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们重又越过边界 59.交换“五部曲”
从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一日至六月二十二日,中越双方战俘交换整整花去了一个月时间。一个月的日子里,两国红十字会在不停地奔忙。
双方经过五次交接之后,全部俘虏人员遣返交换的历史使命就此结束。有人问,为什么要交换五次,而不是一次、二次、三次、四次……这我说不清楚。据说,连红十字会的负责人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又有人说,“五”这数字吉利,交换五次是天意。开始我不信,后来信了。
五次交换,就是五支曲子。那旋律有高有低有轻有重有悲有喜;
五次交换就是五个故事。那情节让你着迷让你激动让你愤愤拍案;
五次交换,中国交给越南一千六百三十六名被俘越南武装人员,越南交给中国二百三十八名被俘中国官兵。六点九比一。
下面,让我们一起去看这“五支曲子”构成的交换俘虏“大合唱”吧:
曲一:多米尼克亲临现场 越南公安夺去拐杖
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一日十一时二十一分。友谊关。
一百二十名越南武装人员和四十三名中国士兵相向走来。他们走到了友谊关至同登公路零公里处。数十名新闻记者在拍照、摄像、采访。两边的武装人员占据各自的制高点,架着机枪、大炮,虎视眈眈。应中国政府邀请的国际红十字会委派的代表多米尼克·保海尔,就象一个公正的法官,站在交接中心,观看着双方的全部交接过程。
交接仪式很简单。双方红十字会代表按照预定的程序,交换了释放人员的“花名册”,并逐人进行清点,直到双方感到“帐”“人”相符之后,交接手续就算办完了。
一位新华社记者这样描述了那次交接的全过程:
清晨,当载运一百二十名被俘越南人员的专列徐徐驶进广西凭祥市隘口火车站时,他们的眼睛闪出了兴奋的光芒。这批被中国释放的越南武装人员在战场上负伤以后被遗弃在阵地上、岩洞里,有的伤病员躲在岩洞里几天几夜,伤口已经化脓感染。他们被俘之后,得到了中国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重伤员转危为安,轻伤员恢复了健康。来到交换地点后,医护人员还最后一次替伤员换药、包扎。一些越南伤病员怀着惜别的心情,和曾经同他们几个月来朝夕相处、在生活上对他们悉心照顾的医务人员话别。一名越军伤俘轻声地用中、越文交替地唱着《越南——中国》。有的越南伤俘亲切地把中国医务人员黄玲称作姐姐。
从火车上下来,他们分乘十一辆救护车和十辆大轿车驶向友谊关。工作人员用担架把重伤俘从救护车上平稳地抬到零公里处,大部分轻伤俘由我方工作人员和医生提着行李,搀扶着走到不远的零公里处。伤俘紧握工作人员的手,含着泪说:“叔叔,谢谢你们!”“姐姐,再见了!”他们将一束亲手编制的彩色纸花送给我医务人员。
但是,当他们越过零公里处越南一恻时,气氛就完全变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越南公安人员粗暴地把躺在担架上的伤病员的行李取下来,把他们的帽子摘下来,鞋子脱下来,扔在零公里处。这些被服用具,不仅有他们被俘后中国边防部队发给的,而且还有他们被俘时的私人物品。越南公安人员甚至把一些伤俘的拐杖强行夺下扔掉,做法很不人道。
第一“曲”有些变调,自然,责任不在中国。
曲二:一封信一片情情景交融 两发弹两声响响声惊人
五月二十八日,中国释放第二批越南被俘人员的序幕拉开了。
友谊关上红旗随风飘荡,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中国交给越南的一百一十八名被俘人员和越南交给中国的二十名中国被俘人员正在这里办理交接手续。
“分手的时刻就要到了。医生啊,我为什么心情这么激动?在这块亲爱的土地上,我得到了中国军队的关心,就要释放回国。临别前,回想起医生救活了我,我想写想说的很多,但这心情激动万分,只知道感谢,再感谢……”
友谊关前,一百一十八名越南被俘人员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热泪满眶地紧握着中国人员的手。他们将自己早已写好的一封封信念给中国医护人员听。一位从生命垂危中被救活过来的俘虏念完信后,紧紧抱住给他治病的中国医生不放。一封信一片情,情景交融。
这批越军被俘人员来自云南。在俘虏营和俘虏医院里,他们得到了精心治疗和护理。为了尽快让他们同家人团聚,中国政府本来打算在云南河口方向送他们回国,可越南提出在上述地点交接有困难。后来中国又派了专列火车,把他们从云南送往广西边境。
列车在启动,俘虏与医护人员在依依话别。战争中的敌人在人道主义的旗帜下变成了朋友,变成了最亲的人。他们拯救他们的生命。生命没有思想、没有国界。生命是伟大的。列车上,中国选派了主治医生李照坤、医生董穗生等一批优秀医务人员对伤病俘进行护理。一千九百多公里的行程,他们冒着南方炎热气候,日夜不停地为伤病俘打针、换药、喂水、倒尿倒屎。列车上,越南战俘们毫无倦意,他们通过各种语言和方式向随车的医护人员和列车员,热烈地表达自己的惜别之情。
凌晨,列车驶进了凭祥隘口车站,战俘们转车向友谊关驶去。突然,“叭叭”两声枪响,撕破了晨雾,撕碎了那些正沉浸在喜庆气氛之中的越南战俘的梦。经查,那枪声是从友谊关至同登公路零公里处四百多米的越方一侧高地上传来的。
枪声惊动了红十字会代表。中国红十字会代表团代表李杰向越方提出抗议,指出越方这一挑衅行动威胁了中国红十字会人员的安全,越南红十字会代表团代表文垂也从口袋里摸出一篇讲话稿进行“抗议”:“中国军队鸣枪两发,威胁了越南红十字会成员的安全。”
他们谁也没有说服谁,“官司”只好交到了红十字会国际委员会多米尼克·保海尔那里。
曲三:谅山人获得“英雄”笔 中国兵惨遭铁棒打
还是在那个老地点,还是那个老规矩,六月五日,中国释放了第三批越南战俘四百八十七人。越方释放了中国被俘人员五十五名。
这批越军被俘人员是中国军队在攻打高平、谅山等地时俘获的,人称“谅山兵”。他们被俘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就象一个个魔鬼。有些躺在山洞里几天几夜没吃没喝,有的受伤后被弃在阵地,无人照顾。
今天,他们却一改旧貌,崭新的衣服,棒棒的身体,舒心的笑容。他们不能不感激中国医护人员和俘虏营的中国兵。释放前,俘虏营专门为他们举行了送别会,安排了会餐,放映了电影,并向每人赠送了一份包括有“英雄”牌铱金笔、手电筒等物品的纪念品,还给每人发了一袋供路上食用的面包、苹果和其它食品。
“英雄”笔该赠给英雄而不应赠给俘虏。有人说,这是对他们的讽刺。然而,俘虏营的管理员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在买这纪念品时,根本就没想到这些,他只是觉得那笔好就买下了。
纯粹的巧合!
被俘的中国士兵却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一位获释的中国伤病员说,他们在越南看守所里,大多数人被戴上手铐,有的被关进终日不见阳光的黑牢里,连大小便都不准出去,他们全部都要穿上红白条和灰白条的囚服。在看守所里,越军人员用木棒、铁棒、枪托毒打他们的头部、胸部和腹部,甚至用刺刀捅中国俘虏的伤口。战士杨栓胸部被打过四次,至获释仍然疼痛未减;战士李斌被打昏六次,左耳被打聋;排长苏水保在越军审问他时,两个彪形大汉拳打脚踢,他的腹部被踢成重伤,睾丸也被踢坏。
除此之外,越军还对中国被俘人员进行搜身,夺走他们身上的私人用品。广西田阳县民工农恒杰被俘时,身上带的十八元人民币和其它物品全部被抢去。战士周忠举的一块上海牌手表,也被越军强行夺走。
“自古英雄磨难多。”被俘中国官兵却说:当了俘虏磨难多!
曲四:逛昆明,买点纪念品 过边界,不许带回国
六月十三日,第四次俘虏交换开“锣”。中国将在越南黄连山、莱州等省俘获的五百五十七名越南兵一个不少地交到了越南红十字会代表手中,越南人也将被俘中国士兵六十五人交给了中国红十字会,老规矩没有变。
两天前,不知是哪一位越南俘虏向中国军官提出一个要求,让他们在回国前看一看昆明市,顺便也买一点纪念品带给他们的亲人。俘虏们在中国俘虏营都发了一些零花钱,他们舍不得用,直到要离开中国了,便想起用这些钱去买点“小礼物”。
中国人的心肠软,那位越南俘虏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满足。这天,美丽的春城繁花似锦,长长的大街,雄伟的建筑,身着五颜六色的民族服饰的人流,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越南兵们眼花缭乱。
春城真是太美了,中国太伟大了。他们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感叹。钢笔、毛巾、热水瓶、毛线、花绸、尼龙纱巾等日用品最吸引越南士兵们,他们买了一件又一件。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在越南国内是紧俏货。
这一天,他们玩得开心极了。这一天,他们收获最大。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购买的“心爱之物”却没能如数带回到他们的家乡。
在交换俘虏之后,他们刚刚跨过零公里处,走进越南国土,公安人员就强行将他们手中的物品和行李扔到了中国一侧。理由很简单,那是中国人的“小恩小惠”,越南人不能接受。商品没有罪。越南俘虏兵想不通,他们不顾公安人员的阻拦,返回交接处去捡自己的东西,去捡那颗被扔掉的心。一阵棒打。
棍棒不认自家人!
曲五:许开良拒绝遣返 越南人扣留刘玉
六月二十二日,中越两国俘虏交换已接近尾声。这是第五批,也是最后一批双方俘虏交换。中国将最后三百五十五名被俘越南兵交给对方,对方将五十五名中国士兵交给了中国人。
这时,突然有一名越军被俘人员拒绝遣返。他叫许开良,越南高平市民兵。他从容不迫地走到交接处,向中外记者和各位交接官员宣读了自己的声明:“我拒绝遗返!要求留在中国,因为我回去以后安全无保障,人权无保障。我留在中国是暂时的,待越南的政策变好了,我还要回越南。”
中方决定尊重许开良本人的意愿,表示愿意向中国有关部门转达许开良的请求。他被暂时留到了中国。
这下可激怒了越南人,他们说,这是中国“事先策划的丑剧”。中国代表也做得绝,他们让许开良直接和越南人对话,众目睽睽之下,越南人没有勇气那样做。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此时,越南人突然抛出一份声明,说,中国俘虏刘玉不愿遣返。他们不敢让刘玉出来讲话,而是由越南人员代读了一项所谓的“声明”。当仁不让,中国代表团对越南人无理扣留刘玉提出了抗议。
然而,抗议归抗议,人还是没交。
俘虏交换完了,总得有个小结。中国代表团团长刘鹏飞同越南红十字会代表团举行了第三次会谈。会上,刘鹏飞回顾了一个多月的工作,他说,除许开良一个拒绝遣返外,已遣返一千六百三十六名越南被俘武装人员。同时我方接收了越方释放的二百三十八名中国被俘人员。
从此,两国俘虏交换的“五部曲”唱完了,末尾,打了个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