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背水一战 姑娘们做了可怕的事
一八九三年春天,芝加哥的街头挤满了外地来的失业人员,但除此之外,这座城市似乎没有受到全国范围的财政危机影响。世博会的准备工作让它的经济蓬勃发展,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L巷”延伸至杰克逊公园的这段区域的建设仍然为成百上千的工人提供了工作。在芝加哥南部普尔曼公司所在的镇子,工人们为了完成积压的订单夜以继日地赶工,需要制造更多的车厢将游客载往世博会园区。不过新订单的数量开始急剧下降。联合牲口中心委托伯纳姆的公司在牲口中心入口处建造一座新的车站,以接纳那些在逛完白城之后想寻求一段“血腥之旅”的世博会访客。在市中心,蒙哥马利·沃德百货公司设置了新的顾客休息室,悠闲的世博会访客可以在休息室柔软的沙发上消磨时光,浏览公司五百页的商品目录。一夜之间,仿佛到处都建起了新旅馆。一位名为查尔斯·凯勒的企业家相信,一旦自己的旅馆开业,“钱会堆成小山,流入我们的金库”。
在杰克逊公园,每天都有新的展品抵达,数量越来越多。到处都是烟尘、喧哗、烂泥和混乱,仿佛一支军队正在聚集力量袭击芝加哥。富国公司的大篷车与亚当斯快递公司的货运马车由高大的马拉着缓缓穿越公园。整夜都有货运列车喷着蒸汽驶入公园。转换车头推着各个车厢沿着临时的轨道到达目的地。湖面的货轮倾吐出白色的板条箱,上面印着用外语字母写的短语。乔治·费里斯的钢材抵达了园区,一共装了五辆列车,每辆车由三十节车厢组成。英曼航运公司运来了整整一海轮的货物。伯利恒钢铁公司运来了巨型铸块以及军用装甲的大型钢板,包括一块厚达十七英寸的曲形钢板,将用在“印第安纳号”战舰的巨型炮塔上。英国运来了火车头与船只模型,其中包括一座长达三十英尺的英国最新战舰“维多利亚号”的精巧复制品,纤毫毕现,连栏杆上的连接链条都是按照比例制作的。
从巴尔的摩开来了一辆长长的黑色列车,当人们目睹它穿过大草原时,顿时感到寒意丛生,却让无数目瞪口呆的小孩快乐极了,他们高兴地朝铁轨跑去,观看这一独特的“风景”。列车上运送的是德国军火巨头弗里茨·克虏伯在埃森生产的武器,包括一门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巨炮,这门巨炮能够发射单枚重达一吨的炮弹,力量足以穿透一块三英尺厚的熟铁板。炮筒必须用特制的车厢运送,让一个钢铁托架横跨在两辆加长的平板车上。一节普通车厢有八个车轮,而这种特制车厢有三十二个车轮。为了确保宾夕法尼亚铁路的桥梁能够支撑这门重达二十五万磅的巨炮,克虏伯公司的两位工程师在前一年七月就来到了美国检查整个路线。这枚大炮很快就获得了“克虏伯的宝贝”这一昵称,不过一位作家更愿意将其称为“克虏伯的宠物怪兽”。
另一辆列车也向芝加哥驶来,不过上面装载的货物让人感到轻松一些,这辆列车是由“水牛比尔”租来运送他的蛮荒西部秀的相关人员和物资的。列车上载着一支“小型军队”:一百位前美国骑兵部队士兵,九十七名夏延族、基奥瓦族、波尼族及苏族印第安人,还有五十名哥萨克人和轻骑兵,一百八十匹马,十八头水牛,十只麋鹿,十头骡子,还有几十只其他动物。列车还载着来自俄亥俄州蒂芬的菲比·安妮·摩西,这是一位年轻女子,爱好枪械,空间距离感绝佳。比尔称她为安妮,媒体称她为奥克利小姐。
夜间,印第安人和士兵们玩着扑克牌。
来自世界各国的船开始在美国的港口汇集,船上载着最具异域风情的世博会展品。狮身人面像、木乃伊、咖啡树、鸵鸟。不过,目前来说最有异域风情的展品是人类,比如来自达荷美王国的传说中的食人族、来自拉普兰的拉普人、来自叙利亚的骑士。三月九日,一艘名为“市政厅号”的轮船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起航开往纽约,船上载着一百七十五位货真价实的埃及开罗居民,是由一位名为乔治·潘加洛斯的企业家把他们雇来的,他将他们安排进了他在大道乐园中的开罗街。在“市政厅号”上,他还载来了二十头驴、七头骆驼,还有各种猴子和致命的毒蛇。他的乘客名单中还包含一名埃及最出色的肚皮舞舞者,年轻而媚态丛生的法里达·马扎尔,这位舞者注定要在美国创造一段传奇。潘加洛斯已经在大道乐园中间的位置选好了场地,就靠近费里斯摩天轮,在一个穆斯林聚居区域中,里面还包含一个波斯人特许经营场所、一座摩尔人的宫殿以及索尔·布鲁姆的阿尔及利亚村庄。在那儿,布鲁姆已经将提前到来的阿尔及利亚村民变成了一笔意外之财。
布鲁姆早在一八九二年八月就开始展示他的村庄了,那时距离揭幕仪式还有一段时间。他在一个月内就收回了成本,开始获取丰厚的利润。事实证明,阿尔及利亚版的肚皮舞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使人们意识到了“肚皮舞”真正的含意。传言说这种舞是半裸女人随意摇摆的舞蹈,而事实上这种舞是优雅的、意象化的,十分纯洁。“游客不断涌来,”布鲁姆说,“我仿佛找到了一个金矿。”
凭借自己一贯的即兴灵感的发挥,布鲁姆还为扭曲美国人对中东地区的印象做了些贡献。芝加哥的新闻俱乐部邀请他来为俱乐部成员进行一场肚皮舞预演,从来不肯放弃免费宣传机会的布鲁姆立刻接受了邀请,并且带着十几位舞者来到了俱乐部。不过,一到表演场地,他就发现俱乐部只能提供一名钢琴师进行伴奏,而且这位钢琴师对哪种曲子能配合这样异域风情的舞蹈一无所知。
布鲁姆思索片刻,哼出了一支曲调,然后在键盘上一个音一个音地敲了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整个世纪,这支曲调和它的各种变调将会出现在一系列庸俗不堪的电影中,通常在眼镜蛇从篮子里探头探脑时响起。有时它还会配上一句校园歌谣——“法国南部的人们不穿裤子”。
布鲁姆很后悔没有为这首曲子申请版权,不然收到的版税都该有好几百万了。
然而,从桑给巴尔岛却传来了不幸的消息:世博会上不会有侏儒人了。因为舒费尔特中尉去世了,而且死因不明。
有许多人对世博会提出了建议,当然大多数来自纽约。最不招人待见的建议来自沃德·麦卡利斯特,这个人是纽约社交皇后威廉·阿斯特夫人的家务总管及马屁精。芝加哥世博会盛大的揭幕仪式令他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有如此之多的社会精英和乌合之众混在一起,不合礼节地相互亲近。麦卡利斯特先生在《纽约世界报》的某个专栏中建议道:“来这儿的社会人士需要的是质量而非数量,将所有阶层都包含进来的热情好客并不可取。”
他力劝芝加哥的女主人们雇用一些法国主厨来提高烹饪水准。“在如今的摩登时代,社会没有了法国主厨就无法运转。”他写道,“吃惯了上好的牛里脊肉、肥美鹅肝酱、松露火鸡这类食物的人们,是不会愿意坐到煮羊腿肉配芜菁的晚餐前的。”问题是,麦卡利斯特先生对这个建议是认真的。
除此之外,他还说道:“我还建议他们不要把酒冰过头。要把酒放到桶里,小心不能让瓶颈碰到冰。因为在瓶颈部位的酒很少,冰会先对这个部位的酒起作用。把酒瓶放到冰桶里二十五分钟后,是立即享用的绝佳时机。我说的绝佳时机,是指当酒从瓶里倒出来时,应该含有一些细薄的冰片。这才是真正的冰镇饮料。”
《芝加哥日报》回应道:“市长不会让酒冰得太过。他会把酒冰得刚刚好,让客人能将杯顶的泡沫吹走,而不用粗俗地展示肺部和嘴唇的蛮力。他的火腿三明治、土豆饺,以及在布里奇波特本地方言中称作‘猪脚’的爱尔兰鹌鹑,都可谓是烹饪艺术的上乘之作。”芝加哥的一份报纸将麦卡利斯特称作“粉饰自己的老鼠”。
芝加哥对如此机智的回答十分满意(在大部分情况下)。但麦卡利斯特的言论在某种程度上刺到了芝加哥人的痛处。麦卡利斯特自然是狂妄自大的,不过大家都清楚,他的言论得到了纽约贵族的认可。芝加哥的上流社会一直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害怕被视为二等阶层。在商业动力和敏锐程度上,没有城市比得过芝加哥,不过芝加哥的上层阶级还是隐隐含着一层焦虑,那就是这座城市在发展商业的道路上可能确实忽略了对市民更好品质的培养。他们害怕这次世博会将成为在阿斯特夫人面前挥舞的一面巨大的白色旗帜。优秀的古典建筑被包装成了一件件艺术品,再加上干净的饮用水和电灯,以及人力充沛的警察部门,这次世博会就是芝加哥的良心所在,也代表着芝加哥想要的城市样貌。
这种不安全感在伯纳姆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没能进入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仿佛是个“正确”的起步,使他变成了一位有自省能力的鉴赏美好事物的行家。他在自己家里和办公室里举办朗诵会,加入最高端的俱乐部,收集最顶尖的美酒,现在还是一场全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非军事运动的领军人物。即便如此,当他与夫人观看歌剧时,社会专栏的记者们还是不会写文章评论他夫人的着装——像他们描绘帕玛夫人、普尔曼夫人及阿莫尔夫人的夜间服饰那样。这次博览会将是伯纳姆的救赎,也是芝加哥的救赎。“外面的人们已经承认了我们在物质上取得的伟大成就,认可了我们在制造业和商业方面近乎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写道,“不过,他们也声称我们在文明和教养方面并没有达到相同的高度。我们这个机构从一开始,就是要用所有的办法去除这种印象。”
还有人用一本书为世博会提供了自己的建议。一位名为阿德莱德·霍林斯沃思的作家在年初出版了一本名为《哥伦布食谱》的书,选择在此书中用超过七百页的篇幅来歌颂世博会。虽然这本书确实包含一些引人瞩目的食谱,比如教大家做玉米肉饼、牛脸颊肉、烤小牛头,也涵盖了一些为烹饪浣熊、负鼠、鹬鸟、鸻以及黑鸟(为了做黑鸟派)做准备的小窍门,还提到了“如何烤、煨、炖或者炸一只松鼠”,它的意义已经超过了一本书。霍林斯沃思宣传道,这本书是帮助摩登的年轻主妇创造一个和平、乐观及卫生的家庭环境的全面指南。妻子要定下每天的基调。“早餐桌不应该成为治疗噩梦和抑郁症的公告栏,而应该成为定下一整天的明亮基调的地方。”在某些地方,霍林斯沃思的建议反映出了某种维多利亚时期的犀利。在关于如何最恰当地清洗丝质内衣的部分,她建议,“如果衣服是黑色的,应该往水中加一点氨,而不要加酸。”
那个时代最难解决的问题之一就是“恶臭之脚”,原因是当时人们普遍习惯一周只洗一次脚。要解决这个问题,霍林斯沃思写道,“要以一比十的比例往水中加盐酸,每夜在睡前用这种混合液体擦拭脚部。”她还指出,要祛除口中洋葱的异味,需要喝一点浓咖啡;牡蛎是最好的灭鼠饵剂;要更好地搅打奶油,只需添加一点盐;要使牛奶甜味持久,添加一点辣根就好了。
霍林斯沃思提供了睿智的医疗建议,“不要坐在发烧的病人和火炉之间”,并且提供了各种处理医疗紧急事件的技巧,比如误服中毒之类。在有效催吐的方法列表中,有一项尤其引人注目——“用烟斗柄往肛门里塞入烟草”。
带着更为严肃的建议,纽约记者雅各布·里斯来到了芝加哥,致力于揭露美国贫困人群恶劣的住房条件。三月,他在赫尔馆发表了一次演讲。赫尔馆是人称“圣女珍妮”的珍妮·亚当斯创办的一个具有改革性质的安置所,这儿变成了激进思想的坚固堡垒,一些意志坚强的年轻女性住在这儿,正如一位访客所言,“里面偶尔也有面孔真诚、甘愿服从、举止温和的男性,会带着歉意从一个房间溜到另一个房间。”克莱伦斯·丹诺会定期从不远处鲁克利大楼中的办公室来到赫尔馆,在这里,表面上他会因为过人的才智和对社会问题的感同身受受到爱戴,私底下却会因为邋遢的着装和不良的卫生习惯遭到取笑。
在里斯发表演讲的那阵子,他和亚当斯可以算是全美国著名的人物了。里斯已经去过芝加哥最脏乱的区域,宣称这里的状况比他在纽约看到过的任何地方都要糟糕。在演讲中,他提到了日益临近的世博会,并且提醒在场各位:“打个比方,你们应该开始打扫自己的房屋,并且让你们的巷子和街道变得更干净。在纽约,即使是最糟糕的季节,也不会有这么多脏东西。”
事实上,芝加哥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让自己变干净,并且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座城市决心加大力度铲除垃圾,并开始重新铺设巷弄和街道的地面。政府部署了烟尘检查员,开始执行一项新的防烟尘条例。各家报社发起了一场圣战,讨伐污染严重的巷道和过量的烟尘,白纸黑字地登出了那些最恶劣的违反者——其中就有伯纳姆公司新建好的共济会大楼,它被《芝加哥论坛报》比作维苏威火山。
芝加哥最重要的老鸨嘉丽·沃森决定将自己的经营场所小小地收拾一下。当然,这里已经非常奢华了,还配备了一个保龄球馆,这儿的保龄球瓶都是冰镇的香槟酒瓶。但现在她决定要增加卧室的数量,并将员工加倍。她和其他的妓院老板都预计需求会暴增。当然,她们不会失望的,而且她们的客人也不会失望。后来,一位名为芝加哥·梅的老鸨哆嗦着回忆起了世博会这喧闹的一年:“有一些姑娘做了多么可怕的事啊!不论什么时候,哪怕只是想一想这些事情,我都感到恶心。仅仅提到一些‘马戏团’的细节都让人觉得不堪入目。我想罗马在最淫乱的时候也比不上芝加哥那段荒唐的日子。”
让芝加哥对嘉丽·沃森、芝加哥·梅,还有米奇·费恩和绰号“澡堂”的约翰·科格林,以及此外几千位沙龙和赌场经营者如此友好的人,是卡特·亨利·哈里森。在担任市长的四届任期里,他对于把芝加哥建成一个包容人性弱点的地区起了很大作用,尽管这里也滋养了他不断增长的野心。在一八九一年竞选失败后,哈里森买下了一家报社——《芝加哥时报》,并且自己当起了编辑。但到了一八九二年年末,他就明确表示,自己十分乐意成为“世博会市长”,引领芝加哥走向最辉煌的岁月。不过他坚持道,除非大众有强烈的呼声,否则绝不会竞选。当然,他得到了大家的强烈支持。卡特·亨利·哈里森联盟会在全市各处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而如今,在一八九三年年初,卡特已经成了民主党的两名候选人之一,另一位候选人是华盛顿·赫辛,他是德国具有影响力的报纸《国家报》的编辑。
除了他自己的《芝加哥时报》之外,城里其他报社都反对哈里森参选,伯纳姆以及大多数芝加哥名流也很反对。对于伯纳姆和其他人而言,正在杰克逊公园崛起的白城象征着一个崭新的芝加哥,它需要新的领导人——显然不是哈里森。
市里庞大的工人队伍不同意。他们总是把哈里森当作自己人,称他为“我们的卡特”,尽管哈里森本人是种植园出身的肯塔基人,曾就读于耶鲁大学,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和德语,能背诵莎士比亚戏剧的长篇章节。他已经当过四届市长了,在举办世博会的这年让他再次当选似乎十分合适,一阵“乡愁”的浪潮席卷了这座城市的各个选区。
就连他的竞争对手们都意识到哈里森尽管出身显赫,却对芝加哥的下层人士有很强大的吸引力。他有能力,也乐于与任何人谈论任何事情,并且有本事让自己成为任何交谈的中心人物。“他的朋友们都意识到了这点。”约瑟夫·孟德尔说。他曾是哈里森的盟友,后来却成了哈里森最激烈的反对者,“他们会嘲笑这一点,或者一笑置之,并且称其为‘卡特·哈里森病’。”即便已经六十八岁了,哈里森仍然散发着坚忍与活力,女性们普遍认为他比五十多岁的时候更加英俊了。他经历了两次丧偶,有传言说他现在正和一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女人交往。他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瞳孔很大,脸上没有什么皱纹。他把自己的年轻活力归因于每天早上喝浓咖啡的习惯。几项怪癖使他显得格外亲民。他热爱西瓜,在西瓜当季时甚至三餐都要吃;他热爱鞋子,一周中每天都会换不同的鞋;他还热爱丝质内衣。几乎所有人都见过哈里森在街上骑着自己的白色肯塔基马,戴着黑色宽边软帽,喷吐出一阵雪茄烟雾。在竞选演讲中,他总是对着一只作为道具随身携带的填充老鹰讲话。孟德尔谴责他助长了这座城市最低劣的本能,不过同样称他为“我们的城市培养出的最杰出的人”。
令芝加哥上流社会惊讶的是,在民主党代表大会的第一轮选举中,六百八十一名代表里有百分之七十八的人都给哈里森投了票。民主党的精英恳求共和党提供一位他们同样可以支持的候选人,只要能阻挡哈里森重返这个职位就行。共和党人选择了塞缪尔·W·阿勒顿,他是来自普莱利大道的一位富有的罐头商。几家最大也最有影响力的报社形成了明确的联盟,决定支持阿勒顿,反对哈里森。
这位前市长选择用幽默来对抗他们的攻击。在一次演讲中,哈里森在大会堂里面对着大批的支持者说,阿勒顿是“非常值得欣赏的屠夫。我承认这一点,我不会因为他‘屠宰’了标准英语而谴责他,他忍不住”。
之后,支持哈里森的呼声越来越高。
年轻而疯狂的爱尔兰移民帕特里克·普伦德加斯特为哈里森重新获得民众的支持而感到自豪,并且坚信自己为推动这位前任市长重新获选而做出的努力,和竞选运动最新的蓬勃势头密切相关。普伦德加斯特产生了一个念头。究竟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钻进他脑子里的,他说不上来,不过它就在那儿,并且让他感到满足。他广泛阅读了法律和政治类书刊,并且理解了政治机器的运转依赖一条基本的权利原则:如果你为推动这台机器实现利益做出了贡献,机器就会偿还给你。所以哈里森也应对自己有所回报。
这个念头一开始出现在普伦德加斯特脑海中时,就像一道微光,正如每天清晨洒向共济会大楼的第一缕阳光一样。不过,现在他每天都会无数次地产生这个念头。这就是他的财富,能让他挺起胸膛,抬起下巴。他知道,当哈里森当选后,一切都会改变。而且哈里森一定会当选。各选区不断高涨的热情似乎保证了哈里森的胜利。普伦德加斯特相信,一旦哈里森当选,一定会派给他一官半职。他必须这么做。这是机器运转的原则,就像推动着芝加哥特快列车穿越大草原的动力系统一般不可改变。普伦德加斯特想做市政顾问。他受够了整天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送报小子打交道,受够了走在铺路石之间冒着气泡的黄色混合物中,受够了不得不闻到那些备受屈辱的马留在街上的恶臭。当哈里森就职后,帕特里克·普伦德加斯特就将获得拯救。
这个念头让普伦德加斯特产生了一阵阵的狂喜。他买来了更多的明信片,在上面写上热情洋溢的话语,寄给那些他认为即将成为同事,或者以后会光顾同一家俱乐部的人——法官、律师,以及芝加哥的商业巨贾。当然,他也寄了一张明信片给好朋友阿尔弗雷德·S·特鲁德,那位刑事辩护律师。
“我亲爱的特鲁德先生。”他在开头写道。他想写“哈利路亚”,却忘了怎么拼写。不过他还是怀抱着一腔热血,迎难而上。
“阿留路亚!”他写道,“《先驱报》那帮人试图阻挠民心的目的,现在已暴露无遗——卡特·H·哈里森将会成为我们的下任市长,这是民心所向。报纸的信誉遭到了不光彩的践踏。华盛顿·赫辛那个可怜的家伙,至于他的竞选资格——我压根儿不同情他,希望现在遭遇的麻烦不会把他击垮——以及,神圣的报纸信誉啊!荣耀归于圣父圣子以及圣灵!”他继续胡乱写了几行字,然后写上结尾,“毕竟友谊是品性的最佳试金石,您诚挚的P.E.J.普伦德加斯特敬上。”
这张明信片上的某种东西再一次引起了特鲁德的注意。其他收到普伦德加斯特明信片的人也注意到了,尽管他们都会收到真正认识的同辈寄来的成堆的信件,在那个年代,每一位识字的人都会写信,并且信都写得很长。在奔腾向二十世纪的文字冰河里,普伦德加斯特的明信片就像一片单一的云母碎片,闪烁着癫狂的光辉,渴望着被拾起并收藏。
特鲁德再一次保留了这封信。
一八九三年四月,芝加哥市民选举卡特·亨利·哈里森成为新一届市长,这也是卡特的第五个任期。为了给世博会做准备,他预定了两百桶威士忌放在办公室里,准备用来招待名流显贵。
他丝毫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帕特里克·尤金·约瑟夫·普伦德加斯特扯上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