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背水一战 查普尔归来
一八九二年十二月第一周的某天,艾米琳·西格兰德出发前往霍姆斯在恩格尔伍德的大楼,身上带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小包裹。一开始,她的心情十分愉快,因为包裹里是一件圣诞礼物,她打算送给朋友劳伦斯夫妇。不过当她走近六十三街和华莱士街街口时,她的情绪突然低落起来。以前,这栋建筑看起来几乎像一座宫殿一样——并不是说建筑本身有多么高贵,而是因为它象征着被许诺的美好未来——现在却显得既乏味又破旧。她走楼梯到二楼,直接去了劳伦斯家的公寓。公寓里十分温暖,劳伦斯夫妇很欢迎她,这让她心情又好了起来。她将包裹递给劳伦斯太太,劳伦斯太太立即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个锡盘,艾米琳在上面画了一座可爱的森林。
这份礼物让劳伦斯太太感到很高兴,却也有点儿困惑。她友善地问艾米琳,离圣诞节还有三周,为什么不干脆等到那时再送这块锡盘呢,到时候她也可以回礼。
艾米琳的脸红了,解释说她打算回印第安纳州的老家陪家人过圣诞节。
“想到可以陪家人过圣诞节,她看起来很高兴,”劳伦斯太太说,“她提到他们时,言语中饱含深情,看起来就像小孩子一般高兴。”不过,劳伦斯太太也察觉到艾米琳的话中有点临别赠言的味道,认为艾米琳这次回去可能别有目的。她问:“你不会要离开我们吧?”
“这个嘛。”艾米琳说,“我也不知道,也许吧。”
劳伦斯太太笑了。“为什么?霍姆斯先生没了你可活不下去。”
艾米琳的脸色变了。“如果我真走了,他也能过下去。”
听到这句话,劳伦斯夫妇心里明白了些什么。“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西格兰德小姐对霍姆斯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劳伦斯医生说,“鉴于当时发生的事,我现在相信,她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了霍姆斯真正的为人,并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了。”
她也许开始相信从邻居那儿听来的事情:霍姆斯有赊账买东西却不还钱的不良嗜好——这些故事她一直有所耳闻,大家都在说,不过她起初以为大家是出于嫉妒心理嚼舌根罢了,所以嗤之以鼻。后来,有人猜测是艾米琳将自己的八百美元存款托付给霍姆斯,却发现这笔钱不翼而飞,霍姆斯只是不断地说以后会有丰厚的回报。内德·康纳的警告一直在她心头回荡。之后,她甚至开始谈起哪天可能就回德怀特重新为基利医生工作了。
艾米琳没有向劳伦斯夫妇告别,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劳伦斯太太觉得以艾米琳的个性,是绝对不会不告而别的。她说不清楚自己是感到难过还是担忧,便询问霍姆斯是否知道艾米琳的下落。
通常,霍姆斯总是用一种直接而又冷峻的眼神看着劳伦斯太太,这种眼神向来令她不安。这一次,他却不敢和她对视。“噢,她离开了,她要结婚了。”霍姆斯说,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这件事。
这个消息让劳伦斯太太很吃惊。“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她要结婚了。”
这是个秘密,霍姆斯解释道,艾米琳和她的未婚夫只把结婚的计划告诉了他一个人。
但对于劳伦斯太太而言,这个解释却引发了更多的疑问。为什么这一对情侣要如此保密?为什么艾米琳要瞒着劳伦斯太太?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分享过那么多秘密。
劳伦斯太太十分想念艾米琳,她是那么生机勃勃,美艳动人,还有向日葵般的头发,让霍姆斯大楼阴暗的走廊都明亮起来。几天后,她还是感到很困惑,便又去向霍姆斯打听艾米琳的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方形信封。“这封信会让您明白的。”他说。
信封里是一份结婚声明。这份声明没有按照风俗进行印刷,仅仅是打印了出来。这一点也令劳伦斯太太感到惊讶。艾米琳绝不会以这样平凡的方式来宣布这么重大的消息。
声明上写着:
罗伯特·E·菲尔普斯先生
艾米琳·G·西格兰德小姐
结为连理
十二月七日,星期三
一八九二年
芝加哥
霍姆斯告诉劳伦斯太太,他是亲自从艾米琳手上接到这份声明的。“在走了几天后,她回来了一次,想要取走自己的信件。”他在回忆录里解释道,“这时她递给了我一张婚礼卡片,还有两三张是给大楼里当时没在房里的其他租客的;而根据最近的调查,我得知在印第安纳的拉斐特及周边地区有至少五个人收到了这样的卡片,信封上的邮戳和笔迹都表明,她一定是从我这离职以后亲自寄过去的。”
艾米琳的家人和朋友的确收到了邮寄来的结婚声明,而且看起来确实像艾米琳亲自寄的。极有可能是霍姆斯伪造了这些信封,或者哄着艾米琳准备这些信封,骗她说这些信封将会用于正当用途,比如说用来装圣诞卡片之类的。
对于劳伦斯太太来说,这份声明无法解释任何事情。艾米琳从未提过一个叫罗伯特·菲尔普斯的人。而且,如果艾米琳真的带着结婚声明回来,她一定会当面交给自己。
第二天,劳伦斯太太再次拦下了霍姆斯,询问他知不知道关于菲尔普斯的事情。霍姆斯同样用不屑一顾的语气说:“噢,他是西格兰德小姐在某个地方遇到的小伙子。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到处漂泊的人,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艾米琳结婚的消息被老家的报纸刊登了,消息出现在一八九二年十二月八日一个小小的八卦专栏里。消息称艾米琳为一位“优雅的女士”,“性格坚强而纯良。她的许多朋友认为她眼光独到,挑了一个好丈夫,并衷心为她祝福”。消息中还写到了艾米琳过往的一些经历,比如艾米琳曾经在郡里的登记员办公室担任速记员。“从这里开始,”消息里接着写道,“她去了德怀特,然后又到了芝加哥,并在那儿与命运相逢。”
作者在这里用“命运”这个词,是在暗指婚姻。
接下来的几天,劳伦斯太太又缠着霍姆斯问了许多关于艾米琳的问题,不过他都用只言片语来回答她。她开始怀疑艾米琳并不是离开,而是消失了,并且回忆起在艾米琳最后一次来找他们后不久,霍姆斯的大楼里就发生了一件不合情理的事。
“西格兰德小姐消失的第二天,或者说我们最后见到她的第二天,霍姆斯办公室的门一直锁着,除了霍姆斯和帕特里克·昆兰,没人可以进去。”劳伦斯太太说,“大约晚上七点,霍姆斯从办公室里出来,问两个住在楼里的男人能否帮忙把一个箱子搬到楼下去。”这个箱子很新很大,大约有四英尺长。显然里面装着很重的东西,让这个箱子很难处理。霍姆斯反复向帮他的人强调要小心。后来便来了一辆速运货车把它拉走了。
劳伦斯太太后来声称,在这个时候,她已经确定霍姆斯杀死了艾米琳。不过她和丈夫并没有搬离这栋楼,也没有去报警。没有人报警。劳伦斯太太没有,彼得·西格兰德夫妇没有,内德·康纳没有,朱莉娅的父母安德鲁·斯迈思夫妇也没有。似乎没有人指望警察会对又一桩失踪案件感兴趣,或者,就算警方感兴趣,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展开有效的调查。
不久,艾米琳的箱子就自己抵达了家乡附近的一个货运站,里面装满了她的物品,以及她在一八九一年离家去为基利工作时带走的那些衣物。她的父母一开始相信(或者说希望),她把箱子寄回家是因为她嫁了个有钱的男人,不再需要这些破旧的东西。之后,西格兰德一家再也没有收到过艾米琳的信件,连圣诞节也杳无音讯。艾米琳的远亲,芝加哥北部的牙医B.J.西格兰德医生说:“这一点很不符合她每周给父母写两三封信的习惯。”
不过,艾米琳的父母仍然不愿相信他们的女儿被谋杀了。彼得·西格兰德说:“最后我开始相信,她一定是死在欧洲了,她的丈夫要么不知道我们的地址,要么懒得通知我们。”
西格兰德一家和劳伦斯夫妇如果知道了以下事实,他们的忧虑一定会成倍增加:
菲尔普斯这个名字是霍姆斯的助手本杰明·皮特泽尔的化名,他在基利疗养院第一次遇见艾米琳时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一八九三年一月二日,霍姆斯再次寻求接骨人查尔斯·查普尔的帮助,给他寄了一个箱子,里面有一具女人的尸体,上半身的肉几乎全被剔除了。
几周后,芝加哥的拉什医学院接收了一具接合良好的骨架。
还有,在霍姆斯大楼那个像房间一样大的保险库里,有一件古怪的事,三年后警察最终发现它时,却没法进行科学的解释。
不知怎的,一个足印刻在了保险库门内侧光滑的搪瓷表面上,大约离地面两英尺高。脚趾、脚指头以及脚后跟的轮廓都很清晰,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女性留下的脚印。细节如此清晰,让警察感到困惑。同样使他们困惑的还有脚印的耐久性。他们试着用手擦拭它,然后用布沾上肥皂和水擦,不过脚印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晰。
没有人可以给出确切的解释。最合理的推测是,霍姆斯引诱一位女性进入了保险库,这位女子始终光着脚,或许还一丝不挂。霍姆斯随后关上了密封的大门,将她锁在了里面。最后,她在绝望地尝试把门踢开时留下了脚印。为了解释为什么脚印擦不去,警探们从理论上进行假设,后来大家了解到霍姆斯对化学有狂热的兴趣,那么他可能事先在地板上倒了一层酸液,意在通过化学反应加速保险库内氧气的消耗。根据这个理论,艾米琳的双脚浸满了酸液,然后当脚踢到门上时,真的把脚印“刻”到了搪瓷上。
不过,还是要说这个真相姗姗来迟。在一八九三年年初,世博会举办的那年,并没有人注意到门上的这个脚印,包括霍姆斯本人。