覆盖着绿茵茵的草坪。如果没战争,这里改建一个足球场简直漂亮极了。
为了防止柬埔寨游击队偷袭阵地,他们在那片开阔地上埋下了无数颗地雷。从此,这地带就取名为“死亡地带”。一次,柬埔寨武装力量来攻打阵地,在这里负出了沉重的代价。十多名游击队队员在这里光荣牺牲。
傍晚,阵地上的越南士兵仍和往常一样,站哨的站哨、玩扑克牌的玩扑克牌、看女人照片的看女人照片。坑道边,一个青年小伙子打扮得特别精神:他把崭新的军装换上,把腰带紧了紧,然后从手榴弹箱里取出三枚手榴弹别在腰里。一切收拾停当后,便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上面有他的妈妈、妹妹和他和弟弟。那是他第一次参军时照的唯一一张“全家福”。记得照那张相的时候,他突然动了一下头,就在那瞬间,摄影师按下了快门。妈妈假装责怪地对他说:“我们都照得不错,就你只照了半个脸,看来你将来一定运气不佳。”这下真让他的妈妈说准了。
他离开坑道,向坡下走去,走向那片“死亡地带”。他默默地呼唤着母亲、妹妹、弟弟的名字。
“轰!轰隆!”地雷响了。那小伙子腰间的手榴弹也响了。响声惊动了天空,惊动了这里的万物!
阵地上的士兵们纷纷来到雷区,发现踏响地雷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头头”钟斌。
他们没能救活他。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炸出来了。从他口袋里,他们发现了一封遗书。那张不大的纸片上写着这么几个字:我讨厌战争!
兵们把情况向上级作了如实汇报。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从此,钟斌的名字在越军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