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们重又越过边界 60.他在黎明前死去

友谊关旁,中国代表团和越南代表团的会谈在紧张地行。会上,一个新的话题——交还中国士兵骨灰盒,由中国代表团团长刘鹏飞慎重提了出来。

这名不幸的士兵叫郭庆福,他惨死在越军俘虏看守所里。离开人世时,天还没大亮。

那是一场恶战。阵地上,打红眼的两国士兵互不示弱,子弹象雨点一样密密麻麻,落个不停。越军的机枪压得部队抬不起头来。郭庆福一看势头不对,他先是猛给越军一梭子,后又提着机枪边打边冲。这时突然一颗子弹钻进了他的小腹。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时,已躺在了越军的战车上。

他被送到了一个野战医疗所,越南的医务人员要给他做手术,因为他腹腔里有子弹弹头,不取出那东西,他的命就可能保不住。

医生是一名外科专家,他来自河内一家部队医院。作为医生,他对工作从不马虎。那雪白雪白的工作服时刻在提示他:“救死扶伤,人道主义。”几十年来,从他穿上白大褂那一天起,他就凭着一副菩萨心肠去对待所有病人。今天,他仍不例外,当士兵们把这位中国伤俘送到时,他连这伤俘的来历都没问一声就拿起听诊器来到担架边。

“需要外科手术,你们把他抬进去,放到病床上。”他边安排做手术急需的用品,边招呼所里的卫生人员。

“没有麻药怎么办?这么大的手术不打麻药,伤员是绝对受不了的。”他向一位军官求援。这位军官是这里的总头目,为麻药缺少的事,他已不知向这位上司提了多少次。可每次都是那句老话:“过几天再说。”

他烦透了。作为医生,没有必要的药物,怎么给病人治病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看把你急的。这是中国俘虏,又不是自己人,你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能治成什么样算什么样。”上司见外科大夫满脸惆怅,便走来“开导”他。

“不能见死不救,没有麻药也得手木。”大夫只得咬咬牙,拿起了手术刀。

郭庆福是个硬汉子。雪白的床单上,耀眼的无影灯下,他的肚皮被手术刀打开了,鲜血染红了一块又一块止血带,带着无菌手套的手指在他腹中取出一块块弹片,寻找着那颗比黄豆还大的弹头。外科大夫的手很轻很轻,他怕病人疼痛难忍;他的动作非常敏捷,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摘除病人腹中的异物。

手术半个小时过去了,郭庆福一声都没哼,只见他咬着牙关,一股血水从嘴角流了出来,脸上的汗珠就象绿豆那么大,一颗一颗往外滚。外科大夫感动了!

或许是由于他们通力协作,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一个小时后,郭庆福被抬下了手术台。

他被送到了俘虏看守所。临走时,外科大夫给他两包葡萄糖粉,并嘱咐越南士兵冲给他喝。可这一切都被站在一旁的上司看在眼里。趁着士兵们抬他上军,那狠心的上司轻轻拿走了那两袋雪白的“面粉”。可惜大夫没有看见。一片好心,被狗吃了。

看守所是另外一个世界,大夫不能去那里。在那里,有的只是审问官和看守俘虏的德国良种狗。当天夜里,身体十分虚弱的郭庆福本该吃点滋补品调养调养身体,可他却只能和大伙一样,喝一碗白薯汤。

二十多天过去了,没有一个大夫去看他。他的伤口溃烂了,化脓了,脓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伤口感染发炎,他一阵阵地发高烧。那夜好长好长啊,郭庆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这已经是第五次苏醒了。他尽管没有气力,可神志还是清晰的。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昆明,回到了家乡,回到了父母身边。他躺在家乡的小河里游泳,清清的河水把他带到山涧,带到路旁,带到那一片片绿色的世界里。那里没有任何仇杀,没有任何喧嚣。水波平平,象一片茸茸的草场,躺在上边就象到了“极乐世界”。突然,一只黑狗从水中伸出头来,把他死死拉住,他渐渐沉到了河的底部……

他又惊醒了。这一次,他不能再睡了,不能让那根本就不属于他的梦境牵着他走了。因为,生命告诉他: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到二十岁的年龄,他实在是不想这么早就离开这个世界,然而,现实是无情的,上帝不肯让他在人间多待。因为他穿上了那套草绿色的衣服。

他停止了呼吸,天还没有亮;他闭上了眼睛,脸上还留着一副孩子气的狡黠。

那个梦没有做完,按照“梦幻”的“预告”,那拉他下水的“黑狗”是一位非常美丽的仙女,她想让他藏到很深很深的河床底下,送去她一个珍贵的吻,一片温馨的云。可是上帝没能赐给他这个运气。

要是那生命的流程再延长一分钟,或许那个梦就圆了。可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