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星期天我建议我们人手买一辆二手自行车,以后上班用得着。说是二手,不知倒过多少手。金顶街据说在北京以倒卖二手车闻名。我未到北京就听学长们说,到北京一定不要买新车,买新车是给贼买,到金顶街花几十元钱可以买八成新的新车。
我将这个小窍门告诉了康成和吴显,康成显得比较兴奋,他说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自己拥有一辆车。吴显窝起月亮一样的嘴纠正说:“说清楚,是自行车!”康成说:“自行车也是车。”“那猿人也是人,差别是几百万年。”……
我带着一路争执的他俩来到黑车市场。
在金顶街我发现许多老工人模样的人推着车在那里毫无目标地张望,我开始以为他们是已经买到车的,结果每经过他们身边,他们就会低声问我们要不要。
我很快相中一辆26型黑漆飞鸽牌女车,八成新,有铃有锁,有本,车主要200元,我决定跟他磨价,他们两个就分开各自找适合自己的车去了。
我出价120,车主说最低160。我跟他软磨硬泡,他仍是160,离我事先了解的车价差离太远,我正佯装离去,康成在一个墙根叫:“徐伟民,过来帮我看看这车怎么样。”我离开车主,到康成看中的小车旁边去帮他挑车毛病。
一辆24女车,轴刹。
“康成,这辆车你骑合适吗?”我看着1米75个的康成问他。康成笑了笑,想给我演示一番,他骑上24小车,整个背弓得像一只大山猫,很女式地在那里兜了一圈。我看他简直是在受刑,忍不住禁笑了,劝他换一辆大一点的车,总得像个男人。吴显在一旁说像不像个男人现在看不出来。康成竟然喜欢上这辆车了,执意要买。
车主出价120,有本。
康成埋头看着车说:“不要本多少?”车主出了100。我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就帮他把价搞到不带本60元成交了。吴显也选中了一辆比较旧的26永久车推过来了。
车市经常遭到警察的驱逐,所以在10点以前就开始收场,我看大家都有了属于自己的车,自己也不能搭谁的车回去,否则我就太不像个男人了,就向先前的车主开价150,带本。康成劝我不要本,我觉得还是要本好,拿着本看了看,见型号对。车主在我的再三劝诱下决定150卖给我,但很熟练地将车上的一个铃和锁拿走了。我一想,锁一定要装新的,铃很便宜,就此罢了,骑车走人。
我们骑上自己的车,飞快地骑向通往招待所的路。天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空气清新而湿润,车轮在路上沙沙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们被这种崭新的生活鼓舞得内心激荡起快乐的涟漪,一路口哨、歌声,并开始追逐起来。骑在最前面的康成在小女式车上像一只巨大的企鹅,剧烈地扭动身躯,但还是很快被我们抛到后面去了。
回到二招我拿出车本仔细看了一遍,发现颜色那一栏与我的车对不上号。我的车是黑色,颜色那一栏却写着;墨绿。 “操!”我将来北京第一天在车站学的骂人话说了一遍。
星期一我们都分到了各自的宿舍,我和康成住对面宿舍。吴显分到另一栋楼去了,所以与我的联系很疏,以至3年后就毫无消息,再后来据说他搞传销搞出了问题,成了吃国家饭的人,被警察给收留了。
在两天之内,我们宿舍四人已来齐:四川的胡勇,沈阳的肖汉,湖南的李军,还有我。四人一人一个角,各自安排好行李物品,在床头贴上自己喜欢的画,音乐开始在房间响起。
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我们两个宿舍已经发展到互通有无,并在附近的泽雨餐馆撮了一顿,每个人的酒量在酒桌上一览无余。康成酒量不大,但气势勇猛,挺能吓唬陌生人,先醉为快。肖汉在酒后很快透露自己有一个女朋友在家乡上大学。胡勇被现场命名为太平洋,因为他酒量惊人。我是印度洋。还有康成同宿舍的几位,各自取得了自己的封号,一帮人无不畅快欢喜。我们还在酒桌上展望了未来,并决定在本世纪末,最迟在下世纪第一个10年实现小康水平的生活。我提议给小康水平下一个具体明确的定义,邓小平给我们国家定义了小康水平的标准,我们给自己也得有一个小康生活的定义。
最先给小康下定义的是李军。辣得泪眼婆娑的李军一边用餐巾纸搽眼泪,一边说辣椒辣味不正,一边从盘里夹起一只整辣椒扔进嘴里哽咽了半天才说:“我可以用四个小概括小康生活。四小即小别墅、小车、小老婆、小儿子。"“哇!”大家对此哗然。这时中央红军时期特派员形象的李国林说:“这太腐化,我们国家还有好几百万人没有过上温饱生活。”李军马上接茬说:“我就是一个。”“你算不上。不过这四小太俗。我认为的小康生活应该是三有:有一份自己想做的工作,有一个自己想爱的人,有一个自己设计的空间。”胡勇表露了自己的小康标准。
李军马上应道:“都是虚的,可以说你现在已经有了。你想想,肯定有一份你想做的工作,但人家不需要你;也有你想爱的人,你死后5年她才出生;现在你住的地方就是你自己设计的。你的小康已经实现了!”“唱一首歌,爱一个人,过一生!蛮温馨的。”不知谁说了一句。
李军说:“别酸掉大牙了。”这时一直趴在桌上养酒劲的康成在半梦半醒之间说:“我要当一个科学家!”旁边的李国林推了推康成说:“科学家,醒醒!我们在定义小康生活。你也来定义定义。”康成慢慢腾腾地说:“我不要小康生活,我只要快乐的生活。”胡勇举起杯,用鲜明的四川普通话说:“来,合(喝)酒,合酒,别谈什么小康生活,为快乐的生活干杯。”我说:“什么是快乐的生活?每个人的需求不一样,谈快乐就虚了。还是要一个硬指标。”李国林将酒杯挪了挪,面带微笑地说:“我想我们都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北京,这是一件大事,首先为这一件大事干杯。来,来!”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邀酒。
大家对这一刻的认识变得历史起来,微笑中不失凝重。谁也没有推托这一杯,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一杯。康成也摇晃起来干了这一杯。
几千里之遥辗转至此,没有缘是不会碰面的,何况碰杯?“小康是什么呢?古人说:今大道既隐,大同不存,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是为小康。”李国林一连扔出一段古文,众人皆木。他接着说:“我想今天我们无非在谈论一个理想问题。只不过这个理想比读书时的理想要现实许多,所以我想称之为愿望。大家都有过上幸福生活的愿望,人分九等,马分五色,各有各的愿望,这很正常。像李军的四小也好,李为的三有也好,都何尝不是一种追求的具体体现。就算康要当科学家,这也不是不可以,玻尔连字都不会写,靠他妈和他妻子通过口述笔录,也成了科学家。不管这个理想在本世纪末还是下世纪中业......下世纪中业长了点。”大家都哄笑起来。
“既然大家都不同意,那就下世纪初实现,制定理想还不让大家乐呵乐呵。我们都应该为我们来到北京,然后很快站稳了脚跟,找准了目标干杯。”“干杯”??大家将酒杯在桌上哐哐哐敲桌子过完电,再一次高举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